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趙寰尚沒有反應, 在她旁邊的趙瑚兒脾氣急,頓時倒抽了口涼氣。她眉毛豎起來,拳頭拽緊, 身體前傾, 忍不住就要沖出去。

邢秉懿則輕呼了聲, 猛地轉頭看向趙寰,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不安。

趙寰始終面色沉靜,輕輕拉了下趙瑚兒的衣袖。她一下頓住, 深深呼出口氣, 讓自己慢慢平息下來。

邢秉懿見趙寰不動聲色,念着她一慣的本事,臨來之前的商議, 一顆心落回了肚中。嘴角不由得下撇,輕蔑無比望着前面已經吵起來的完顏氏一衆人。

找死啊!

完顏宗賢話音剛落,完顏亶還未回答, “砰”地一聲巨響。完顏宗磐鬥大的拳頭砸在了案幾上, 撞得杯盤碗碟飛起來,滾得到處都是。

完顏宗磐蹭地站起身,陰陽怪氣道:“陛下, 臣也要柔福帝姬!按照規矩,浣衣院, 乃至整個皇宮的錢財, 都是爹爹的, 該留給我們兄弟們分,與其他人可沒幹系!”

這句話就說得不客氣了, 完顏亶既然成了皇帝,皇宮的一切, 當屬新帝。

糧倉被偷的事情還沒查清,王帳內的每人,在完顏宗幹眼裏看起來都很可疑。

糧食勉強能算小事,尤其是完顏宗翰死得莫名其妙。大殿的那把火,燒得也蹊跷。

他們這群人中,肯定打着想要謀權篡位的主意。金國在大宋搶的錢財與土地,偌大塊肥肉,任誰都眼眼紅。他們打着先害死完顏晟,再謀求起事的主意。

完顏宗幹看向屋內一幹人,越看疑心越重。尤其是死對頭完顏宗弼,兄弟倆鬥了一輩子,他前去江南掃蕩了一圈,最後帶回了數不清的珍寶。

但他拿出來分的卻不多,肯定暗自私藏了,一看就居心不良。

完顏宗磐跳出來不說,完顏希尹與他不合,立刻與其唱對臺戲,跟着起哄道:“憑什麽你能要女人,我也要!”

完顏宗弼斜乜着完顏宗幹,陰陽怪氣道:“你們說得都對,不若将爹爹留下的家財江山,都拿來全部分了吧!按功分賞,誰上戰場殺敵多,誰就該多分!咱們女真,豈能學漢人朝廷那一套。漢人皇帝別說上陣殺敵,連雞都不敢殺,最後變成個亡國的軟蛋!”

完顏宗幹眼前一黑,他就知道,完顏宗弼一心想搶奪江山,其心可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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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磐他們兄弟頓時不幹了,完顏阿骨打留給完顏晟的江山,就該給他們兄弟,與完顏宗弼他們有何關系。

很快,完顏氏衆人吵得面紅耳赤,就差沒拔刀砍人。

完顏亶坐在上首,望着底下的一衆叔伯兄弟,他瞳孔猛縮,拽住趙金姑細弱的手腕,幾乎将其捏碎。

趙金姑痛得尖叫出聲,完顏亶耳膜嗡嗡響,一下甩開她的手。

陰鸷的眼神,好似陰冷的毒蛇纏上去,令她的哭聲一下堵在了嗓子眼,怕得簌簌發抖。

趙瑚兒死死咬住唇,氣得眼眶都紅了,一只幹燥冰涼的手,輕輕貼上了她的手背。

低頭看了眼那只瘦弱,卻有無窮力量的手,趙瑚兒側頭看去,趙寰給了她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在衆人面前公然反抗。他們暴虐無道,會直接暴起殺人。”

“無需與他們講道理,世間的道理,他們聽不懂。其實人都一樣,只聽适合自己的道理。同理,趙構的朝廷亦如此。”

“該如何辦?擁有強大的力量,他們不做人,就打得他們屈服,或者幹脆殺了。”

趙瑚兒深以為然,趙寰說得對。

眼前的這群畜生,在一定程度上,與大宋朝廷官員的區別,就在于僞君子與真小人罷了。

同情憐憫,良心都不可靠。她們要不動聲色,變得足夠強大。由她們來制定規則,讓他們不得不從。

樂師早就吓停了撫琴唱曲,帳內嘶吼聲,咆哮聲震天。有人掀翻了案桌,酒肉撒了一地。

趙寰全神貫注觀察着局勢,他們講女真語,語速飛快,她努力聆聽,抽絲剝繭分析。

唯一的漢人韓昉,急得團團轉,試圖想勸架,卻無人買賬。被你推一把,我推一掌,跟陀螺樣,轉得眼冒金星。

“哇!”韓昉胸口一陣惡心反胃,将先前空腹吃的幾杯酒,全部吐了出去。

完顏宗賢恰在韓昉面前,被他吐了一頭一臉。他氣得頭一懵,不管不顧揮拳揍過去。

韓昉是讀書人,力氣哪能跟打慣了仗的完顏宗賢比。鼻子一痛一歪,兩條鼻血挂在了臉上。

“先生,韓先生!”完顏亶最親近韓昉,見他受傷,怒火攻心,抓起割肉的匕首就沖了出去。

完顏宗幹嘴都氣歪了,他眼疾手快拉住了完顏亶,心一橫,朝随從吼道:“來人,保護陛下,有刺客,保護陛下!”

很快,守衛團團圍住王帳,舉起弓箭對準了帳內衆人。

趙寰心一沉,若說是赤紅着眼的完顏亶發瘋,拉着大家一起死,她還能信幾分。

完顏宗幹不過是吓唬大家,誰穩得住,誰就贏了。

但帳內的小娘子多,她們若是見到形勢不對着急忙慌逃命,那真是死定了。

她剛想到這裏,就聽到悶悶的一聲,本就渾濁不堪的空氣中,散發出了濃濃的血腥氣。

一個衣不蔽體,雙腿詭異彎曲着的嬌小小娘子仰躺在地。她嘴角緩緩流出鮮血,蓋住了唇角那顆俏皮的小痣。

雙眼圓瞪,死不瞑目。

完顏宗弼看着眼前冰冷閃着寒意的箭頭,低聲咒罵了句。

這個瘋子!

完顏宗幹肯定不敢放箭,他自己也在帳內。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一個都沒來!

刀箭無眼,若是他們都死在了這裏,金國的天下,肯定會落到完顏宗幹兒子手中。

完顏宗弼怎肯讓他得逞,悻悻坐了回去。旁邊的女人在尖叫,完顏希尹心煩,順手拉過身邊的小娘子撒氣,将她解決了。

哪怕再莽撞之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罵罵咧咧住了手。

帳內終于安靜下來,四下一片狼藉。完顏宗幹不屑冷哼,終歸還是怕死!

他真想将他們全都殺了,可惜還需要他們上戰場拼命!

只恐吓也不行,既然他們都愛大宋女人的身嬌肉嫩,反正多得很,就分他們幾個平息一下。

地上濃稠的血,蔓延開來,在地氈上開出了豔麗詭異的花朵。

完顏氏重新熱鬧起來,其樂融融,他們在快樂地分戰利品:大宋女人。

趙寰拍了拍趙瑚兒,她神色木然,知道不該動,淚卻控制不住,頃刻間淚流滿面。

許月娘是她難得的朋友,一路來到大都,多次得她提點相幫。否則,她估計會與其他小娘子一樣,受盡折辱而死。

許月娘有一把好嗓子,她的曲兒唱得極好。

她告訴趙瑚兒,過沼澤泥濘地時,如何能走得輕松些。

下雨天,寧願進密林,也不要進金兵的營帳去躲雨。

密林不一定有猛獸,金兵卻是實打實的惡鬼。

許月娘出自教坊司,不過是最低賤的女伎。完顏氏無視她的屍首躺在地上,很快就分好了戰利品,各自摟着哭泣不止的小娘子們滿意散去。

趙寰差點引起了一場流血打鬥,完顏宗賢他們下意識避開了,她依然留在浣衣院。

邢秉懿與趙瑚兒她們也留了下來,筵席散去,已經月上中天。

月亮不問世情,依舊溫柔如水,清輝公平灑在每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沉默,住在一屋彼此相伴的小娘子們,此次一分開,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在浣衣院,死亡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空了的屋子,就是這般而來。

以為會麻木了,面對的時候,她們同樣心痛難過。

回到屋,趙佛佑幾人見到她們的臉色都不大好,忐忑不安望着她們,連話都不敢說了。

趙寰朝她們輕輕颔首,安撫道:“我們沒事。”

趙瑚兒一下就炸了,激動地哭道:“沒事,如何能沒事!月娘,月娘她......連屍首都沒人給她收!”

邢秉懿嘆息一聲,道:“十三娘,你可別這樣說。二十一娘能怎樣,莫非她能去給許月娘收斂,買副棺材好生安葬了?”

趙瑚兒一窒,憋屈與難過,胸口着實堵得慌,道:“我沒責怪二十一娘,只是心裏過不去,難受得緊。”

她撫着胸口,微閉上了眼,想到王帳中的情形,臉一下扭曲了,憤怒地道:“韋氏這個賤人,她與二十一娘起了口角,肯定是她在旁邊進了讒言,完顏宗賢才提出要二十一娘!”

“我等着完顏宗賢把我要去呢,可惜。”趙寰遺憾搖頭,她的計劃又被打亂了。

先前趙寰就與她們說過,若是分開,正好搭救他們王寨的女人。

趙寰見她們神色黯然,知道她們心情很複雜,不想分開,又想做些事情。

這些不是她們能決定,完顏氏可不會由着她們來選去何處。

趙寰沒再提這茬,淡淡道:“不是韋氏,她沒那麽大本事,金人不會聽她的話。完顏宗賢以前就提過要我去,她若是說了什麽,頂多恰是提醒了完顏宗賢。如今她即将要被送去五國城,以後就難見到了。”

“活該!”趙瑚兒揚眉,冷笑一聲,“五國城那邊的日子更艱難,這就是她的報應!”

趙寰看了她眼,道:“沒人應該被送來送去。”

趙瑚兒噎了下,不甘哼了聲,一扭身趴在炕上,哀哀道:“月娘,月娘就這麽平白無故死了麽?”

她一下又站了起來,奔到趙寰面前,急迫地道:“二十一娘,我們替月娘報仇,殺了完顏希尹可好?”

趙寰無奈,耐心解釋道:“完顏希尹是金人丞相,與完顏宗幹明顯是一夥。完顏宗翰是他的兒子,前些時候剛沒了,他的相府定會被護衛守得固若金湯。現在他剛殺了人,就突然死了。完顏氏并不都是笨蛋,他們只是太沒把我們放在心上,所以沒有懷疑我們。如果此次貿然動手,其他完顏氏就要起疑心了。”

趙瑚兒一咬牙,厲聲道:“那就将完顏氏全都殺了!”

邢秉懿都聽不過去了,道:“如何殺?你可知道王寨裏面是如何模樣?再說,殺了完顏氏,還有其他氏,就拿完顏亶的皇後來說,她出自金人九大權貴的裴滿氏,還有其他八大氏呢,他們手上可都有兵!你看你,性子真是,急得很。臨行前,二十一娘就交代了別沖動。若不是她拉着你,今晚你就.....,你得聽二十一娘安排呀!”

趙瑚兒氣焰一下低下去,眼巴巴望着趙寰,道:“二十一娘,難道真沒法子了嗎?”

完顏希尹殘暴無度,趙福金在他手上只活了半年不到。

今晚,他帶走了三個小娘子。

趙寰平靜地道:“咱們現在實力不夠,不能浮出水面。完顏宗尹也必須死。”

趙瑚兒一聽能給許月娘報仇,差點沒跳起來,馬上抓住趙寰的手,追問道:“那該如何做?”

先前他們吵架時說,完顏宗弼燒殺搶虐,帶回來了無數的錢財,這些都是大宋的。

先血債血還一些吧。

趙寰眉眼間,難得浮現了幾分狠戾,聲音卻極為平淡,道:“聲東擊西,圍魏救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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