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斯人已矣
回去時,雨已經停了,天幕卻還是黑壓壓一片,冷風吹過,濺起葉脈上的水珠,冷不丁激一身雞皮疙瘩。
樹下兩個人影迅速閃過。
“師尊冷靜,萬一這其中有什麽誤會……”應鱗連忙趕上江臨沐步伐,拉住他的手腕。
“誤會?你覺得會有什麽誤會?”江臨沐偏過頭看他,面上似笑非笑。
應鱗心中有些不安,越到修行後期,修心便越發重要,尤其忌諱大悲大喜,稍有不慎便會心魔入體。
看他這狀況,分明已有入魔預兆。
“師尊,您就算現在急也沒有用,李長風前些日子已經出去尋找新弟子了,他不回來,您難道還能将整個修真界翻出來不可?”
江臨沐冷笑:“讓他回來還不容易,大宗主的召令他總該有吧。”
應鱗後背泌出冷汗:“萬萬不可,宗門規矩,不可私自入凡世,否則杖責五百,還要封修為關禁閉數月。您找宗主說這個,這不是直截了當告訴他自己犯戒了嗎?”
“你放心!這任務是你自己接的,就算罰,也輪不到你頭上。”江臨沐甩開他的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尊!”
宗門口,沅戬似乎在眺首等着誰,看到江臨沐出現,眼前忽而一亮:“師尊!”
他走近身,輕聲說:“您終于回來了……”
應鱗臉色有些難看:“你出任務回來了?不回去繼續修煉,蹲這大門口做什麽?”
沅戬連連搖頭,看向江臨沐:“我沒有偷懶,師尊,出事了。”
大堂裏,放着一具虎屍,半張虎皮被撕扯開來,露出裏面血淋淋的肉,連胸腹裏內髒被掏空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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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伏在屍體上,哭得撕心歇底。
江臨沐站在門外,心裏猛一陣酸澀,空落落的。
兄妹倆是自己在一處山溝裏撿到的,剛出生,毛都沒長齊,身上甚至還帶着血。
倆小家夥是那麽小,一只手就可以托住。江臨沐若是沒注意到,或者來晚了些,恐怕都會沒命。
它們的母親被幾個修士圍攻,為了救孩子,剛産下它們就拖着虛弱的身體去吸引其他修士的注意力,最後被困在鎖獸陣裏活活勒死。
江臨沐将它們養了起來,那時候宗門剛立,條件極其惡劣,妹妹體質弱一些,好幾次差點斷了呼吸,都是哥哥在一旁拼命嚎叫,硬生生将她喊了回來。
後來江臨沐出去一趟,一連半個月沒有回來,這段期間,都是哥哥自己咬掉腿上肉,用血肉來喂養妹妹。
江臨沐回去的時候,妹妹生命跡象還好好的,而哥哥的兩條前腿見了白骨,若不是那時候自己手上正好有幾顆白骨生肉的丹藥,他早就沒命了。
但身子也虧空了,就連後來化形,總是控制不住露尾巴或是耳朵。
這麽多年來,兄妹倆都形影相伴,不離不棄。
現在哥哥走了,她又該怎麽辦?
“虎玉,別哭了,師尊回來了。”清芊拉住她的胳膊,輕聲道。
哭得近乎暈厥的虎玉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師尊!”
江臨沐被她撞得不由後退一步,心裏悶火頓時一散,不由摸了摸她散亂一片的頭發。
她聲音沙啞,哽咽地說:“師尊,我哥,他死了!怎麽辦,我沒有哥哥了……”
“我沒有哥哥了!師尊,怎麽辦!我哥哥死了……”
應鱗盯着虎屍,心尖一顫,捏緊了拳頭。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妖修屍體了,人修捉到妖修後,會剖開妖修胸膛,翻出內髒,以便找出妖丹。或者直接割掉某些器官用于入藥煉器!
“沅戬,這次任務不是你與他們兄妹一起的嗎?你可知道些什麽?”應鱗看向他。
前世死在沅戬手上的妖修不計其數,聽說他挖出來的妖丹能填滿一個池塘!
應鱗不信此事與他無關。
沅戬苦笑一聲,少年容貌冷清,面容雪白,看着竟有無辜之感。
“師兄,您應該知道我與他們相處不來,接到任務後,我與他們兄妹倆就分開行動了,至于發生了什麽,問我還不如問她呢!”
江臨沐皺起眉頭,沉聲說:“別哭了,先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我們這次任務是去太羅山找香連草……”
太羅山離這裏不遠,其中盛産香連草——這種草常常用來制作高階的洗髓丹。
虎玉的哥哥虎耀以前就與沅戬不合,到山腳下後倆人不歡而散,虎玉跟哥哥一起,沅戬自己一人行動,約定好三日後來山下相見。
虎玉跟兄長去摘香連草,她卻不小心掉進山中的捕獸靈陣,虎耀解不開靈陣,便說去附近找一找其他人修,求他們幫忙把妹妹放出來。
然而過了許久虎玉也未見兄長回來,反而陣法中的靈氣耗盡,她自己掙脫出來。
她到處尋找兄長也不見人,只得先去山腳下等着,想着若是兄長回來,看到坑裏沒人,也許就會過來找她。
但是山腳下只有等待多時的沅戬,他跟虎玉滿山頭找了個遍,終于在一處山溝裏發現虎耀的屍體。
“一定是放置靈陣的人修幹的!”虎玉雙眼通紅,幾乎咆哮出聲。
“師尊,我摘藥草的時候發現長羅山附近就一座小宗門!裏面不少低階人修,若是為了讨口吃食去獵殺妖獸也無可厚非。”沅戬說。
“你怎麽知道人家門派?”應鱗盯着他。
說實話,他更相信這是沅戬幹的,或許留虎玉一命只是為了洗脫自己嫌疑。
“我與他們碰面過,三四個人修,一個金丹期,剩下幾個都是練氣期,見我是人修,倒沒有什麽敵意。還問我可有門派,可願加入他們門內。”
“你為什麽不早說!”虎玉猛地擡頭,金色豎眸恨恨地盯着他。
沅戬微微偏過頭:“我若是說了,你還不立即跟他們拼命去了?若是殺了他們,你也就完了!”
這處理的的确沒什麽問題,江臨沐攔住虎玉,一字一頓地說:“你別着急,我去聯系大宗主,讓他去跟那個門派幹涉,若真是如此,一定回去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師尊,他們會給我什麽交代呢?”虎玉眼睑帶着淚,苦笑道:“他們是會将殺我兄長的兇手開膛破肚,還是扒皮抽筋?”
“不會,他們絕對不會這麽做!”虎玉聲音凄厲:“所謂的交代,不過是讓那些人認個錯而已!最多罰幾天禁閉!”
“但是我哥哥沒了……我再也沒有哥哥了!師尊!我不甘心啊!”
應鱗垂下眼簾。
不甘心有什麽用呢?
人修與妖修,從來沒有平等一說,後者永遠處于被欺淩狀态。
他還記得,前世死去的妖修屍骨堆成山,血染紅了宗門外的一條河。
有人為它們申冤嗎?
沒有。“本尊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江臨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要相信本尊,虎玉。”
“我不是不相信師尊。”她仰着臉,眼中晦暗不明:“但是師尊真的能給我想要的結果嗎?”
“無論怎樣,你也不可這般做。”江臨沐微微皺起眉頭:“清芊,你看住她。”
虎玉慌亂地抓住江臨沐衣角:“不!師尊,你不怕死,你放我去吧……”
清芊一個手刀劈向她後頸,彎腰直接将昏迷癱軟的虎玉抗在肩上:“師尊放心!”
江臨沐回頭看了一眼慘不忍睹的虎屍,抿了抿唇,半晌才說:“把它葬了吧,我去大宗主那裏一趟,好歹也是我宗門弟子,哪能讓他這麽去了。”
天際黑壓壓一片,烏雲間轟雷振鳴。
已是傍晚,門內長明燈漸漸亮了起來,璀璨如天際星辰。
燈油是從鲛人身體裏煉制出來的,照明如白晝,終年不息,還萦繞着淡淡的香脂氣息。
應鱗與他并肩齊走,低聲問:“師尊,大宗主會管這種事嗎?”
“他會的,長羅山珍奇靈草異獸極多,若是能以這個為借口弄掉那個小宗門,将長羅山劃入宗門,對他來說簡直求之不得。”江臨沐語氣冷淡,似乎在說什麽無關要緊之事。
大宗主門外站着一群小孩,睜着怯生生的大眼睛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應鱗臉色一變。
可惡,怎麽這個時候撞上李長風了!
江臨沐冷笑一聲,大步走入宗門,衣角飛揚起來,應鱗連忙跟上。
“師尊!您冷靜些,萬萬不可被宗主知道您……”
卓影聽到動靜轉過身,打量江臨沐師徒倆:“知道些什麽?”
“知道本尊最近又得了不少寶貝。”江臨沐說。
“喔,你這是特地跑過來跟我炫耀來了?”卓影笑道。
他對江臨沐總保持這種溫柔,甚至寵溺的态度。
但是後來殺了江臨沐的人,也是他。
李長風挑了挑眉,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退……”
“別走呀。”江臨沐打斷他的話,不緊不慢地說:“師兄,我還有些事想問你呢,正好撞上,這不是巧了嗎?”
李長風勉強笑笑。
不知為何,他竟然感覺渾身不自在,恐懼像是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師尊,先跟大宗主說吧。”應鱗拽住他的袖子。
江臨沐回過頭,将虎耀之事與卓影說了。
卓影聽後果然憤恨道:“豈有此理!妖修有神識就該與人修一般,他們殺我宗門弟子,定讓他們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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