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怎麽會……知微姐你要好好的。”
葉漾嘴笨,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他只能着急地看着蘇知微,重複着這麽一句你要好好的。
“過來。”蘇知微摸着葉漾的小腦袋瓜,心裏沒有之前那麽沉重了,“你個傻瓜,你姐我不會做傻事的。”
“我已經熬過了剛開始沒有他就不能過的那兩年,現在我很好,父母健在,身邊有朋友有親人,我還有什麽可不滿足的呢。”
蘇知微擦掉臉上的淚水,笑着說道:“你去問問護士,什麽時候能做檢查。我今天喝的有點多,現在想睡覺。”
“好。”
葉漾推開病房門,正入眼簾的是蘇建業沉重的臉龐,他看見葉漾出來了,也沒進去。而是坐在門口的公椅上,佝偻着身體,把臉深深地埋進手掌心。
所有人都在,葉漾不知道他們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只是看見橘子扔掉嘴裏已經抽完的煙頭,又找賀東拿了一支。
賀東無奈:“醫院禁止吸煙。”
“又沒人看見,我就抽一根。”
橘子的手在顫抖。點火的時候,火焰險些燒到了她的皮膚。
如果真如蘇知微所說,橘子也是傾心于沈舊林,那她又是壓抑着怎樣的一個心情回來給蘇知微慶生呢?
蘇母被蘇讓扶到公椅上坐着,眼淚一直止不住得流,這是她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啊……
當年她身體虛,懷的又是雙生子,生育這道鬼門關險些就沒挺過去。等她堅持過來,聽到兩個孩子哇哇的哭聲,她覺得一切都值了,這兩個孩子簡直是上天給她的饋贈。
這五年,她的孩子有多壓抑,她就有多壓抑。
她心疼啊,自己從前那個開朗喜歡撒嬌的孩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懂事所有心事所有的難過都壓在心底的大人了。
作為母親,她再清楚不過蘇知微的變化,她從小被家裏人寵到大,蘇讓雖然經常和她拌嘴,但遇到人欺負妹妹,就跟狗護食一樣撲上去就咬。
後來談戀愛,又被沈舊林捧在手心上,蘇知微這二十七年,就沒經歷過風浪。
直到寵着她的那個男孩離開了這個世界,天真爛漫的她好像也跟着去了,她終于長大,可蘇母寧願她還是那個會撲到她懷裏撒嬌的孩子。
蘇讓嘆了口氣,當年的事情他也說不清對錯,一面是父親,一面是妹妹,他什麽都說不了。
“我去看看微微。”蘇讓把蘇母安置好,對着楊一省說道,在衆人看不見的角落裏,楊一省勾了勾蘇讓的手心,以示安慰。
蘇知微很快就進去檢查了,蘇母和楊一省過去陪同,剩下的人留在了病房裏。
橘子又點了一根煙,被蘇讓直接掐掉,他猶豫地問道,“你真的喜歡沈……”
橘子搖搖頭,也不知道在說誰:“傻瓜……”
“那一年,我真的不知道會那麽巧。”一直沉默的蘇建業終于擡起頭,衆人發現他的眼眶微紅,盛滿了淚水,“這麽多年我都沒想明白,為什麽是那一天呢?為什麽剛好我調了他去值班,為什麽剛好是微微生日?”
“我想不通啊,想不通!我覺得是不是老天在捉弄我!”
蘇建業已經六十多歲了,皺紋已經爬到了臉上,葉漾發現他的兩鬓已經斑白。
“其實微微不知道,那天我确實是想告訴她我不反對他們了。”蘇建業難得笑了一下,卻是自嘲,“那小子在我手底下堅持了四年,我又不是鐵石心腸,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對我女兒好。”
“我當時想着,就這樣吧,由他們去吧,家庭條件不好,我這邊作為親家多幫襯着點不就行了?我總不至于眼睜睜地看着女兒過苦日子……”
橘子盯着蘇建業的眼睛:“幹爹既然您當初這麽想的,那為什麽要把沈舊林調去執勤?那一天,那一天他是要向微微求婚的啊!”
“我……”蘇建業眼裏的淚水終于盛不住了,淚珠在他彎彎曲曲的皺紋上滑到下巴上,就那麽挂在那裏。
“我只是……我只是想最後一次單獨給女兒過個生日啊……”蘇建業用拳頭抵住自己的鼻子,“我想着……以後每一年的生日都會有人記得給她過了,每一年都會有人給她買禮物哄她高興,就不需要我這個老父親了……”
橘子不忍心地扭過頭,蘇建業繼續說道:“我就想着,最後過一個我跟女兒單獨的生日了……”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說與人聽,就像今天之前他也不知道蘇知微為他這個父親放棄過自殺過一樣,有些隔閡一旦出現,有些話就說不出口了。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蘇知微并沒有大事,醫生說她真的命大,除了軟組織肌腱有些損傷,帶點輕微的腦震蕩之外,其他一點事都沒有。
本來蘇母不放心,還想要讓她住院幾天再看看,但蘇知微執意要回家休息,回哪兒呢?自然回的是舊林。
把蘇知微送到舊林後,蘇父蘇母就先離開了,葉漾看着蘇建業有些落寞的神情,有些不忍心,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女兒,只是他做錯了一件事,在他和女兒之間劃開了一條鴻溝。
橘子則在醫院裏就提前離開了,不知道去哪兒了。葉漾也見到了胖子,胖子全名許兵,在店裏忙得汗都出來了。小魚兒湯圓那群人也在,得知蘇知微出了車禍都紛紛上前關心。
安置好蘇知微,賀東拉着葉漾準備回家睡覺,出門的時候看見了橘子拎着行李箱過來:“橘子姐……你這是要走了?”
“沒有……”橘子嘴裏叼着一支煙,“暫時應該不走了,我打算在微微這裏住段時間。”
“哦哦……”
--
葉漾回到了家,依舊有些疑惑:“照知微姐說那麽說,橘子姐和她應該是情敵啊,住在一塊不尴尬嗎?”
賀東從自己的房間拿出了一瓶紅酒,拿了兩個紅酒杯出來:“有什麽尴尬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正主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你知微姐忘不了是因為他們兩情相悅七年的時光,橘子說不定早就不在意了。”
“不太可能不在意吧?”葉漾猶豫地開口,“如果不在意,那她為什麽單身了十二年這麽久?”
賀東頓了一下:“小朋友沒看出來你挺八卦啊?”
他笑着把其中一杯紅酒推到葉漾這邊,“要不要喝一點?”
“我可以喝嗎?”葉漾有些猶疑。
“喝一點點沒事的,之前在業叔那不讓你喝是怕你醉了出洋相,萬一你酒品不好怎麽辦?”賀東勾了勾嘴角,“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你就算喝醉了撒酒瘋也沒關系。”
“……我不會的。”
“怎麽樣?”
葉漾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有點甜,又有點澀……”
“哈哈!”賀東怕小朋友不喜歡,特地拿得一瓶偏甜調的紅酒。
很快,一杯下肚。紅暈浮上了葉漾的臉龐,他的眼神的有點迷離,這是他第一次飲酒,感覺不是很糟糕,就像是有人在他腦袋中放了一串煙花的感覺,有點暈,又有點美好。
葉漾迷迷糊糊地問道:“東哥,那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賀東挑眉,看來小朋友這是喝醉了。
“我要是有女朋友,現在和我喝酒的就不是你了。”
“唔……”葉漾手臂撐在桌子上,雙手捧着自己的腦袋瓜,“那東哥有前女友嗎?”
小朋友今天探究欲很強啊?賀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抿了一口:“有一個,不過那是高三時候的事了,談了一個星期就分手了。”
小朋友歪着腦袋問道:“為什麽?”
“……”
為什麽?因為談了一個星期,賀東才發現自己對女孩子根本沒有興趣。
賀東已經不記得女孩的模樣了,但還記得那個女孩的名字,叫魏洛,是他們的班長,和她走到一起也不過是因為兄弟們起哄才在一塊的。
當發現自己不喜歡女孩子的時候,立刻果斷提了分手,沒有感情尚且可以培養,但這種真的沒有辦法。
分手的時候還被魏洛罵了渣男,後來下班學期女孩就轉學了。現在想想,他那個時候是有點渣。
“別光說我,小朋友上學有沒有談戀愛?”
“……”葉漾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委屈而難過的腔調說道:“我沒有談戀愛。”
小朋友的手像是要撐不住自己的腦袋一樣,臉歪在那裏,臉上紅彤彤的,委屈的調調給眼角也染上了一點紅色,看得格外惹人愛。
“我沒有和那個人談戀愛,我不是……”葉漾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要回自己屋子,“他們都不信我,他們污蔑我……”
賀東愣了一下,跟上了葉漾的腳步,發現小朋友不是要睡覺,只是想上衛生間。從衛生間出來跨門檻的時候,還險些摔倒了,幸虧賀東一把撈住了他。
葉漾只感覺自己撲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是他熟悉的味道。他是有些醉了,但不至于完全不清醒,畢竟只喝了一杯。
他靠着賀東的手臂撐住了身體,沉重的愧疚感攏上心頭,不知道為什麽大腦不經思考地就吐出一句,“對不起……東哥。”
“小朋友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這話聽着額實在有些歧義,賀東的手臂還處于半彎着圈住小朋友的狀态。
他臂力很不錯,小朋友沒有動靜,他也就沒放手,想聽聽小孩到底想說些什麽。
“我騙了你,那張身份證是假的。”
“嗯,我知道。”
賀東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葉漾鼻子一酸,明明看破了一切,但賀東就是沒有揭穿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坦白。
今天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的第一天。
PS:親戚或與悲,他人亦以歌。
取自陶淵明的《拟挽歌詞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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