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時間過得飛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

葉漾是被門鈴聲吵醒的,等他披上外套出來的時候,來人已經走了,賀東正站在門口,看着手裏的東西,似乎是一個快遞。

他還沒反應過來,手機突然響了一下,他低頭一看——

各類證件辦理:你好,你要的身份證應該今天送到,你檢查一下身份信息有沒有錯漏。

葉漾全身的血液像是在倒流,整個人僵在那裏,這段時間知微姐一直沒提簽合同的事,他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直愣愣地看向賀東手裏拿的東西,他看見封口已經拆開了……

“我不是故意拆的,”賀東給葉漾看了下手機賬單,上面顯示着剛剛支付了五百元人民幣,“快遞員說他趕時間,但必須要先查看一下物品是否齊全有破損才能簽收,因為要到付。”

葉漾一時間竟不知道要感慨快遞員的敬職,還是先向賀東解釋為什麽快遞裏面是身份證。

東哥他看到身份證想到了什麽?他會不會報警?會不會把自己這個騙子趕出去?

葉漾的腦袋亂哄哄的,此刻最令他難受的念頭竟是,如果東哥他們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再也不理自己,和他從此絕交?

他心裏一陣陣的發慌,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也不知道其實長久的沉默顯得他更加心虛。

賀東問他:“你身份證不是丢了嗎?”

“在老家找到了,他們給我寄過來的……”

葉漾聽到問話,下意識地編造一個謊言,他剛說完,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這個謊言及其拙劣,漏洞百出。

“哦。”賀東平靜的把快遞袋遞給葉漾,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現在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今天元宵節給你放假。”

賀東沒有戳穿他話裏的漏洞,像是沒有察覺出身份有問題一樣,比如如果身份證丢在老家沒帶出來,那麽葉漾又是怎麽來到這個城市的?

如果這點尚且還可以解釋的話,那麽為什麽寄一個身份證需要到付款五百元?

這點根本說不通,但是賀東沒有問,他直接回到房間裏,關上了房門。

葉漾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慌了。

這就好像是你撒了一個謊言,但是你自己把破洞都遞到對方的眼睛前了,對方卻沒有戳穿,平靜的看着你表演。

你不知道他對這個謊言的看法,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打碎這份平靜,給你致命一擊。

葉漾的心吊在那裏,遲遲沒有動作,他看着手裏的身份證怔怔出神。

“怎麽還不去睡?”賀東打開房門,手裏拿着一個杯子,似乎是出來倒水,“不困了?”

葉漾搖搖頭,喉嚨傳出嘶啞的聲音,還帶着一點惶恐,“今天元宵節店裏應該很忙吧?為什麽給我放假?”

他急切地看着賀東的眼睛,想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賀東頓了一會兒:“胖子今天回來了,忙得過來的。”

胖子是舊林的另一個員工,之前葉漾聽知微姐提起過他,說是和家人過年出去旅游了,前兩天才回來。

“不困?”賀東走進廚房倒了些水,“那我們來聊聊吧。”

葉漾的心剛松上一點兒,又瞬間被提了上去。

賀東先在沙發上坐下,小朋友就坐在他的旁邊,他拿起杯子喝了點水,随後又點了一支煙,似乎在思慮怎麽開口。

葉漾和他同住這麽久不,幾乎很少看到他抽煙。

小朋友睡覺穿得是一款棉質T恤,領口有點大,此時一邊領口歪歪倒倒的就要挂到肩膀外邊了,小朋友此刻心慌意亂,也沒注意正衣冠。

從賀東的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他的右肩邊緣處,有一個圓的白色斑點,說是胎記也不像,更像是疤痕……那麽,疤痕哪來的呢?

賀東的思緒越飄越遠,嘴裏緩緩的吐出一口煙氣,他的視線被煙霧環繞。

賀東看着手上的煙突然福靈心至:“肩膀上的是煙疤?”

這般大小的疤痕,除了香煙燙傷之外賀東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嗯……”葉漾吶吶地回答,“自己之前不小心燙的。”

賀東幾乎是要被逗笑了,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撒謊都不來點高明的伎倆,誰這麽厲害,能把煙頭燙到自己的肩膀上去?

一閃而過的笑意從眼眶劃過,賀東的心情又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這個煙頭顯然不是自己燙的,那還能怎麽來?總不可能是小朋友的肩膀自己撞上去的吧?

賀東想到了初七那晚淚如雨下的小朋友,明明那麽委屈難過,卻克制着自己沒發出一點聲音。

此時的小朋友和那晚有點像,明明極為慌亂和難過,卻死咬着嘴唇不争辯不解釋,就像是明知脖子上懸了一把刀,他卻不打算反抗,準備由着它砍下來。

賀東的心驀得就軟了下來。

他想着,算了吧。

賀東:“今天讓你休息,是因為你答應了業叔去他家吃飯,你就算去店裏待不了一會兒就要走。”

葉漾沒想到賀東并沒有聊身份證的事:“真的?”

“我騙過你?”這話還真的沒騙葉漾,賀東原本就打算讓他休息,都已經提前和蘇知微說過了。

賀東嘴角染上一某笑容,葉漾幾乎被其晃了心神,東哥的一句話就提起了他沉重的愧疚感,這些人幫過他照顧他的人,從不曾對他有過欺騙,他卻撒下了遍地謊言。

“東哥,謝謝你。”

這聲謝謝極為鄭重,葉漾知道,自己謝的不是休息這件事,而是賀東這麽久對自己的照顧,就像是對自己的弟弟一樣,更謝謝他知道自己身份有假後沒有追根究底。

兩人默契地沒有再提身份證的事情,這個話題好像就此揭過了,葉漾回房休息,賀東期間出了會兒門。

等他回來,他看到小朋友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正在寫寫停停弄着什麽。

賀東沒有湊過去,而是站在門口喊他,“出來吃湯圓。”

“啊?”葉漾沒想到他這麽快回來,就出去了一個多小時,他慌亂地蓋上自己的畫本,放進抽屜,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賀東注意到,朝自己走過來的小朋友,臉上泛起了紅。

他朝書桌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好奇小朋友幹了些什麽。

白白圓圓的湯圓躺在碗裏,芝麻的香味在鼻尖環繞,賀東笑着說道,“祝小朋友元宵節快樂,今年的每一天都會開開心心的。”

“希望東哥也天天開心。”

一頓飯吃得很是暖和,熱氣熏在兩人的臉上,滾熱的湯圓順着喉嚨滑到胃裏,驅散了寒氣。

連賀東這個不怎麽臉紅的人臉上都泛起了一絲血色。

葉漾的手也從冰涼變得溫熱,也許是天氣變暖,也許是太久沒碰冷水了,他手上的凍瘡已經開始結痂,奇癢無比。

葉漾剛伸手撓了兩下,就被賀東制止了:“別亂抓,抓破了疼死你。”

-----

賀東吃完飯後又給小朋友的手上了點藥,到了下午五點天快黑的時候,賀東就催促着葉漾換衣服出門。

葉漾穿着一條厚度适中的羽絨服,裏面是圓領毛衣。

出門的時候,葉漾的腦袋瑟縮了一下,賀東突然叫他停下,“我去拿個東西,等我一下。”

賀東來回只用了兩分鐘,手裏多了一條針織的條紋圍巾。在葉漾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将其挂到了小朋友的脖子上,遮住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膚。

“……”寒氣瞬間就沒有了,葉漾扯了扯圍巾,上面還帶着一點香水味,是賀東用的那個牌子,初七那天,葉漾被賀東擁抱住的時候,聞到的也是這個味道。

今天的賀東身上也有同樣的香水味,只是圍巾上的味道更淡一些,像是之前噴灑香水留下的。

“東哥不用嗎?”

“我不冷。”賀東揉了下葉漾的腦袋,“圍巾是我媽閑得沒事織的,是她覺得我冷,我其實無所謂。”

這是葉漾從未體會過的母愛:“你媽媽真好。”

賀東挑了挑眉,沒說話。

賀東今天準備自己開車,是一輛大奔,葉漾看不出他的型號,只覺得價格應該不菲。

他坐在副駕駛上,賀東開出去都十分鐘了,才發現小朋友都沒有問過他們要去哪兒。

“怎麽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兒?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葉漾認真的回道,“東哥不會的。而且我也不值錢。”

賀東遇到一個紅燈,停了下來逗小朋友,“怎麽不值錢了?小朋友這腎還沒用過吧?可值錢了,一個幾十萬,兩個怎麽說也值我買半套房了。”

“……”

葉漾一開始還在想腎要怎麽用,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臉騰得紅了。

賀東突然把身體歪向他這邊,對着他的臉側過身體,将安全帶插在了葉漾的右側,瞄到葉漾紅紅的耳尖,他好笑地說道,“怎麽這麽不經逗?”

在賀東身體靠近的時候,葉漾就聞到了比圍巾上更濃郁的香水味,将他包裹在其中,賀東說話的時候,身體還沒回去,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耳旁,耳朵燒得更紅了。

葉漾因為某些原因,其實很不喜歡與人體有過近的接觸,但賀東算是例外了,也許是因為那天的擁抱吧……

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元宵節的時候,此刻他應該是一個人,那時候他在幹什麽呢?

那個男人帶着自己的妻女出去拜年還沒回來,他自己一個人把昨天的剩菜倒在鍋裏,熱了一下,這段飯菜對平時的他來說算是美味的了。

因為只要男人在家,那個女人也不會太嚣張,還是會給他正常做飯的。

也是那個時候,他開始有意無意的存錢,那是他上高中以後,男人每個月給他的午飯早飯錢,一個月六百,其實對于高中的食堂價格來說,這些錢是夠了的。

但男人不知道的是,葉漾不僅要管中飯午飯,還有晚飯。除此之外,還有周末。

因此這點錢顯得就有些拮據了,後來葉漾為了存點錢,他開始不吃早飯,就中餐在學校裏正常吃,晚飯要麽不吃要麽煮點兒面條。

但一個月下來,就存了兩百不到,因為除飯錢外,他還要交學雜費。

這個錢本來應該那個女人給他交的,但似乎篤定了以他的性格不會告狀,女人從來沒給他交過。

那時候他拼命的學習,想考上一所好的大學,少年的臉龐剛剛長開,清秀斯文,加上成績好,很多女孩子暗戀他。

但那個時候葉漾是個榆木腦袋,對感情根本不開竅,扔了無數女孩子為他買的早餐巧克力,還有情書。

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他倒也能咬咬牙撐下去,等到大學畢業。

但是噩夢終究還是來了,他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蘇知微:賀東就是個混蛋。

葉漾:東哥不是混蛋,他對我可好了,像弟弟一樣。

蘇知微:呵呵

後來的後來,某一天夜晚……

賀東的汗水從額頭滑下,滴在小朋友身上:乖,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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