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破鏡難圓

淳樂人生中第二件遺憾來自于父親，那個将他們抛棄的負心漢，他想要問清楚究竟是為什麽他與母親終止了婚姻，難道只是因為他的疾病嗎？他覺得這不能構成離婚的理由。

他背着所有人獨自來到了那個負心漢的工作地點，敲了敲他的桌子一臉冷清：“談談吧，地方我選好了。”

他扣着鴨舌帽，穿着一身炫酷的黑色休閑裝，将地點選在了酒吧，男人間的交流一般以酒開始，因為酒後吐真言，他快結束自己這短暫的一生了，但他不想留下太多的遺憾。

父母離婚後，他離自己很近，可淳樂從未去打擾過他的生活，猛灌了一杯酒後他的胃裏有些刺痛，但他并不在乎地開門見山。

“我不知道是否還應該叫您爸爸，我的成長路上一直是媽媽在努力，那樣一個曾經一直洗手做羹湯的女人為了我的病奔波勞碌，您呢？呵呵。”

對面的男人也猛灌下一杯酒，垂着腦袋又要了一杯，他做過很多錯誤的決定，曾經娶那個對自己好但卻不愛的女人可能是他最錯誤的決定。

他被欺騙蒙蔽了雙眼，殘忍地從他們孤兒寡母之間抽離了出去，離婚時自動放棄撫養權的他提供了撫養費，但自此再未履行過為人父的責任。

“沉默不語，那好吧，我繼續說，你根本不愛媽媽，你也不曾愛過她，你娶她只是因為她溫柔漂亮，這可以滿足你的虛榮心，對吧。”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了兒子一眼，又要了一杯烈酒灌下去，他不想承認這些，但事實如此，哪個男人會不愛美人，那是令人夢寐以求的生活，那也是在兄弟朋友面前吹牛的資本。

“你也從未将我當過兒子，你厭惡母親隐瞞你家族攜帶遺傳病，所以我六歲病發你全身而退只是為了找一個理由将過錯歸咎于母親，你利用他人的善良滿足你的貪婪。”

淳樂的觀點犀利地戳中了男人自欺欺人的僞裝，他冷笑着又灌下一杯酒，胃裏的刺痛被再度放大，對面這個人是自己的生父，但他的沉默告訴已經告訴了他所有一切的答案。

揣測變成了事實，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但今天的真正目的還沒達到，他是來告知這個負心漢自己快死了，那個他從未當過一天孩子的兒子快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今天是來告訴你，哦不對，告訴我的爸爸，你兒子大概快死了，你以後就算後悔也沒用了，因為你沒機會了。”

淳樂第一次喝這麽多酒，不僅僅是胃裏，心裏也難受得厲害，他挺直了背筆直地走出酒吧，留給那個男人一個清冷孤傲的背影。

他走到一處花壇處矮下了身子，委屈至極地給安生打電話：“安生，胃好疼，你來接我好不好嘛？”

他很久沒有主動示弱了，今日在酒精的渲染下讓他多了更多的軟綿，臉頰上也不再是之前那般慘白，染上了一些紅暈，瘦高的他窩在花壇邊坐着，眼巴巴地看着遠處，等待着女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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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長而冰涼的手指嵌入腹部，壓抑地低哼着：“唔，好痛哦，那個臭丫頭怎麽還不來嘛，我要好好收拾她，哼。”

遠遠的一個女孩抱着一個小包跑過來，她氣喘籲籲地停下，這個點兒出門着實不太方便，因為快關門了，但是樂樂需要她啊，不管多麽難她都要奔向他，那個她的心之所向。

“呼呼……樂樂……你怎麽了……你怎麽喝酒了？”安生肺活量不算大又缺乏運動，一路跑來實在疲憊，出門前急急忙忙灌了一杯溫水，一路跑來水還是熱的。

他抱緊了女孩的腰小聲撒嬌：“肚肚好痛，揉揉好不好？不想說嘛。”

她從包裏掏出杯子遞給他，又平複了一會兒呼吸才輕聲說着：“那你先喝點溫水，我幫你揉好嘛？乖。”

女孩的發淩亂地散着，宛如綻放的花瓣，她在他旁邊坐下來，又挫了幾下手心才将手覆蓋在他的胃上一圈圈的揉，剛喝了一口溫水的他突然放下杯子奔向另一邊，扶着花壇不停地幹嘔，眼角滲出了點點淚花。

腦海中嗡嗡作響，他甚至站不穩，長腿難以支撐他身體的重量所以一陣發軟，瘦高少年咣當一下跪在地上，手指下意識地撐地卻正好撐在花壇內的泥土之中。

嘔……地一聲酒水混着胃液噴射出來，淳樂被嗆出了眼淚，他的胃好痛，跪在花壇邊不停地嘔着，幾乎要栽倒卻又死撐着，他幹淨的手指染上了塵土和胃液，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安生不停地幫他拍着背，無助地安慰着：“樂樂，你不要緊吧，吐出來就舒服多了，好點了嗎？”

淳樂點點頭，就着她的手漱口，又小聲抱怨着：“我好髒，唔。”安生看了看杯子裏的水，并不多了，捧着給他沖了手指，又奔到便利店買了兩瓶礦泉水。

他垂着腦袋孤零零地坐在花壇的另一邊，雙手無處安放，安生一邊走一邊擰開瓶蓋，安慰着那個男孩：“沒事的啦，沖沖就好了，乖。”

今日的樂樂格外乖巧，沒有一絲反抗，安生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沖洗幹淨手指後就那麽平伸着，一臉的無辜：“還是濕的耶，腫麽辦？”

酒精使他智商一路倒退，這樣可愛的神情讓安生苦笑不得，可也只能拽着他的手腕用紙巾一點點擦去他指尖的點點水珠，她溫柔地問着：“樂樂，胃還難受嗎？”

男孩戲精上身地挂在她身上，将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後：“可痛了，要痛死我了，唔，安生要抱抱。”

千言萬語化作無聲的相擁，瘦高的男孩将臉頰埋在她的後頸，手指交疊在她的身前，他閉着眼睛嗅聞着女孩發間的芬芳，心底再度出現一句話，那是自靈魂深處蔓延出的話語。

“安生，好想永遠別說再見。”

安生心有靈犀般地數着日子，原來過完今天，他們之間的時間就從九字開頭變成了八字開頭，屬于他們的美好時光越發珍貴，今天的他和往日都不一樣。

那個滿眼都是璀璨星河、滿心都是玩樂的完美男孩露出了脆弱的一面，他像是受傷的小獸将傷口不經意地露了出來，用濕漉漉的純真雙眸看着周圍的一切，卻又似乎在乞求着什麽。

遠遠的走過一個男人，同樣喝醉了，安生夜間其實看不太清楚，一路跑來都是打着手電，但是當男人靠近的時候她隐約察覺到這個人和樂樂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特殊關系。

男人一屁股坐在旁邊，雖然語序颠倒，但是卻讓在場的另外兩人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深刻地忏悔，對自己這些年對于淳樂與他母親虧欠的忏悔。

“我……對不起……不該……自私自利……可是我……不……我還有……當年……愛上了……別的女人……對不起……我不配做一個父親。”

淳樂閉上了眼睛，對着安生露出凄然的笑，他無奈地輕聲嘆息：“讓你見笑了，家醜不可外揚，呵，我們走吧。”

他掏出他的手機幫他撥通了他後來妻子的電話，離開的時候腿都在打顫兒，也許若不是安生一直扶着他他會摔倒在這條寂靜的路上。

淳樂的目的達到了，但是他卻開心不起來，他無法将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唯一的父親。

破鏡難圓，但是有些事情還是需要明明白白的，就像他終于明白了父母親離婚的真相是父親的婚內出軌，而那個女人是破壞他們婚姻的人。

父親再婚之後和後媽孕有一女，享盡了他從未擁有過的父愛，淳樂常常偷偷的看，羨慕又嫉妒地咬緊嘴唇，但是他的妹妹軟軟糯糯的樣子像是世間最可愛的天使。

有一次他們在游樂場走失，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粉紅色的小裙子上都是淚珠，他忍不住離開朋友走過去，蹲下身子用紙巾擦拭着小女孩的眼淚，牽着她的手給她買了一個冰淇淋，他溫柔地對着女孩說着：“小妹妹，哥哥帶你去找警察叔叔好不好？找不到爸爸媽媽了嘛？”

女孩的漂亮眼睛紅彤彤的，一邊吃着冰淇淋一邊點頭，順從地跟着他走，他微弓着腰牽着女孩，将這一生所有的溫柔分了一半給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走在路上的時候安生呢喃着：“安生，我有個妹妹，是除了你最可愛的小女孩，我特別想讓她知道其實她有一個哥哥，但是我的家庭已經是支離破碎的，我不敢……你理解我嗎？”

安生不明白，但她點着頭安撫他，他其實心裏早就想清楚了一切，她只能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陪着他，給予他理解，也許陪伴就是最長情的告白，這一世她想要用盡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對他訴說無邊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