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江昀進去得晚了一點, 陳戀戀已經強忍着火氣把幾位同事介紹了一遍。

“還有他,江昀, 歌手。”她看了一眼江昀,又說:“昀昀, 這是我媽、我大姨大姨夫,二姨二姨夫, 還有小姨。”

“……”江昀瞬間被雷了一下,面對幾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下意識問:“他們要一起上節目嗎?”

陳戀戀立刻否認:“怎麽可能,他們就是來看看。”

陳媽應該不是這麽想的,但在跟女兒的交涉過程中已經初步喪失了主動權,沒有反駁, 轉而跟他們寒暄。

這麽一大家子坐下來, 連吃飯的長桌都顯得短小了,江昀嫌吵,打完招呼以後一個人默默去了沙發。

沒清淨幾分鐘, 陳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坐過來了。

“江昀呀, ”陳媽媽拿出個本子:“我聽過你的歌喔!”

“啊,謝謝。”江昀緊張起來。

“給阿姨簽個名好不好呀?”

“嗯。”

江昀唰唰簽完, 這位阿姨竟然還不依不饒:“你比戀戀大幾歲哦, 跟她相處得怎麽樣啊?平時工作忙嗎?你父母做什麽的呀?”

“……上個廁所。”江昀冷酷上樓, 身形如風。

身後傳來陳戀戀帶着哭腔地喊聲:“媽!”

江昀有一點點同情。

但不能支撐他繼續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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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陰的, 房間裏的亮度維持在某個尴尬的點上, 讓人覺得不開燈有點暗, 開燈又好像不至于。

于是江昀考慮片刻,把陽臺門打開,伏在欄杆上吹風。

以後要幹什麽呢?

這兩天脫離了逃避期,他時不時會想起這個問題。

心情平靜下來,他又重新考慮過最沖動時做出的決定,并不後悔。不如說,他該慶幸自己砸了個鍋,打破了平靜生活的假象,讓他有沉下心思考将來的契機。

這兩年,公司和他的分歧愈發嚴重了。

展宏圖認為,他應該把重心放在經營人氣上,人紅了,唱狗屎都有人買賬打榜,人糊了,唱仙樂也無人駐足欣賞。

對此江昀一直不認同,他最近成績不好,只能說明他最近的作品不夠好。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打磨,雕琢,提高作品本身的競争力,否則做一百個淘寶廣告也留不下姓名。

但他被亂七八糟的工作壓得昏頭轉向,沒有精力和經紀人辯論。

不過現在想想,其實對方說得也有道理。如果他紅了,他會有更多的資本和自信來繼續打磨、雕琢、進步。

但紅是那麽簡單的事嗎?

事實證明,一點也不簡單,看看他就知道了,他沒這個資質也沒這個命。

那麽只有另一條路可走了,解約,回老家,做作品。

無涯的水平都能夠養活自己,還能偶爾出來旅個游,他不信自己反倒會淪落到去天橋下讨飯。

這些年他也積累了些人脈,更有做商業歌的經驗,總能走下去的。

他扒着欄杆,深呼吸一口熱愛的“黴味”,只覺得寒涼的空氣冰爽怡人,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看什麽呢?”賀征突然在隔壁冒頭。

江昀吓了一跳,見這位披了件黑夾克,也鑽到陽臺上,和他就隔了一米。

“下面怎麽樣了?”江昀答非所問。

“別提了,”賀征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抖了一根出來,叼在嘴裏,沒點燃:“陳戀戀一家都有毛病,在下面查戶口。”

完了看他一眼,郁悶道:“你躲上來怎麽也不叫我。”

“我說我上廁所,你要跟我一起?”

“……算了。”賀征抖了一下,想了想,又忍不住笑起來,罵了句:“媽的,太傻逼了。”

賀征說,陳戀戀跟她媽說好,是明天來,就一個人。跟導演組也是這麽講的。她媽媽卻覺得這麽好的機會,應該來一趟全家出游,聽說這地方環境好,客棧裏房間又多,幾個人總能住下的。

“住這兒?”江昀一愣。

“陳戀戀的意思是,讓他們像梅醫生一樣出去找個老鄉家住,但她媽覺得陳戀戀不給她面子,丢了臉,在底下吵呢。等導演回來看看吧,如果能真能住下,估計不會趕他們走。下雨呢。”賀征叼着煙,話語有些含糊。

“這要怎麽住,咱們就三間客房吧,其中還有兩個是單人間。”江昀想想,皺起眉:“工作人員住的地方有空位?”

賀征把煙拿下,鼻尖和眼角凍出一點薄紅來,漫不經心說:“阿姨說,大姨夫婦一間,二姨夫婦擠擠單人間,小姨一間,而她跟陳戀戀睡。”

“……”江昀無奈:“行吧。”

他想想又嘆口氣:“陳戀戀這一天天的都什麽事。”

江昀說這話時正好轉頭看賀征,敏銳捕捉到他嘴角一絲嘲意。還帶着點失落。

只是太短暫了,一閃而逝,一米的距離不能讓他确認是不是看錯了。

但他忽然有種沖動,不想再繼續說家人的話題,收回目光,問起之前就想提的問題:“你就穿了一件?冷不冷?”

“操!”賀征氣得把煙揉斷:“冷啊,凍死了,這什麽鬼天,來的時候還穿短袖呢!”

“……”江昀:“我看app,頂多三四天就回暖了。”

“我也看到了,不然我叫人回去拿衣服了。現在還好,出門活動起來就不冷了,在屋裏也吹不到風,算了,走的時候行李還難拿。”

江昀手心有一點出汗,盡量讓自己以輕描淡寫的态度把話說出口。

“我還有兩件厚衣服,要嗎?”

賀征詫異:“我穿得下?”

“…………”江昀氣得什麽旖旎心思都忘了,咬牙說:“你試試。”

“好啊。”

賀征爽快回屋,很快敲響他的門。

也難怪他會這麽想。

江昀一米七八,賀征一米□□,足足差了十一厘米。加上風評被害的節食型文藝青年,和長年混跡片場風餐露宿的肉食人種,有着肉眼可見的體格差——如果不是現在流行oversize,賀征可能真穿不上他的衣服。

“……你脫裏面幹嘛!?”江昀忍不住炸毛,坐在床邊驚得眼睛都直了。

“試衣服啊?”賀征把穿在裏面的T恤從胳膊上撕下來,還知道背對着江昀脫,可惜背肌這麽大幅度的動作,線條比電影裏還誘惑,也沒比前面好多少。

江昀駭得都不敢站起來了,吞吞吐吐兩句:“穿、穿不上的話,你脫了T恤還是穿不上啊。”

“是嗎?”賀征似乎沒在意,挑了一件看着最大的加絨套頭衛衣穿上了。

還好,哪裏都不短,還挺合身的。

“挺好的,你自己還有得穿嗎?”賀征把外套再穿上,頓時感到溫暖。

江昀心如鼓擂,帶着四大皆空的表情,緩緩嗯了一聲。

當直男多好啊。江昀猥瑣地想。

要是他知道我是基佬,肯定不能這麽大大方方的給我看了。

好。

直男真的好。

“那我穿走了,回頭給你洗幹淨。”賀征美滋滋開門,正好聽到導演回來了,喊他們下去吃飯。

江昀暗暗翻了個白眼,跟着他下樓。

還洗幹淨,你自己的衣服還我洗的,你會嗎就洗幹淨。

***

導演組顯然見多識廣,似乎對這件奇葩事接受良好。不僅同意了陳母他們的分房間方案,還為了他們找老鄉多炒了幾道菜。

饒是如此,江昀的胃口仍然受了影響,吃了幾筷子就把手放到了兜裏取暖。

吃完飯就回了房,改他的譜子。

晚飯時陳母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沒那麽受歡迎,或許是下午逮着導演和工作人員聊爽了,總算消停了些。

江昀正暗暗松了口氣,想是不是可以彈會兒琴了……就聽這位阿姨充滿期待地問:“我們晚上怎麽看節目啊?”

“!!!”江昀簡直晴天霹靂。

她還打算跟他們一起看節目!?你當這是春晚嗎!?

瑞秋一邊啃蔥燒豆腐一邊舉手:“我,我有平板。”

陳母慈愛地問:“大嗎?哎可惜了,這裏沒電視呀。”

“夠看了。”陳戀戀沒好氣道:“比你手機好,要求真多。”

飯後羽茜泡了茶,瑞秋把他的大平板放在了餐桌上。因為人多沙發坐不下,大家就把椅子拖到一邊,擠擠坐下了。

江昀一直心不在焉,雙眼緊盯屏幕,仿佛這些并不精彩的廣告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天知道他心裏有多亂。

視頻網站版是有彈幕的,他的微博暫時無人問津了,但那些人會不會追到這裏來罵?

雖然他們是第一時間看的,但也正是因為第一時間,趕得最及時的永遠是那些充滿惡意的評論。雖然他們幾個應該都搜過他的黑料了,就像看見陳戀戀的那樣,但畢竟沒當着他的面搜。

饒是江昀昨天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沒想到陳戀戀一家會提前來。讓人更不安了。

他手腳有些僵,想現在上樓,又有點猶豫。

更需要擔心這一點的陳戀戀都沒說什麽,導演也在這裏,他就這麽走了,好嗎?

賀征突然咳了一聲,皺着眉說:“我有點頭暈。”

“怎麽了?”羽茜把茶推過去:“感冒了?喝點熱水。”

“想回去睡會兒。”他神色疲憊,鼻尖有點紅,真的像感冒了的樣子。

江昀立刻有點擔心:“嚴重嗎?有沒有發燒?”

“不知道,我帶了體溫計和藥,江昀陪我上去吧。”賀征站起來,又清了清嗓子:“你們繼續看。”

幾人再三關心,确認他不需要其他幫助,江昀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賀征上了樓。

“頭很暈嗎?”江昀幾乎忘了在播節目的事,眉頭皺得死緊:“你早上就應該來找我要衣服,不行找節目組啊,就單穿一件,你自己怎麽也不靠譜……幹嘛?進去啊?”

他倆停在賀征房門口,賀征轉身看他,笑了笑,哪還有半點不舒服的樣子。

“你自己回去吧,”賀征說:“不是不想跟他們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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