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花澈一邊追一邊在心裏念叨“争點氣争點氣争點氣”。

雖然他現在修為尚淺,可好歹都到這裏了,霁風也該蘇醒了吧?

前世他正是和衆人來到明月谷歷練,他為救人失足掉落谷底百丈深的寒潭,在那裏遇見了塵封多年的霁風。

雖然這相遇提早了一年,但好歹是随他征戰多年的寶劍,浴血厮殺,朝夕相伴,銘刻在神魂上的羁絆,會随着時光的倒流而消失不見嗎?

花澈落在山頭,他急喘口氣,四下望去,那個縱火者居然不見了。

也是,若人家想逃,憑現在的自己是追不上的。

花澈正想着是回去還是到寒潭取劍,突然,山谷之中傳出一聲巨響!

整個山脈都跟着顫抖起來!

花澈趕緊扶住一棵老槐樹穩住身體,這震動來的非同尋常,并且似曾相識。

不等花澈費腦猜測,一道絢爛銀芒從斷裂的谷底溢了出來,直沖雲霄!

這股熟悉的氣息讓花澈心神劇顫,他幾乎是本能的追過去,越是靠近,清潤溫和的氣息就越是強烈。

霁風,不同于其他寶劍。它沒有朗月那般孤冷,更沒有聽泉那樣清冽,而是獨樹一幟,溫潤玉澤,惠風和暢,一劍穿九州,枯木逢春;一劍破陰霾,雲銷雨霁。

花澈頓足。

劍身霜白無垢,光華內斂——正握在別人的手裏。

花澈的眼神在頃刻間變得十分可怕。

這個縱火者并非只是放火燒鎮那麽簡單,他還是來拿上古寶劍的。

雖然此人一身黑衣,披着巨大的鬥篷将全身上下遮的嚴嚴實實,但關于他的身份,花澈心裏有了七分猜測。

“是你放火燒鎮的?”花澈謹慎的質問。

雖然看不清縱火者的面貌,可任誰被一個十六歲少年追趕到這裏,都會大吃一驚的。

縱火者盯着他看了片刻,一語未發,竟直接拔劍出鞘,朝花澈殺了過去。

花澈趕緊閃躲,像這種有靈的寶劍都有自己的脾氣,花澈好歹和它相伴了百年,早已熟知霁風的秉性。在修為高深的縱火者手裏勉強躲了兩招。

對方很明顯被驚到了,本以為能輕輕松松解決的毛頭小子竟是個刁鑽的老手,便認真了起來。

劍刃擦着側頸而過,若非花澈躲得快,現在就人頭搬家了。

他的視線有些花,伸手摸了摸側頸的血痕,狠瞪一眼背信棄義的霁風:“反了你了?”

也不知道是真被這一嗓子吓到了,還是嘗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霁風有些不安的嗡動起來。

縱火者用力握住劍身,聲音壓得又低又沉:“你已是我的靈器,想叛主不成?”

花澈冷笑:“究竟誰才是它的主人?”

縱火者殺機畢露,出劍又快又狠,縱使花澈能看清劍道的軌跡,可身體反應不過來,轉眼間就被開了數道口子。再寶劍又一次沖來之時,他幹脆不躲了,主動伸出手,一把握住劍身。

劍尖在距離花澈心髒不到兩指的距離頓住。

這舉動連縱火者都吓了一跳。

“靈器一旦認主,永生永世都不會背叛,只要神魂不滅,無論在何時何地,上窮碧落下黃泉,只需一聲召喚,即刻歸位。”花澈死死握住劍身,從劍格的位置一路下滑,滑到劍尖,讓整個劍刃染滿鮮血。

霎時,霁風光華綻放!

耀眼的銀芒映出花澈過分慘白的面容,他鳳眸微凜,嘴角含着嗜血的微笑:“本尊的靈器,爾等豈配觸碰!”

縱火者只覺掌心一燒,好像被烈火灼到了似的,他本能松手,那佩劍竟調轉劍鋒,朝他眉心沖了過來!

與此同時,又一把寶劍破空而出,縱火者遙遙望去,竟不再糾纏,快速離去了。

花澈斂下眼中陰氣,認出那是聽泉,回頭一看,果然是楚冰桓跟了過來。

“是你啊,飒飒那邊怎麽樣……”見到他,花澈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忽然就松了下來,這一松不要緊,當場頭暈眼花四肢軟。

“花澈!”楚冰桓及時從後抱住他,定睛一看,臉色大變。

別說楚冰桓了,就連花澈自己都吓了一跳。

前襟不知何時被鮮血染透了,右胸處一個血窟窿,花澈直到現在才感覺到疼。

“你別動。”比起花澈自己,楚冰桓好像更害怕,連聲音都帶着一絲顫抖。

花澈任由楚冰桓擺弄,寬衣解帶做簡單的傷口止血處理,他好像想起來了,似乎是在救那個小姑娘的時候,躲閃不及,被流箭刺中了。

花澈靠樹坐着,失血過多,頭暈的厲害,他強打着精神看身旁擺弄瓶瓶罐罐的楚冰桓。楚冰桓将袖裏乾坤珍藏的靈藥全拿了出來,手忙腳亂的調藥,時不時為花澈渡送點真元,再喂他吃點聚元丹,生怕一個不留神花澈就歸西了。

花澈倒顯得很輕松,他漫不經心的賞月看星星,無意間落目看向楚冰桓,頓時哭笑不得:“楚大醫師,你放當歸和紅花,是嫌我血流的不夠多嗎?”

楚冰桓一愣,臉色慘白慘白的。

花澈強忍住爆笑的沖動,擺出一副我好命苦嗚呼哀哉的表情,道:“你行不行啊?要不還是換個醫修來吧,我不想死……”

“……”楚冰桓扶住額頭,“閉嘴!”

花澈失笑。

楚冰桓深吸口氣,還真是關心則亂,背的滾瓜爛熟的配方居然都忘了。他清清腦袋,把調好的藥全扔了,将渾身鮮血的花澈從腦子裏挖出去,重新調藥。

等花澈端着裝滿靈藥的羊脂玉瓶,他朝遠處看了眼,問:“飒飒他們怎麽樣了?”

“火已經滅了,他們在處理後事。”楚冰桓催促道,“不用你操心,喝你的藥。”

花澈晃晃玉瓶,裏面的藥液發出親切友好的召喚,花澈只感覺不寒而栗。

畢竟他和楚冰桓相處百餘年,深受其害。

魔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楚冰桓的藥。

那可是苦的慘絕人寰驚天動地,吃了這回不敢想下一回,楚冰桓美名其曰“看你還敢不敢再生病”,把花澈吓得是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花澈光是聽這藥液滾動的聲音,就渾身發毛想哭了。

“那什麽,咱先來聊聊天……”

楚冰桓冷酷無情:“喝!”

嘤!

花澈捏住鼻子,端起玉瓶淺嘗一口,當場被嗆得眼淚橫流。

花澈一邊咳嗽一邊哭唧唧道:“你想我死就早說,別用這種方法折磨我!”

楚冰桓鐵石心腸:“一口氣喝了!”

花澈氣急攻心:“你這是謀殺親夫!”

楚冰桓:“……”

這話說出口,花澈也愣住了。

只因此時的氣氛恰到好處,完美的和前世融合在一起,花澈說話不經大腦,本能的就……胡言亂語了。

楚冰桓恍惚了一下。

就是這麽巧的,地點人物都一樣。

上輩子在拜入上清仙門的半年後,他們一行人下山歷練,地點在明月谷。花澈為救人不慎跌入寒潭,等救出來的時候,內傷外傷都有。

楚冰桓為他配藥,他很是受寵若驚。結果剛拿過碗喝了一口,花澈就臉色驚變,五官扭曲的叫喊道:“這麽苦!?快快快拿走,我不要喝了!”

花澈耍起脾氣來就跟三歲小孩沒區別,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喝。而楚冰桓也不是那種有耐心的好性子,直接封住花澈的穴道,掰開他的嘴,将藥湯全灌了進去。

然後,花澈趴在地上被苦的淚流滿面嚎啕大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賣身葬父呢!

“楚冰桓,你這是謀殺親夫!想守寡就直說,我成全你!”

最後的最後,楚冰桓提着劍滿明月谷追殺他,花澈才終于閉嘴。

良藥苦口,雖然他的藥喪心病狂,但療效是真的好。

花澈說完這話覺得特別尴尬,一口氣喝下藥湯,強忍住落淚的沖動,嘴裏突然一甜。

是蜜餞。

花澈詫異的看向楚冰桓,這“心狠手辣”的醫師居然這麽體貼?他不是最最喜歡欣賞別人喝了他的藥然後痛苦不堪的表情嗎???

這蜜餞的味道,很熟悉。

“你這個……”花澈指着自己毫無血色的嘴唇,“在哪兒買的?”

楚冰桓敞開白娟,裏面放着十多種不同的果脯:“我自己做的。”

花澈是個嗜甜之人,哪怕吃蜜餞也要裹上一層厚厚的蜂蜜。他很喜歡吃蘋果、梨桃青梅制成的果脯。

凡間小攤上賣的花澈買過,皇城內禦廚做的花澈也嘗過,但都比不上楚冰桓做的果脯,讓花澈眼前一亮,只一口就把嘴養刁了。

可惜楚冰桓吝啬的很,只有在他吃藥的時候才大發慈悲賞賜兩顆,弄得花澈苦不堪言。

後來他叛離上清仙門,和楚冰桓天各一方,就更吃不到果脯了。

等和楚冰桓重新朝夕相處的時候,倆人又站在你死我活的對立面,更別提你做我吃這茬了。

時隔百年再嘗到,花澈險些熱淚盈眶。

他擡手又拿了一顆塞嘴裏,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把每一種果脯都嘗試了。

“想不到楚大公子這麽心靈手巧。”花澈展齒一笑道,“将來若是哪家女修嫁給了你,真是有福氣喽!”

楚冰桓瞥他一眼,捧來幹柴,生了一堆火。

“冰塊兒,你為什麽不去上清仙門吶?”

楚冰桓掰斷樹枝,扔進火堆:“不想去。”

花澈懶洋洋的問:“你想修成大道,飛升成仙嗎?”

楚冰桓:“不想。”

“這麽說,你也留戀紅塵了?”花澈很是意外,笑盈盈的問,“那你跟我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修?像你這種人不可能娶凡界女子吧?”

楚冰桓沒說話,花澈自言自語道:“首先得家世顯赫,至少要跟雲天水鏡門當戶對。其次呢,人品要好,性格要好,得受得了你這冷冰冰的脾氣,要那種溫柔賢惠的,修為也不能太低……”

“花晴空。”

“性格不能太柔弱,要堅強一點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對了,尤其是廚藝要好,你楚大公子從小嬌生慣養,挑剔的很,不吃葷只吃素,不吃蔥姜蒜和辣椒,喜歡豆腐和面食……”

楚冰桓心頭一緊,深深看向他:“你,這麽了解我?”

“喜歡餃子,三鮮餡的,茶只喝廬山雲霧,哦,實在沒有的話,西湖龍井也湊合;不喜飲酒,除了逢年過節不得不喝,只飲秋露白;患有潔癖,厭惡肮髒,練完劍不洗澡就上床絕對會被揍……”

楚冰桓的眼中蒙了一層迷霧:“這些,你從哪兒打聽的?”

花澈輕笑一聲:“我猜的呗!還有啊,每晚睡前必須點沉水香,我要把這些拿筆記錄下來,交給你的真命天女。”

楚冰桓神色冷下來:“閉嘴休息。”

“不要。”花澈莞爾一笑,明朗坦蕩,清俊的面容顯出難掩的疲态,“我怕現在閉嘴,以後再沒機會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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