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莊田已經看開了, 沒有要求座下弟子勤學苦練,而是讓他們勞逸結合。

反倒是花澈和楚冰桓不知怎麽了,一夜之間性情大變, 比誰都來勁兒不說,還督促其他人一起刻苦用功, 把衆人弄得苦不堪言。

花澈制定了新的作息時間, 每天只許睡一個時辰,吃一頓膳食,把慕容飒幾個人折磨的是又累又餓。

“都醒醒。”花澈敲桌子把慕容飒震醒,說道, “要麽就不去, 去就認真一點!咱們被人狠揍沒關系, 讓人看扁了靈霄寶殿是不行的, 還有, 咱們輸了不丢人,不能也別人瞧不起咱師父,聽見沒有!”

出風頭的事怎麽可能少得了慕容飒, 他頓時精神起來,也不困了,提着霸側自我修煉去。

聞元沒有多大鬥志,反而理所當然的說:“被笑話被瞧不起,這不是咱家的常事嗎?八師弟,你剛入師門沒多久不習慣, 等你習慣習慣就好了。”

“習慣不了。”花澈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要今後人人提起靈霄寶殿只有兩個字:敬畏。”

莊小貳點點頭:“有理想是好事。”

莊小叁:“我曾經也是這麽想的。”

莊小肆:“洗洗睡吧八師弟。”

莊小伍:“還是指望一下楚天虞吧, 雖然他是雲天水鏡的公子,但咱們去萬門會武,代表的都是師門,如果楚天虞表現的好,沒準能進入前十。”

“不好意思。”花澈伸手打斷,笑意明朗清越,“一甲頭魁是我的,勉強把二甲留給冰塊兒吧!”

衆人:“……”

“大師兄,八師弟是不是哪本樂譜修不對勁了,把人給修傻了?”

“八師弟好可憐啊!”

“難為這孩子有這份心,诶,可惜是個傻的。”

花澈并不理會他們,一笑而過,看向了遠處心潮澎湃的慕容飒:“飒飒,第三甲,有沒有信心?”

慕容飒:“滾!本少爺要當就當第一!”

花澈看他鬥志滿滿,甚是欣慰,再添油加醋道:“說好了前三甲,不然的話,全師門的髒衣服,你洗。”

這話一出,頓時獲得所有人的支持。

“慕師弟威武!”

“慕師弟加把勁兒,師兄我的髒衣服都攢一筐了!”

“嗷,慕招搖我愛你!”

遠處的莊田真是老淚縱橫。

他娘的,我的徒弟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這麽這麽貼心!!!

随着天氣轉暖,豔陽五月的來臨,四年一度的萬仙盛會又在上清仙門展開了。

來自天下九州的修士齊聚一堂,共襄盛舉,整座昆侖山巅都跟着熱鬧起來。

花澈一行人再三檢查儀容,确定沒有丢師門面子才跟着莊田出發。

這種盛會即便不參與,光是感受這氣氛就讓人熱血沸騰。

盡管花澈參加過三次,卻還是被這盛況空前的一幕幕所震撼。天上飛的,地下跑的,皆是來自天下各方的修士,大家不約而同的趕赴昆侖山,途中還會碰見舊相識,停駐下來洽談一二,熱鬧非凡。

慕容飒早就來過上清仙門,也不覺得稀罕,看向那個早就傻眼的林言,問道:“你那兩個蛋帶沒帶?”

林言老半天才回神:“啊?哦,帶了帶了。”

“那倆究竟是什麽玩意兒?這麽長時間也不破殼。”

林言摸摸布兜,說道:“八師兄幫我找了很多書,都沒有和它們相似的。”

到了昆侖山腳下,莊田遞上會武令,帶着弟子進山門。

粗略估計,此次參與萬門會武的修士得有十萬之多,從十萬人中脫穎而出進入前一百,何其容易?從前一百進入前十,又談何艱苦?更別提三甲了。

聞元感到一陣窒息,低着頭跟在莊田後面。

上清弟子引領衆人入廂房住下,休息一晚,明日才正式會武。

至于比試的內容,花澈可是相當有經驗了,總共三輪,第一輪将所有修士關進秘境,秘境乃上清長老創造的幻陣,裏面皆是些真真假假詭異難辨的幻境。能成功從幻境出來的晉級,這一波基本可以淘汰掉七八成修士了。

第二輪,要修士禦劍上空,上清長老會放出攝魂蝙蝠、噬靈鳥、無頭鬼等等魔物,修士以弓箭射殺,數量多者為勝,只要前兩百名。

第三輪就是一對一的擂臺比試了,抽簽分組,直到決出第一名。

這萬門會武的流程不是機密,人人皆知。

林言初來乍到,看哪兒都新鮮,可他人實在腼腆,還慫,自己一個人不敢亂跑。

花澈看在眼裏,便主動提出帶他到處轉轉,林言欣喜不已,點着頭就跟花澈跑了。

不單是林言想看,其實花澈也想轉轉。

幾百年沒回來了,走到各個地方,難免觸景生情。

上輩子,他自認自己最親的人只有四個,姜婆婆、師尊路明楓、師弟路肴、還有……那個總是對他不理不睬的楚冰桓。

雖然有點熱臉貼冷屁股吧,但他就是一廂情願的信任他,跟着他,刻意讨好他。

沒少遭白眼就是了。

姜婆婆遠在凡塵,師尊嚴厲肅穆,楚冰桓冷若霜雪,其實和花澈接觸最多的還是路肴。

最初認識的時候,路肴在杭州走失,被兩個人販子盯上,多虧花澈碰巧路過,及時把人救了。

當年的路肴大概九歲,被人高馬大的兩個壯漢拎小雞似的提起來,除了哭也沒有別的辦法,十歲的花澈一路尾随,再目睹人販子将路肴賣給戲班之後,他直接點了茅草,少了馬廄,把整個戲班子攪和的烏煙瘴氣。

等花澈趁亂找到路肴的時候,那貨已經吓成了瘟雞,動都動不了。

怒其不争的花澈擡手給了他一耳光,把人活活打醒,拽着就跑。

路肴對他千恩萬謝,還說有機會了定報答恩情。

一晃六年過去了,他拜入上清,成為了路肴的師弟,半個月後,他又成了路肴的師兄。

路肴這個人,有些膽小,特別懦弱,做事沒有主見,別人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就算心裏有疑慮,只要被別人疾言厲色的一吓,立馬規規矩矩的不敢吭聲了。

這優柔寡斷的性子純粹是路明楓虐出來的,嚴父固然好,可像路明楓那樣從小就打擊路肴的自尊心,花澈這個外人都看不下眼。

或許是因為比路肴年長一歲,又或許是因為他身為師兄,理應關愛和保護弟弟。

漸漸地,花澈心中升起了保護欲,無論路肴闖了什麽禍,他都第一時間跳出來擔着,反正他沒皮沒臉不怕丢人,師尊就算打他罵他,他照樣上房揭瓦。

明月谷之時,他為了救路肴,失足掉落寒潭,險象環生。

他沒想到寒潭裏會有毒蟲,被那些密密麻麻叫不上名字的蟲子咬的渾身是傷,花澈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哪想到,他竟憑着超強的意志挺過來了,用真元将毒血逼出,再将那些毒蟲剁成肉泥。

可能真是因禍得福,從那以後,花澈也百毒不侵了。

取得霁風劍,被楚冰桓撈上去的時候,重見天日的感覺真不錯,可能他們都以為他死了,突然看見活人都吓得不輕。路肴更是二話不說撲了上來,哭的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晴空,我還以為你嗚嗚嗚嗚嗚,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嗚……”哭一聲打一個哭嗝,涕淚交垂,又慘又滑稽。

後來,萬門會武過後,他成了上清仙門響當當的金字招牌,九州大地的話題離不開他,上清弟子的口中也皆是他在會武之時的神勇表現。

“都是掌教教出來的,一個親生的,一個後養的,你說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誰說不是呢!咱們掌教名滿九州,乃仙道第一人,可他的兒子卻資質平庸,懦弱無能,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親生的。”

“哈哈哈,親生兒子不如外來的,若将來掌教将大位傳給徒弟花晴空,你們猜路肴師弟會不會哭鼻子啊?”

花澈和路肴就在樓上。

不等路肴有反應,花澈已經沖下去将所有人暴揍一頓,打的他們哭爹喊娘,再也不敢背後嚼舌根。

也因此,花澈違反門規,被路明楓罰跪七天,抄書百卷,面壁一年。

花澈還記得路肴當時的表情,談不上委屈,也說不上尴尬,更沒有絲毫怒火。他平靜的吓人,仿佛這些不是頭一回聽到了,他理所當然的接受,朝花澈一笑道:“沒關系呀,他們說的是事實,我一點都沒生氣,真的。”

他這樣,反倒讓花澈更愧疚了。

“路肴,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千萬別入心,我的夢中懷想是成為雲天水鏡的上門兒婿!什麽掌教,我才不要當!其實你……”

路肴微笑着搖頭:“我知道我資質愚鈍,比不上你天賦超絕,沒辦法,老天爺給的資質,我能埋怨誰呢?承認自己平凡也是一種勇氣,無所謂的,就算我平淡無奇又怎樣?我不是還有你嗎,我有一個比他們任何人都出色的師兄,就算有危險你也會保護我,我什麽都不擔心。”

花澈從未想過,路肴能有這樣天高開闊的心性。

誰說路肴不像路明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不就是随了他父親的品性嗎?

“放心吧路肴,師兄會永遠保護你的。”

“八師兄,八師兄。”林言拉扯着花澈,花澈猛然回神,就聽林言在身邊說,“路仙師來了。”

花澈愣了愣,游廊深處款款走來的,可不就是路肴嗎。

“晴空。”路肴熱情的迎上來,花澈不鹹不淡的笑了下,朝上清仙師行禮。

遠處,楚冰桓剛好路過。

有草鋪花簇半遮半掩,楚冰桓看不太真切,只曉得那倆人站的很近,貌似相談甚歡。

楚冰桓臉色沉下去。

他和花澈是竹馬之交,可花澈和路肴也是竹馬之交,甚至,那二人相識比他和花澈相認要早得多。

路肴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過分依賴花澈。而花澈就像個大哥,過分關照路肴。

當初在上清的時候,花澈受到十次處罰,基本有七次都是替路肴受過。

他們倆同住上清閣,朝夕相處,一起習武一起用膳,一起出任務除妖,甚至連所用佩劍都是同根同源同出一脈。

說不嫉妒,那是假的。

說不別扭,怎麽可能?

楚冰桓以為自己修為高深,本不該有這種妒忌之念,這是小人行徑,不該出現在君子的身上。可他就是情不自禁,每每看到二人獨處,就覺得好生刺眼!

路肴那個遲鈍或許不明白,可花澈定是有那方面的意思,這一點在花澈成為魔尊之後,楚冰桓就更加懷疑。

花澈将他幽禁在焚情殿,一方面逼迫皆為道侶,一方面是想挾持人質,以此要挾仙道。

綁架了路肴也沒用。

又或者說,路肴在花澈的心裏是特殊的存在,他不想染指,不願破壞,将路肴小心護在心尖上。

畢竟,花澈特意命右護法商魍魉監視路肴的一舉一動,還格外警告,若路肴有危險,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救他!

花澈害怕路肴出事,哪怕是磕了碰了,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

還記得有一天,花澈喝多了酒,跑來竹樓鬧了一陣,他趴在桌上一臉哀切的說:“今天是姜婆婆的忌日。”

姜婆婆和花澈的關系,楚冰桓知道,看他爛醉如泥的模樣,有些心軟。

他剛要将花澈扶起來,花澈就突然反攻,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繩子,三兩下就把他的雙手綁在了床柱上,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指不定背地裏練習了多少次。

楚冰桓差點氣瘋,這混蛋真是半點都可憐不得,花樣一個接着一個,今天強勢,明天就裝可憐,連姜婆婆忌日這種謊話都能拿出來瞎編,簡直喪心病狂!

“我沒騙你,今天真是她老人家的忌日,不過,她若是知道我終于和心上人在一起,肯定會為我高興的。”魔尊說着話就壓了上來,“別害臊嘛,咱倆早三百年前就有婚約在身,天經地義。你都已經被綁了,別白費力氣啦,你是逃不出我的……”

楚冰桓正想着怎麽脫身,突然見花澈臉色大變,慘白如紙,緊跟着嗆出一口血。

楚冰桓被吓着了,不等追問,就見花澈神情焦躁的叫來手下,厲聲喝道:“快去找路肴!號令十方分舵全部出去找他!”

十方分舵,百戶魔冢,出動整個魔界去找一個人。

這……還不明白嗎!

“花晴空!”楚冰桓忍無可忍,健步沖過去,抓起花澈的手腕就走。

正準備和路肴告辭的花澈猝不及防,被楚冰桓拖着回到下榻院子,粗魯的推進室內,再被關上房門。

搞什麽啊?

花澈揉了揉被攥的生疼的手腕,還沒等質問,楚冰桓先發飙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啊?”花澈蒙了,什麽身份?我知道個毛線?

楚冰桓冷着聲音呵斥道:“你是有婚約在身的人,豈可同他人卿卿我我糾纏不清?”

“卿卿我我?”花澈更蒙了,“跟誰?路肴嗎,什麽玩意兒?”

“我親眼所見,還想狡辯?”前世今生的妒火一并爆發,氣的楚冰桓五內俱焚,就差噴火了。

花澈呆了呆,将楚冰桓的情緒盡收眼底,突然,花澈笑了:“楚大公子,你該不會是……吃,吃醋了吧?”

楚冰桓臉上一燒。

花澈簡直不該用什麽表情應對了。

這發展實在太驚悚了!

楚冰桓眼神淩厲,一板一眼的說:“做人應當信守承諾,從一而終,你我既然有婚約在身,就莫要在外勾三搭四,招惹旁人。”

之前花澈一直躲着他,有些事情也沒機會說明白,既然現在話趕話趕巧了,那就趁勢說明白了。

“楚冰桓,我之前去你家确實是去退婚的,咱倆門不當戶不對是其一,其二,我孑然一身自在慣了,不想找道侶,明白嗎?”

楚冰桓眼也不眨的說:“長輩定下的婚事,不遵守,是為不孝。”

花澈也正色幾分,說道:“若你我過得不幸福,勉強成婚就是孝道嗎?你的祖母和我的外祖母也不會開心的,何必強人所難。”

楚冰桓:“不會。”

“什麽?”

楚冰桓斬釘截鐵:“不會不幸福。”

花澈失笑:“你哪兒來的自信?”

楚冰桓沒言語,只是深深望着他。

柔和溫潤的視線,沒有任何瑕疵的落在花澈的心頭,花澈心裏一慌,幾乎是膽怯的避開。

“再說,”楚冰桓故意頓了頓,從懷裏取出一張紙,“上有長輩信物,下有你親筆寫的婚書,在明月谷你我孤男寡男共度一夜,各種海誓山盟,如今你卻要不認賬?”

花澈差點噴血:“你說啥!?”

“自己看。”

接過那張紙,自己的筆跡,花澈認得出來。再回想明月谷那晚的狀況……他高燒稀裏糊塗的,前世記憶也跑出來搗亂,或許真的在某種情況下拽着楚冰桓指天發誓,然後又恬不知恥的寫下婚書。

花澈并不知道自己其實是被楚冰桓坑了,只以為全是他自己的錯。

畢竟懷瑾握瑜厚德流光的雲渺君是不會做出這種陰險算計的!

花澈剛要動作,被楚冰桓一把搶走。

“你想銷毀物證?”

花澈欲哭無淚:“這個,你別當真……”

楚冰桓看他模樣有點想笑,但他還是緊緊繃住臉,目光冷若霜凝:“話都放出去了,字都寫上頭了,你現在說別當真?”

萬門會武在即,若避免這些事影響花澈發揮,楚冰桓并沒有咬着不放,他将婚書收好,風輕雲淡的說道:“若你沒有名列前三甲,咱倆即刻成婚。”

花澈吓得跳起來:“你別胡鬧啊!”

“有理,至少得等到弱冠。”楚冰桓淡淡看了花澈一眼,唇角含着似笑非笑,長發飄飄的就走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花澈:“……”

這還是那個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冰塊兒嗎!!!

直到第二天萬門會武正式開啓,花澈的頭還在疼。

他需要想辦法從楚冰桓那裏把婚書偷走,再把刻有自己表字的玉佩拿回來,從此兩清。

可這,又談何容易?

楚冰桓的修為和他不相上下,實在難以得手。

花澈正郁悶,就聽到上清臺的弟子宣讀道:“鳳鳴谷,慕啓年谷主率門下弟子三百七十八人,入場。”

浩浩蕩蕩的一行鳳鳴弟子入場,慕容飒呲溜一下躲到林言身後,頭也不敢冒。

慕啓年先朝同輩道友打招呼,然後一眼看見自家兒子,神色一凜,眼睛一瞪,好在沒有當着大家的面教訓慕容飒,給足了顏面。

慕容飒好懸松了口氣:“謝天謝地。”

那上清弟子又道:“雲天水鏡,楚長峰掌門率門下弟子一千零七十九人,入場。”

楚冰桓本能留意,等楚長峰走近了些,他穩步走出,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叔父。”

又看向楚長峰身後的梅采蓮:“母親。”

梅采蓮冷着一張臉,不應答。

楚長峰就顯得慈眉善目許多,外表不過三十出頭,年輕英俊,氣宇不凡。

楚長峰将楚冰桓扶起來,微笑着說了幾句貼己的話。

梅采蓮看着靈霄寶殿一行人,嘴角含着冷笑,将輕蔑的目光落到花澈身上。

花澈感覺到視線,朝她不冷不熱且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梅采蓮以為受到挑釁,嘴角抽搐。

“夜幽府,謝晚庭宗主率門下弟子九百二十三人,入場。”

原本各說各話的仙門修士紛紛安靜下來,不約而同的回頭去看夜幽府一行人。

比起雲天水鏡和鳳鳴谷,夜幽府在修仙界一向低調,而那位宗主謝晚庭也不與世事相争,閑雲野鶴,心如止水,不怎麽在修仙界露面,臉生得很。

素聞此人溫文儒雅、淡定睿智,一舉一動彰顯着謙謙君子之态。

不少修士都是第一次見他,心中倍感名不虛傳四個字。他身着寶藍色長袍,上面以銀線繡着精致的西府海棠,眉眼如畫,談吐得體,令人如沐春風。

相比其他仙門廣收男弟子,夜幽府可是女子衆多,滿門皆是樂修,男子溫潤俊雅,女子妩媚妖嬈,站在那裏便是一處絕美的風景畫,難怪走到哪裏都惹人注目。

史冊上曾說,上清仙門高傲尊貴,雲天水鏡清冷絕塵,鳳鳴谷朗健無拘,夜幽府柔情溫儒。

完美的描述了四大仙門的氛圍。

乾陽長老在遠處和其他長老議事,各大仙門陸續入場,不少有交情的修士聚在一起敘舊。

莊田本以為靈霄寶殿會受冷落,萬沒想到會有人來跟他打招呼。

想也是,明月谷的事情傳得很快,人人皆知靈霄寶殿收了高徒,怕是要否極泰來,就此翻身了。

和楚長峰見過後,慕啓年就把慕容飒拽過去訓誡,連珠炮似的轟炸道:“臭小子翅膀硬了你!不跟爹說一聲就去了靈霄寶殿,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你若在外混不出個熊樣,別說是我兒子,我丢不起這人!”

咳咳,慕容飒可沒少說。

“莊掌門,有幸結識,請多指教。”謝晚庭君子謙謙,他并沒有像其他人說些虛頭巴腦的“久仰大名”,倒是給了莊田好感。

花澈對他的印象也不錯,正想着,就被這位謝宗主點了名。

“老八快過來。”莊田迫不及待顯擺徒弟。

花澈只好迎上去,規矩行禮道:“謝宗主,晚輩花澈,花晴空。”

這話一落,頓時引來左右修士側目紛紛。

“他就是花晴空?”

“殺死焚情殿左護法門生的那個?”

“沒想到這麽年輕。”

“還是小屁孩一個啊,此子非池中之物,前途無量。”

謝晚庭望着花澈,愣了片刻,不免驚嘆于他的樣貌,以及不矜不伐的心性:“聽聞小友是樂修?”

花澈畢恭畢敬:“是。”

“習得是何樂器?”

花澈垂眸斂目說:“洞簫。”

謝晚庭輕笑道:“我習得是七弦古琴,雖然樂器不同,但音律不分家,若小友有不懂之處,莊掌門應允的話,盡可以來問我。”

莊田一心為徒弟好,哪能不樂意,連忙推搡着花澈道:“還不快謝過宗主。”

不多時,受天下敬仰的仙道第一人出現了,熱熱鬧鬧的上清臺也跟着嚴肅起來,所有人凝氣屏息,望向從上清殿走出的路明楓。

花澈的心跳徒然加快。

路明楓,一身藏青色錦袍,灰白的長發以白玉發冠高高束起,他身軀凜凜,英氣逼人,左手負後,右手拿着歷代掌門相傳的上清寶劍,迎風而立,不怒自威。

就是這麽湊巧,花澈現在的站位,就和前世第一次見到路明楓的位置一模一樣。

初出茅廬的少年,見到人人交口稱贊的天下第一尊,滿目華光,驚為天人。

萬門會武之上,路明楓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自身做擔保,他銘感五內,将師尊說的每一個字刻在神魂上。

直到那些被他視若珍寶的字句化作毒蟲,将他的神魂咬的千瘡百孔。

花澈心口一痛,他下意識捂住。

“怎麽了?”楚冰桓溫聲問。

花澈輕輕搖頭,不願再往前看。

慷慨激昂的開場白說了半個時辰,終于在戌時黃昏,幻境準備就緒,十萬修士陸續進入。

眼前光影交錯,花澈幾次深呼吸,努力平複心緒。

貪、嗔、癡、慢、疑,五毒心,幻境千變萬化,歸根結底都離不開這五點。若能戒掉這五毒,即可超脫自然,得道飛升。

花澈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入上清幻境,那是剛去上清拜師,弟子考核的最後一項,幻境內容很簡單,就是一大堆姹紫嫣紅的美女,圍着他獻媚,投懷送抱。

且不說花澈并非好色之徒,就說他從小生活在煙花柳巷,這種莺莺燕燕早就看膩了。因此,快刀斬亂麻,第一個走出幻境。

第二次入幻境,便是萬門會武了。

他看見了花媚兒,思念母親的同時,怨恨那不知在何地的父親始亂終棄。

第三次入幻境,也是萬門會武。

他看見了金山銀山,數不盡的財富,還有受萬人敬拜的榮耀,一個自稱為上神的東西對他說,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

第四次入幻境,還是萬門會武。

他見到了楚冰桓。

幻境因心念而生,花澈放下了楚冰桓這個執念,所以他有自信,這回不會看見楚冰桓了。

花澈朝前走着,視野開闊起來。

光線很刺眼,耳邊盡是些喧雜吵嚷的聲音,群起激憤,無數只手指向他,他們口若懸河,義憤填膺。

突然,一個身影擋在了面前:“本座的徒兒,本座心裏有數,他絕不會墜入魔道,更不會和殷無悔同流合污!澈兒分得清黑白,辨得清對錯,本座拿性命擔保!”

花澈駭然!

他居然回到了,前世?

不對,是幻境!

花澈怔鄂的望着路明楓,更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整個身體都不聽使喚。

像記憶中的那樣,他眼中含着淚,喚道:“師尊。”

“路掌教莫要心慈手軟,袒護這個妖孽!”

路明楓閉上眼睛,只冷冷說了四個字:“本座信他。”

如此袒護,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上空的殷無悔猖狂大笑:“好一番師慈徒孝,惺惺作态讓人惡心!澈兒,你當真不跟為父走?”

花澈光是看見殷無悔的臉就反胃,他聽見自己說:“我乃上清弟子,當與焚情殿勢不兩立!”

殷無悔譏笑道:“記住你今天的話,你是我的兒子,同那群道貌岸然的仙道修士為伍,莫要後悔。”

殷無悔走了,各大仙門的修士也陸續離開。

花澈試着掙動,卻根本沖不破禁止,他被迫由自己帶着,跪在路明楓面前:“師尊,我……”

“起來吧。”路明楓很溫柔的将他扶起。

花澈在心裏獰笑。

演技可真好,難怪騙了一個又一個的徒弟!

是啊,在所有人翻臉的時候,師尊護着他。

名聲被毀,往往不需要理由,一個血脈,毀了一切。

自那以後,他在上清仙門的處境就變了。

從人人恭敬的大師兄,變成了人人躲閃不及的瘟疫。沒人敢和他說話,生怕他魔性大發,更沒人敢惹他,唯恐他回去找他爹告狀。

師門孤立,長老忌憚,一夕之間成了過街老鼠。

曾經的光環都成了笑話,曾經的贊美之語,變得極其諷刺。

連路肴都看出他變得不那麽愛笑了。

“晴空。”路肴試圖安慰他。

“沒事兒。”他故作輕松,倚着美人靠,吹着孤冷的夜風,“就是有點惡心。”

路肴:“惡心……誰?”

“自己。”花澈說,“我惡心我自己。”

路肴紅着眼圈說:“別這樣,你很好,為何會覺得……”

“邪魔的血脈,真的好惡心。”花澈閉上眼睛,自嘲一笑。

不過,還沒那麽糟糕。

至少身邊還有個貼心的師弟,還有個護着他的師尊,在雲天水鏡還有個楚冰桓……雖然前陣子楚冰桓受了重傷,至今未醒。

有一點念想,人便不會崩潰。

終于,花澈的第一個念想粉碎了。

他撞見了師尊的秘密,知道了一切肮髒醜事。

在上清閣有一座暗室,暗室下有一條密道,密道直通昆侖後巅,在那裏有一座石室,花澈誤打誤撞闖了進去。

石室內放着一張玉床,一張石桌,還有書櫃。

書櫃上沒有書籍,而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上面貼着符咒,裏面似乎封印着東西。

花澈實在好奇,打開一看,花澈臉色驚變。

裏面放着的是,金丹。

修士儲存真元的地方,彙聚一身修為的源泉。

失去符咒封印的金丹,短短片刻就消散了。

花澈望着滿手碎光,驚呆了。

他僵硬的蹲下,看着顏色詭異的地面,黑的滲人,如同鮮血幹涸,很厚很厚,那是不止一個人的鮮血反複浸染留下的。

花澈猜到了什麽,他一口氣将所有瓶瓶罐罐全部打開,金丹散了一個又一個,只留下滿地的玉瓶碎片。

上清閣,只供路明楓一人居住,而他的暗室通往這個石室,事情真相不言而喻。

自己的符咒突然一個一個散了,路明楓當然察覺的到,他來到石室,不過頃刻之間。

“師尊,我拜入上清那年,曾在上清殿看過掌教座下弟子名冊,師尊這一生總共收過一百三十二位弟子,過世一百二十七個,只剩下五個。”

花澈扶着布滿血污的地面,搖晃着站起:“他們皆被剖去金丹,攝去神魂而死,世人稱那是焚情殿的報複,是殷無悔號令麾下對師尊這個仙道第一人的警告。世人哀嘆師尊的不易,所以師尊對徒弟百般呵護憐惜,各種靈丹妙藥毫不吝啬的給徒弟,人人眼紅的尚品靈器,師尊也舍得給,唯恐徒弟死于非命。”

路明楓攥緊雙拳,眼中殺氣騰騰。

“師尊。”花澈轉身,拿着最後一顆将散未散的金丹,笑的極其勉強,“我怎麽感覺這顆金丹的氣息,有點像十七師兄啊?”

路明楓神色一凜:“你想說什麽?”

“我要師尊一句話。”花澈道,“您那一百二十七個徒弟,真正的死因。”

路明楓冷笑:“你不是猜到了嗎?”

花澈渾身發冷,他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着自然些:“那好,徒兒說,師尊聽着,有什麽不對的,師尊補充。”

路明楓默許了。

“師尊的天賦,或許并沒有世人傳的那麽神乎其神,至少憑師尊自己的能力,修不到如今這個程度,也達不到如今這個地位。”花澈望着消散的金丹,沉聲道,“天賦不足,又急功近利,上清仙門競争激烈,師祖座下優秀的弟子無數,要如何能脫穎而出?魔修為了提高修為,攝取他人攝魂,吞噬他人金丹,師尊從這裏得到了靈感。”

“您成功繼位之後,為了上清掌教不落入他人之手,您只能不斷的提高修為,保持您仙道第一的尊名。所以,你對門下弟子毫不吝啬,各種靈丹仙藥,各種珍稀的藥浴。”花澈慘笑一聲,“您當然不會吝啬,因為那些東西最後會歸您所有,無論您的弟子修為多麽高深,多麽優秀,到最後都會被你剖出金丹,為您所用。”

“弟子就是土壤,金丹就是果實,師尊賞的一切都是肥料,等果實成熟了,師尊就該摘了。”

路明楓陰鸷的笑道:“不愧是本座最得意的徒弟。”

花澈忍住反胃,他捂住揪疼的心口道:“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師尊不收楚冰桓為徒。”

路明楓:“哦?”

花澈:“楚冰桓的身份特殊,背靠雲天水鏡,師尊若殺了他,怕是不好将人命推給焚情殿,因為雲天水鏡一定會調查清楚,沒準還會攻上焚情殿給楚冰桓報仇,到時對上殷無悔……就露餡了。”

路明楓承認道:“沒錯。”

花澈隐忍着幾乎崩潰的情緒,啞聲道:“萬門會武的時候,你當着天下修士的面維護我,也是為了我的金丹吧?您“培育”我那麽多年,怎忍心看着我被別人搶走。”

路明楓全程都沒有否認,他伸出右手,緩緩朝花澈靠近:“雖然還欠點火候,不過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早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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