5 高處不勝寒

皇後緩步上前扶起她,笑道:“思嫔妹妹真是好手腕,好氣魄,一出手便将衆嫔妃收拾得服服帖帖,哪怕是面對李妃的挑釁也不露聲色,冷靜自持,皇上和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人。”

“臣妾只是遵從聖意。”慕思凝略微低頭垂眸,濃密的長睫如同蝴蝶的羽翼在眼窩處投下深深淺淺的青影。

“聖意?”皇後嘴角的笑紋愈深,她突然問起身旁的青言:“雪團呢?”

青言恭敬道:“在後花園呢。”

“将它帶上來。”

片刻後,青言領着一名小宮女進殿,小宮女懷裏伏抱着一只通體雪白的幼貓,正懶洋洋地瞪着一雙藍色的圓眸。

皇後撫了撫它雪白蓬松的毛發,逗弄道:“這貓兒是兄長派人給送進宮來的,據說是西涼國的國寶寵兒,難養得很,本宮平日裏逗弄逗弄倒也有趣,難得的是,皇上挺喜歡它的。”

慕思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皇後自顧自地逗弄着,也不知是不是銳利的護甲傷到它了,雪團兒喵嗚了一聲,伸出了它毛絨的爪子一掌朝着她的臉上甩去,幸而抱着它的宮女機敏,慌忙将貓兒抱開了。

養在貴人身邊的寵物都是不能留指甲的,饒是沒有碰到皇後一絲一毫,照顧貓兒的宮女還是吓得面色如紙,惶恐地跪倒在地,連聲喊道:“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看也不看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面色冷淡地命令道:“将這牲畜帶下去,禦池溺斃,至于這小婢子管教不利,拖下去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一人一貓被拖了下去,慕思凝冷眼旁觀着,并未開口求情。

皇後理了理鬓角,挑起長眉睨向慕思凝,微微一笑道:“讓妹妹見笑了,這牲畜就是牲畜,脾性高傲,不懂認主,養着也無用,平日裏本宮縱着它,只不過見它聰慧伶俐,又讨得皇上的歡心,誰知它卻不懂得何為自己的本分,恃寵生嬌,也就留不得了。”

早就聽聞鳳梧宮有一只西域雪團毛,血統純正,極其得寵,平日裏都由三五個小宮女照料着,就連蕭澈在碧浮宮時偶爾也會提個幾句,可見受寵程度并非一般,可如今皇後卻當着她的面折殺了……

慕思凝笑而不語。

皇後撫了撫額頭,緩緩道:“無論是貓兒還是人,都要認準自己的身份,本宮最喜歡的就是安分守己。”她的眉眼一斂,帶着微微涼意,“若是有人心比天高,那本宮必定會讓她知道何為命比紙薄,本宮既然能捧她,自然也能踐踏,妹妹,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慕思凝溫婉一笑,如新雪初霁,“娘娘說得極是。”

皇後聞言神色一滞,細細端詳她,緩緩問道:“思嫔難道沒有什麽想法?”

慕思凝始終含笑,道:“臣妾沒什麽想法,娘娘您說得都對。”

皇後一口氣噎了回去,胸口悶得脹疼,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饒是心裏氣悶,對着那張進退有度的笑臉也沒有任何道理可以宣洩怒火。

慕思凝一句您說得都對,讓她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皇後咬牙道:“誰才是這後宮的主宰,思嫔要是真明白了才好。”

暴雨将至,呼嘯的狂風夾雜着霜雪漫天翻滾,放眼過去,雪霧朦胧,天與地之間是一片雪色的疆域,有一種蒼茫孤寂的氣魄。

江湖路遠,山河永寂。

慕思凝困在這一方高牆裏眺望着不知名的遠方。

望着望着,她突然之間覺得有些荒唐,天下如此之大,她卻只能困在這小小的四方城之內同別的女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她不與皇後争論,因為她想要的并不是這高牆之中的權勢名利,她想要的也并不是這高牆之中的一國之君,甚至是慕思凝自己,也不是她想要的自己,她有了一個代號,思嫔。

或許以後她還會有貴嫔,貴妃,皇後,甚至是太後的代號,而那又如何呢?到頭來不過是泯滅于歷史長河之中的一葉孤舟。

慕思凝淺淺一笑,眉眼之間稍帶着憂愁,眼底一片陰翳的冷漠,“臣妾自然明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臣妾既然受命協理後宮,自當盡心盡力,望皇後娘娘好好配合臣妾,休養身心,如若自尋煩惱,只會徒增事端。”

皇後冷笑道:“思嫔妹妹果真是伶牙俐齒。”

慕思凝不甚在意地攏了攏外衣,淡淡說道:“皇後娘娘謬贊,臣妾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如此,許是本宮話多了。”皇後只覺頭疼得厲害,雙腿微微無力,喚了貼身女官攙扶着,“青言,迎思嫔妹妹到玉和殿看看,本宮有些乏了,就不陪思嫔妹妹了。”

話畢,轉身進了內殿,慕思凝福身恭順送別,皇後頓下了腳步,側頭道:“本宮和肚裏皇兒的安危,就交給妹妹了,希望妹妹不要教皇上與本宮失望。”

皇後留下青言一人,說是照料慕思凝的衣食住行,其實也是安插在她身邊的一顆釘子,好在青言本人沉默寡言,做事利落,慕思凝對這枚釘子倒也不反感。

皇後将慕思凝安排到了東偏殿,除去從碧浮宮帶來的宮女外,還特意安排了數十個宮女在殿中候着,可真所謂‘用心良苦’。

既然皇後有心,慕思凝自然也物盡其用,指使衆人将東偏殿裏裏外外都重新收拾整理了一番。

午間,傾盆暴雨如約而至,慕思凝有些體乏,月桐連忙燃起安神香,伺候她睡下,袅袅煙波中,慕思凝緩緩閉上了眼睛,沉入了夢鄉。

這一覺,慕思凝睡得安穩,等她從夢鄉中醒來時,窗外瓢潑的暴雨已經轉為淅瀝的小雨,錦兒服侍她穿上外袍,月桐一邊為她梳妝一邊禀報道:“主子,寧王妃來了,青言姐姐遵從您的吩咐,說要仔細檢查她所帶的物品,寧王妃不答應,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慕思凝看着銅鏡中素淨的小臉,淡淡嗯了一聲。

半柱香過後,慕思凝領着一行人到了中廳,青言正安靜地站在一旁,垂首聽着寧王妃的厲聲呵斥,寧王妃呵斥得口幹舌燥了,便停下休憩片刻,飲了一口茶水。

“思嫔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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