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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恰是小朝會,百官們有些詫異的發現,平日裏冷淡自持一絲不茍的平安侯,破天荒的竟有些眉目憔悴,眼圈下淡淡一痕陰影,襯着微腫的唇,把往常那股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氣質似乎給打破了,竟有點子楚楚可憐的味道,那美貌倒顯得更奪人心魄了。
當然,礙着身份,沒人敢真的上前調侃他,那簡直是作死。
一路勾人而不自知的美人平安侯,在禮部尚書眼巴巴的目光敦促下,散朝之後徑直去了他哥的戶部,讨論端午節賞賜的事情。
年長他十幾歲、打小幾乎把幼弟當兒子教養的安樂侯衛泠,見到弟弟過來,自是十分歡喜,忙丢下手上事務,令人泡來頂好的貢熙新茶,專心與他說話。
公主府一門雙侯,榮寵歷經兩朝而日盛,倒是比本家衛國公府更煊赫了。兄弟倆容貌相像,都生的粉雕玉琢一般,立在那裏,直如芝蘭玉樹,令觀者目眩神移。
衛泠含笑看着弟弟:“阿漣,找我有事?”雖努力做出不經意的樣子,卻還是擋不住微微有些面上作燒。昨日裕王世子來訪,兩人溫存缱绻,許久才分別。到了晚間才知道原來中途弟弟來過,喝了杯茶又走了……
衛漣目光掃過他脖頸上半掩在官服領口內的一點暧昧的淤紅,低頭抿一口清澈的茶水,只覺滿口苦澀,一直澀到心底。
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這才控制住表情,微笑答道:“勞兄長垂詢,無他,不過為着下月應節賞賜的事情……”
事情解決的很順利。衛泠不過是一時生氣,對撒漫花錢的皇帝發發脾氣,可對于正經事還是絕不會耽誤的。幼弟此來,恰好給了臺階,彼此對視一笑,輕輕揭過篇去。
正事既已解決,好幾天沒見的兄弟倆總要再閑話幾句,訴訴衷腸。衛泠帶着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喜悅心情看着自家幼弟,眼角眉梢都是疼愛,微笑道:“前兒聽母親說,你如今不是念書就是彈琴,往往弄到深夜才歇。雖然年紀輕,也要愛惜身體才是,務必小心保養,莫讓家人擔心。”
衛漣注視着他,這是自己血脈相融的哥哥啊,溫和善良,從小把自己捧在手心裏愛護,手把手的教自己寫字彈琴、一字一句的從《三字經》開始啓蒙的親哥哥啊!
他心中百味交織,眼角漸漸有些濕潤起來,忙定一定神,笑着應和過去。
衛泠并不清楚他那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心思,偏過頭想了想,又說:“過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皇上那日想起,說要替你好生操辦,被我給推了——”他有些歉意的看着衛漣,輕聲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有太多雙眼睛盯着……”
衛漣微笑着打斷他:“多謝哥哥體恤,我本就不愛熱鬧,自己家裏人聚聚就很好,一個小生日而已,不必鋪張了。”
見他如此懂事體恤,衛泠愈發歉疚了,握住他的手嘆道:“真是光陰催趁,你幼時蹒跚學步玉雪可愛的樣子仿佛猶在昨日,轉眼,阿漣都十七歲了……”
衛漣心底忽然軟成一團,反手握住兄長的手,低聲道:“阿兄一路提攜照顧,阿漣永志不忘。”
衛泠失笑,忍不住摸摸他的頭:“這是怎麽了,說個話跟起誓似的。好了,五月節的事情已了,你也可以回去交差了,我這兒還有別的事情,就不虛留你了。我今日争取早些回去,與你一同陪母親用膳,咱們晚間再聚吧。”
衛漣答了聲“是”,從善如流的告退了。
果然只要派對人,事情就能迎刃而解。隔着禦書房內依依缭繞的沉水香,皇帝看着下頭垂首斂眉、不茍言笑的小小表弟,心中頗有些得意。這孩子占了輩分的便宜,真要論起來,比皇長孫也大不了幾歲去。又因着衛泠的關系,是以皇帝一直把他當小孩子寵。
皇帝一高興,好事自然多。昭寧帝笑的很溫和,擺出一副關愛的态度:“阿漣差事辦的妥帖,朕心甚慰,很該獎賞。正好過些日子是你生辰,你哥哥不讓朕賜宴,那就換些別的吧。”言畢轉頭:“張德!”
張公公忙低眉順眼的弓着腰上來:“奴婢在。”
“年初琉球進貢的兩株七尺珊瑚樹,取一枝來賜給平安侯。”
“是,奴婢這就安排送去公主府。”
衛漣忙跪地謝恩。
皇帝擺擺手讓他起來,略一沉吟,又吩咐:“下剩的一枝,送去侯府吧,就說給安樂侯賞玩的。”
張公公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利索的應了。
衛漣下意識的擡頭看他,禦座上的九五之尊,仿佛想到些什麽趣事似的,口角含笑,眉眼間滿是溫柔。歲月如刀,昔日英俊迫人的昭寧帝,額角已經隐隐有了風霜的痕跡,然而那風範氣度卻随着時光的千錘百煉而愈發如醇酒般動人起來。
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哥哥吧。
衛漣嘴角再度牽扯起苦澀的弧度。是的,明珠美玉一般的哥哥,讓所有人都傾心颠倒的哥哥。
魂不守舍的謝了恩,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衛小侯爺慢慢出了明心殿。
殿門外,春光正好,暖風細細,熏人欲醉。
衛漣神思恍惚,不知不覺走錯了路,竟來到了月華門外。他身份尊貴,又是常在宮裏走動的,因此一路即便碰上些內監侍女們,也沒人敢上前打攪他。就這樣,徑直撞上了太子一行人。
“阿漣?”太子啓煜見他魂游天外的樣子,有些好笑的喚了他一聲。
衛漣這才回過神來,雙眼一掃,忽然明白自己目下的狀況,心中不由懊惱,面上卻不露分毫,當即斂衣肅容下跪行禮:“平安侯衛漣,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不待他雙膝沾地便親自伸手扶了起來:“又沒當着外人,這般張致做什麽。阿漣這是往哪裏去?”
太子擺出禮賢下士的親切态度,衛漣卻寧可保持距離,因此恭恭敬敬的謝過後,小心撿着措辭答他,只道是從皇帝那裏回完事,一時貪看風景,走岔了。
這卻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這兒離禦花園還差着十萬八千裏,不過千篇一律的黛瓦紅牆,有什麽可看的。
太子也不戳破,好脾氣的笑笑,揮揮手正打算放他走,不防身後的人仿佛随口笑着插上話來:“有道是暖風熏得游人醉,惹的咱們阿漣也把宮城作蘇杭了。”
衛漣輕輕擡眼,清泠泠的目光水一般掃過對方的面孔,忽然微微一笑,略颔首為禮:“見過寧王殿下。”
昭寧帝在獨寵安樂侯之前,已經有嫡庶子嗣三人,其中次子啓輝為中宮嫡出,封寧王。皇長子和三子皆為淑妃所出。皇長子啓煜,封信王,數年前又被冊為太子。
淑妃與皇後明争暗鬥數十年,終于笑到了最後。
皇後出身大學士府崔家,本身在文官集團中就有一呼百應之勢,兼之又誕下嫡子,崔氏一度将太子之位視作囊中物,氣焰不可一世,漸漸便有些出格的事情出來。
昭寧帝何等人物,也不發作,只輕飄飄丢了幾樁事情下來給兒子們去辦,只道考驗。
皇長子外家乃是開國四公之一的護國公府,實力自然也是不可小觑。就這樣,兄弟倆面上一團和氣,私下你死我活,很是攪起了一片勢力震動。最終,不知是被人精巧的坑了,還是自己出的昏招,總之寧王的差事是砸了,還差點連累了旁人。信王卻是穩紮穩打,順手還替弟弟擦了屁股。兩下裏一比較,兼之信王行事談吐向來學習昭寧帝,走的是溫文和煦的路子,本就更得聖意,因此,最後昭寧帝淡淡一句“擇賢立長”,将一切争議蓋棺定論,塵埃就此落定。
就這樣,嫡出的寧王從此下跪稱臣。
不知道他內心活動如何,總之面兒上,兄弟倆依然是兄友弟恭,十分親切熱絡,有口皆碑。
衛漣早慧而傲氣,從來不去攪這種渾水。因此後退半步,再度行禮:“二位殿下若沒有其他吩咐,微臣告退。”
太子自是無可無不可的,不想寧王卻上前半步,極親近似的伸手去攬他肩膀,口中笑道:“上月我府中海棠花會,早早就下了帖子與你,卻還是請不動平安侯……”
衛漣心中一警,不着痕跡的避開,低頭作請罪狀:“實是不巧,上月着了些風寒,被母親拘在家裏養着,不想竟掃了殿下的興,是阿漣的不是,還請殿下恕罪。”
他本就生的好,如此低眉軟語,縱然表情冷淡不茍言笑,依然如風中蕙蘭,無比雅致。寧王從自己這邊的角度望去,只見烏發雪顏,兩粒精巧的耳珠柔順的垂在面側,惹得人只想伸手揉捏愛撫。他心中一蕩,下意識的竟伸出手去。
一旁的太子有些看不下去了,幹咳一聲,及時制止了弟弟出醜。
“二位殿下!”前方忽然傳來金戈般肅然的聲音,打破了旖旎而尴尬的氛圍。衆人皆俱一凜,不約而同的望了過去,只見一個英武的身影大步上前,仿佛無意間擋住了衛漣大半個身子,只向二人拱手為禮:“見過太子殿下、寧王殿下。二位是來檢閱龍禁衛的吧,這邊請!”
衛漣忽然心跳驟停一秒,有些惘然的擡頭看向他,卻趕忙收緊情緒,低頭行禮:“阿漣見過世子。”
榮啓欣對他安撫的笑笑。
裕王坐鎮兵部,是總領東南西北中的五軍都督,兼管着西山皇家骁騎營。裕王世子手裏則捏着龍禁衛,負責整個皇宮安全。換而言之,這對父子手中握着的,是整個大周的兵權,并皇城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的身家性命。
非要極度的信任,才能得昭寧帝如此仰重。積威之下,便是皇子亦不會直逆其鋒,因此世子爺很順利的三句兩句便把兩人帶走了。
衛漣立在那裏,怔怔望着那人背影,手指不自覺握得死緊,直把掌心刻出血痕,尤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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