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待到山花爛漫時

“奴家一婦人家,哪裏知道這等規矩,”女人坐地上嚎啕大哭:“我兒剛走,如今公公也沒了,你們這群人就開始欺負奴家!奴家命苦啊!”

她哭得凄慘,兩旁的村民聽此,對他們一行人怒目而視。

一位老婦人走上前扶起她:“阿秀節哀,家裏出了這等事怎麽不告訴我們?大家都相處幾十年了,還能讓外人欺負你嗎?”

村民開始議論紛紛:

“狼妖肆虐殺人時怎麽不見你們這群修士,如今人都去了,再來為難一個婦道人家算什麽本事!”

“就是!棺材那麽沉,人家一個弱女子能搬動嗎?”

“……”

玉清長老臉色越來越黑。

“那老騾子生氣了。”江臨沐附在應鱗耳邊輕聲說:“他德高望重,可丢不起這個臉。”

耳際吹起一陣熱氣,應鱗呼吸突然亂了一拍:“師尊快別說了……”

江臨沐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對玉清長老溫聲道:“既然委托人已死,這任務就算作廢,你将委托錢還給人家,回去吧。”

“這可不行!”玉清長老一口回絕:“狼妖為禍人間,本尊作為天玄宗長老,定當為名除害,斬殺狼妖!你若是不想混淆此事,可先行歸去。”

他是真的想讓江臨沐回去,可這話到嘴邊又變了意思。

“瞧玉清長老說的什麽話,本尊若真回去了,這無名無義的罪名豈不坐實了……”江臨沐面色不變,看了眼玉清長老黑如燒炭的老臉,把目光放在還在抽抽噎噎的女人身上。

“既然姑娘受了委屈,我們道歉就是,”江臨沐對她微微颔首:“那棺材沉重,我們幫姑娘擡起來吧,就當是補償好了”

“誰讓你們假惺惺!”女人怒瞪他們:“不許碰我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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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嫂子,我們幫你……哎呦!婆婆你掐我幹嘛!”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一把拍開旁邊老婆子的手。

老婆子讪笑:“不好意思啊,我家孩子不懂事……”

“我怎麽不懂事了?”青年不耐煩地說:“二狗子,過來幫忙。”

“鐵柱!不要再喊我小名了,謝謝!”離他三丈的另一個年輕人不高興地說。

倆人各站棺材一邊,半蹲着托起棺材。

“我數一二三,一起使勁啊!”

“少他/媽廢話!”

“一,二,三!”

棺材紋絲不動。

“二狗子,這時候沒必要偷懶吧?”

“誰偷懶了?你倒是使點勁!”

“是你不動的好吧?”

“誰不用勁誰是狗!”

“狗就狗!你先給我吠兩聲!”

“……”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應鱗不由皺起眉頭。

那棺材不大,說白了是幾塊木頭拼接而成,裏面也不過一個風前殘燭的枯瘦老人,兩個年輕力壯的年輕人不可能搬不動。

“你們倆個吵什麽吵?丢不丢人?”壯漢嗤笑出聲,招呼旁邊男人過去幫忙:“你倆讓讓,看你強叔給你們露兩手!”

擡棺材的人換成兩個肌肉嶙峋的壯漢,倆人雙眼憋勁憋得通紅,可是棺材依舊紋絲不動。

“強叔,我們幫你!”兩個青年連忙說。

棺材就像是釘死在地面上了,黑漆漆的棺木如幽深的幕布,一眼看不到底。

“這,這太邪門了!”

強叔松手,連連後退兩步。

人群中一片靜默,幾十雙眼睛盯着那棺材,誰都沒有說話。

“尹嬸,要不,你看看吧……”強叔低聲對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說。

她實在太老了,臉上褶皺垮得厲害,一雙渾濁的眼睛驚疑不定,似在猶豫什麽。

“尹嬸!”他聲音加重了些。

尹嬸緩緩走到棺材前,忽然“撲騰”一聲跪下:"老李,你就安心去吧!我們以後會照顧好阿秀的,你還留在這兒,我們看着也難受......”她抹了把眼淚:“你就聽我這個老太婆的,人死後就別回頭了,下去找小乖,他生前最喜歡你……”

陣風吹來,杵門口的掃帚一下子被刮倒了。

應鱗偏頭看向江臨沐:“師尊……“

“噓。”江臨沐目不轉睛盯着棺材,豎起一只手指抵在唇邊。

“老李,你聽見了是不是”她連忙站起身來:“阿強!狗子,你們快去擡你李叔!”

幾人再次嘗試擡棺,然而棺材還是未能離地,哪怕只有一個指節長的縫。

“見鬼了……”二狗子急的大喊:“嬸!這可怎麽辦,叔他不聽你的!”

“你個小兔崽子!閉嘴!"尹嬸瞪了一眼,連忙向棺材道歉:“老李,你別生氣,狗子他不懂事……”

應鱗還想說些什麽,江臨沐突然說:“棺材總是放地上也不太好,不如讓我們試試吧。”

“你們想幹什麽?"二狗子警惕地看向他。

江臨沐站在棺材前面,雪白纖長的手指在漆黑的棺木上輕輕撫摸。

他神色自若,雙眼盯着棺木,又似乎在看其他什麽東西。

就像是在走神。

“過來把棺材擡起來。”半晌,江臨沐突然說。

應鱗順從走過去,江臨沐摁住他的手,偏過頭看向避得遠遠的闕天和莊林:“你們倆不幫忙嗎?”

“啊?我們也要……”

“你想讓本尊擡?”

“不是,師叔,我們這不是來看您了嘛……”闕天勉強笑笑,莊林跟在他背後,低着頭,暗罵一聲:“呸,晦氣!”

三人撸起袖子,抱起棺木使勁往上一擡——

好輕!

應鱗感覺手上都沒承受多少重量。

莊林嗤笑出聲:“這還沒平日弟子訓練用的負重袋沉呢,如今凡人越發不堪用了,連這點重量的東西都擡不起來。”

擡過棺的幾人臉都憋紅了,特別是鐵柱,跟點了火的□□,瞬間蹦起來:“你得意個啥啊!說不定我們擡不起來就是你們在上面做的手腳!我——唔!”

強叔趕緊捂住他的嘴,向他們賠了個笑臉:“對不住,這孩子就是脾氣不好,你們別放心裏啊。”

“閉嘴,留點口德!”江臨沐冷冷地掃了莊林一眼。

“我還用得到你管教?”

玉清長老皺起眉頭,他覺得江臨沐随便指使自己弟子好像不太好,但他弟子也在擡棺,要是這麽說了顯得自己多不仗義……

“各位鄉親家中若有板凳長椅,還請借來一用。”江臨沐說。

“我家有——哎呦,娘,你打我幹什麽!”一個小姑娘癟嘴:“咱家本來就有長椅嘛!”

這下,村裏人都看着他們母女倆,婦人尴尬地笑笑,低頭罵道:“死丫頭!還不快滾去拿!”

“既然擡得起來,那就堅持一會兒。”

“是!”

話音剛落,應鱗突然感覺胳膊上的棺材似乎重了些,一開始感覺跟抱只貓似的,然後像是抱着木墩……現在他感覺自己胳膊撕扯般疼痛!

對面的倆人也遭受同樣折磨,他們臉色變得慘白,額頭上泌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師尊!

應鱗偏過頭。

江臨沐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他張了張嘴,比了個口型。

掀。

“碰!”

棺材一下子翻着摔了出去!棺材摔成幾塊薄板,驚得衆人連連後退,屍體直接滾到江臨沐腳邊。

“應鱗你有病啊!”闕天氣得破口大罵,心裏又有些慶幸他及時出手,他可不敢保證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應鱗瞥了他一眼,站到江臨沐身邊。

衆人也是吓一跳,只是謾罵聲在目光落到可怖的屍體上時硬生生咽回肚子裏。

“好可怕!”

“老李怎麽死的這麽凄慘!”

“他真的是累死的嗎……”

“嘔……”

女人驚慌不已,跌跌撞撞沖上來擋住屍體:“你們幹什麽?這是我家事!給我滾!”

應鱗拉住江臨沐胳膊往後走了兩步,擔心地看向他:“師尊……”

“我看你還是去報官比較好。”江臨沐說:“說實話,本尊很好奇你公公肚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屍體本身太過凄慘,那青色的皮膚,傷痕累累的關節以及極度痛苦才會出現的猙獰面容,反倒是讓衆人忽視了他過去漲大的肚子。

原本還扶着她安穩的老婦人直接昏了過去。

“這毒婦——”

“是她殺了老李!”

“帶她去報官!”

“絕對不能放過他!”

原本還站在她那邊的村民仿佛瞬間換了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幾個年輕男人圍住又哭又鬧的女人,他們毫不留情扯住她的頭發,拖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走!

“還狡辯!你這話留給縣太爺說吧!”強叔咬牙切齒,一巴掌散她臉上。

“呸!毒婦!”

“救救我!真的不是我幹的——”

江臨沐又看了眼屍體,心裏卻莫名其妙有種怪異感。

剩下幾人将屍體擡進屋,用被褥蓋着,等一切收拾完,早已入夜。

皎月如勾,冷冷清清月光下,楊柳枝條輕輕搖晃。

“師尊,東村方婆婆說她家空房多,咱們今晚可以過去休息。”應鱗跑過來說。

“那還挺好,今天不用露宿荒野喂蚊子了。”江臨沐笑了笑。

玉清長老冷哼一聲,跟着他兩個徒弟先行過去。

“死騾子!”江臨沐輕聲嘀咕一句。

下一秒,玉清長老立即扭頭看過來。

“……他聽見了?”

應鱗:“……”

“快走,估計人家屋裏也沒幾張床,別讓那騾子占了!”江臨沐說。

“等等!”身後突然傳來青年聲音。

“二狗子?”江臨沐試探地喊了一聲。

青年臉都紅了:“我不叫二狗子

……算了,我來是為了道歉……”

“讓開!”

“昂?”

等他回過神,只見着江臨沐拉着他徒弟急急忙忙往前走。

二狗子不由抓了抓腦袋。

現在男人間都開始流行手拉手了嗎?

翌日清晨,強叔帶來個不太好的消息。

“阿秀那女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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