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趙寰屏聲靜氣,幹脆閉上了眼睛。皇宮的路線圖,在腦子裏清晰呈現,眼睛看不見,聽覺反倒靈敏了幾分。
風聲,細碎的說話聲,巡邏金兵護衛的走動聲,一一傳入耳朵內。
如趙瑚兒所想的那般,趙寰豈能料不到完顏晟會加強皇宮守衛。
趙寰可以等到風聲鶴唳時期過去之後,再出手會穩妥許多。
她可以等,但趙佛佑不可以等。今晚完顏晟放過了她,明日她就會被送進那間充滿了污穢與罪惡的大殿。
這幾年的苦難日子,時光在趙佛佑身上停駐,她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小娘子。
在完顏晟那張白虎皮下,她活不了。
完顏宗翰一死,完顏家族的人心思各異,在盤算着如何瓜分他的勢力。
“局勢還不夠混亂啊!”趙寰立在暗中,與黑夜融為一體。她望着浣衣院門房透出的燈光,暗自呢喃:“得扔給他們一根更大的骨頭。”
趙寰毫不猶豫轉身離去,在暗夜中靈活穿梭,來到了浣衣院荒廢的低矮土牆處,凝神靜聽。
牆外沒聽到異常,趙寰手摸索着爬上土牆,翻身出了浣衣院。一路小心避開巡邏的護衛,如靈活的豹貓,來到了正在修葺的皇宮籬笆牆外。
“裏面果真沒人守着。”趙寰蹲在籬笆院門外聽了一會,滿意自己的判斷。
遠處,護衛提着的牛皮燈籠影影綽綽,她蹲着的地方,即将被照得一覽無餘。
趙寰手提着籬笆院門,敏捷閃身進去。
護衛們齊齊從大殿前而過,進入了西邊歇息的氈帳。
大殿前,又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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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沒有動,耐心等待。風太緊,吹得臉像是被刀刮般疼。她尋了避風處,拉緊了布巾,包裹住臉。立在牆壁邊,算着兩隊巡邏護衛間的間隔。
在被徹底凍僵之前,趙寰終于摸清了。金兵也怕冷,巡邏間隔約莫在小個時辰左右。
在中間小半個時辰之內,就是趙寰布置的機會。
趙寰向來是遇到越大的事情,越冷靜。她有條不紊,先進去到工匠們做活的屋子。
深深吸了口氣,一股淡淡的桐油味飄進鼻尖。趙寰掏出火折子吹燃,朝那邊一晃。
在昏暗的角落裏,擺着幾個瓦缸。她用手擋住火折子的光走過去,吹熄火折子放好。
瓦缸上面蓋着蓋子,最外面一層裹上油布緊緊捆住。趙寰耐心一層層揭開,桐油味嗆得人快不能呼吸,她卻沒有嫌棄。
“這可是好東西啊!”趙寰微笑着,用勺子舀出來,倒進木桶中。
趙寰一連裝了三桶,提起來試了試。眼下她的力氣不夠大,左右手各提一桶很是吃力。
地上結了冰滑,還要速度。若是不小心摔跤,桐油搖晃出來,在風中飄散開,嗅覺靈敏的人會聞到,都會引來金兵護衛。
左右衡量之後,趙寰決定分三次提過去。
這樣一來,趙寰就要冒三次被發現的危險。
本來就是危險萬分的行動,趙寰不敢去想萬無一失,只能勇往無前。
夜越深,人越困,一刻鐘足夠人打瞌睡迷糊了。
等到金兵巡邏過回了氈帳,趙寰估算着過了約莫一刻鐘之後,将順來的木工锉刀放好,系緊腳上的爛布條防滑。她深吸一口氣,提着木桶走出屋。
仔細辨認着方向,趙寰将木桶放在了大殿的東邊牆腳處藏好。彎下腰,輕手輕腳奔回去,藏在籬笆門外聽着動靜。
沒多時,護衛提着燈籠出來巡邏了圈,回了氈帳。
沒被發現!
趙寰松了口氣,再次提了木桶到大殿西邊。這次靠近護衛的氈帳,她屏住呼吸,極為小心走過去。
“喀嚓”!趙寰腳踩到了冰淩。
氈帳裏很快有了動靜,金兵用女真語在嘀咕說話。趙寰看不清腳下,如果周圍還有冰淩,會發出更大的動靜。她整個人一動不動立在了那裏,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氈帳裏窸窸窣窣,趙寰甚至聽到了刀出鞘的聲音。她穩住神,當機立斷,墊着腳尖從氈帳與大殿牆壁之間穿過去,繞到了氈帳後的茅廁邊。
氈帳門簾掀開,趙寰看到金兵提着燈籠光影閃動,刀鋒映在了牆上,她仿佛感到撲面而來的血腥氣。
所幸在深夜,金兵不敢打擾到完顏晟的美夢,未曾大聲呼喊,提着燈籠先去了大殿查看。
這時,茅廁裏亮起了光,一個睡眼惺忪的金兵走了出來。他打着哈欠的嘴張到一半,與蹲在角落的趙寰四目相對。
金兵瞳孔一縮,哆嗦了下,張嘴欲呼喊。
趙寰如迅猛的獵豹般撲上去,手上鋒利的锉刀揮過。金兵的叫喊堵在了嗓子裏,只來得及發出如重物沉水的一聲“咕嚕”。
血漫開,金兵眼珠突出,抽搐着往後倒。趙寰手下飛快,用盡全力撐住了他,将他慢慢放倒在地。
金兵比豬還重,趙寰累得直喘氣,她使勁克制着,免得讓自己聲音太大,驚動護衛。
金兵巡邏沒發現異常,陸陸續續回氈帳,叽裏咕嚕在說話。其中有漢人的聲音,趙寰聽到他在說:“估計是野狗野貓,虛驚一場。咱們抓緊功夫歇一會,天就快亮了。”
天快亮了!
拖開金兵的屍首,會發出大動靜,趙寰無法處置。
如果有人出來入廁,一眼就能看到他。還有,金兵若是發現同仁久未歸,一定會出來找。
趙寰滿手溫熱血跡,蹲在屍首旁邊,将手上的血往他身上擦。
同時,趙寰腦子轉得飛快,拼命告訴自己,不能急,一定不能急,要穩住。
在先前的計劃裏,趙寰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打算将大殿,以及大殿的東西氈帳都潑上桐油。
風大,氈帳有了桐油助燃,與大殿連在一起,不但能将大殿包裹,還能阻止金兵出來營救。
中間出現了意外,不能按照原計劃走,趙寰只能改變了主意。
天助自助之人,趙寰等了一會,氈帳裏沒人發現失蹤的護衛。
黎明時分正是人最困,犯迷糊的時候,護衛們很快就發出了陣陣鼾聲。
提着木桶,趙寰輕手輕腳回到了大殿,手探出去,測了下風向。
風正朝着大殿內吹,是機會也是危險。
趙寰管不了那麽多,先将手裏的木桶放下,去将西邊的木桶提回來。
揭開蓋子,将桐油沿着大門往裏傾倒,從懷裏掏出刨木花灑在上面。
要快,要穩!趙寰緊咬牙關,不斷提醒着自己。
她是在弑殺金國皇帝完顏晟!
完顏晟一死,于金國,茍延殘喘的西夏,茍且偷生的南宋,都是天大的消息。
在左右窗棂邊,趙寰多加了些油以及刨木花,以保證窗棂的火更大。人休想從這裏進去營救,或者逃出來。
倒完桐油後,趙寰拿出锉刀,提起大門門環,将锉刀別在了上面,以防屋內的人拉開門逃跑。
最重要的,還是防着有人來搭救完顏晟。趙寰奔回東邊護衛的氈帳,将另外一桶桐油,沿着氈帳傾倒,同樣撒上了刨木花。
火折子一吹,點燃刨木花,加上桐油,轟地一聲,氈帳頃刻間變成了火海。
趙寰的臉,在火光中閃現,殺意凜冽。她沒有回頭看,疾奔到大殿前,點燃了大殿前,與左右窗棂前的刨木花。
氈帳裏,慘聲連連。有人燒成火球,從裏面沖出來,在地上打滾。只沒幾下,痛苦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了。
大殿火光沖天,趙寰躲在遠處角落,看到有人奔到大殿前,望着熊熊的火,叫嚷着沖進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大火中。
厚重的大門,哐當響了幾聲,成了一面火牆。完顏晟嘶啞,驚懼的喊聲,逐漸低了下去。
趙寰望着眼前的修羅場,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腳步輕快,奔回浣衣院。
漆黑的天邊,啓明星升起,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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