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黎央拎着兩杯奶茶回去時, 剛好和那兩個女生擦肩而過。

她不受控地放慢了腳步,聽到酒紅色頭發的女生氣鼓鼓地和她同伴抱怨:“這種帥哥太難撩,一點機會都不給, 從今往後我水泥封心, 封心鎖愛了。”

黎央嘴角輕輕翹起,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後, 又立刻壓下去。

不能這樣,太壞了。

她走進店,兩碗雲吞面都已經上桌了, 熱騰騰冒着汽,秦饒還沒動筷子, 就那麽坐着等她回來。

黎央坐下,把買的奶茶放了一杯在他面前, 眼前遞來一雙掰開的筷子和一只勺子, 她接過說了聲謝謝。

她用勺子舀起一個馄饨, 嘴對着吹氣, 聽到他問:“你年夜飯要不要來我家吃?”

邵正康每年過年都去A市他那個小家過,秦饒不覺得那黎衫會陪着黎央過個好年。

聞言,少女擡起頭, 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被熱汽氤氲得霧蒙蒙的一雙眼有點兒茫然望着他。

秦饒別開眼, 輕咳了聲:“周姨讓我問你的, 要不只有我和她兩個不熱鬧。”

“可是我和孫阿姨說好,今年過年到她家吃年夜飯。”黎央有些為難道。

“孫阿姨是誰?”

“孫阿姨是嘉澍哥的媽媽,她之前打電話過來知道我過年一個人, 就邀請我到她家去了。”黎央實話道, 把那個不燙了的馄饨一口咬下。

說完沒聽對面吭聲了, 她擡起眼,瞧見少年神色冷了冷,一副不爽且不高興的表情。

黎央早沒有最初見他時的畏懼感了,見他冷臉了也不怎麽害怕,思索了下問:“你們家年夜飯是什麽時候吃啊?孫阿姨是中午弄,要是你們是晚上吃的話,我可以吃完了下午過去。”

“晚上。”他還是不太爽,卻也直截了當道。

“那我下午來找你們。”黎央吸了一口奶茶,眼彎了彎。

“你把梁嘉澍他家的地址發我,下午我過去接你。”

除夕一大早起床,黎央手機就不停地響,班級群裏班主任率先發了個紅包,大家一通搶,搶到最多的又被其他人鬧着繼續發。

滿屏的新春祝福,看着熱鬧又喜慶。

黎央給媽媽發過去一條“新年快樂”,把自己收拾了下出門。

路上梁嘉澍給她發了微信,知道她快要到了,特意到小區門口來接她,一見她,忙過去接過她手裏拎着的一箱牛奶。

“央央你搞得這麽客氣幹什麽啊。”梁嘉澍埋怨道。

“過年嘛,我不好意思空手來蹭飯。”黎央笑了笑。

“我媽恨不得認你做閨女,你來吃飯我媽可高興了。”

等到了家,孫阿姨見她還拎了東西,也是嗔怪一番,又心疼道:“哎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你和嘉澍快去坐着說說話,茶幾上有好多水果,我和你梁叔叔馬上把飯菜做好。”

“阿姨,我來給你和叔叔打下手吧。”黎央道。

“不用不用。”孫阿姨滿臉笑,推着她到茶幾坐下,又吩咐梁嘉澍:“你快給央央妹妹把草莓洗了。”

黎央吃着草莓,和梁嘉澍聊了些學習上的事,孫阿姨和梁父把燒好的菜陸續端來,擺了滿滿一大桌。

一頓年夜飯其樂融融地吃完,孫阿姨掏出紅包,一個孩子給了一封,黎央想推拒,被她強行塞到了口袋裏。

“謝謝阿姨。”她挺不好意思的。

黎央還記着和秦饒的約定,去廚房幫着洗碗時對孫阿姨道:“阿姨,我晚上就不在這兒麻煩您了,我……我一個朋友讓我去他家吃晚飯。”

孫阿姨想當然地把她話裏的“一個朋友”認作是女生,還為黎央才轉學到這邊沒多久就結交了好朋友而高興,也就沒有強行挽留她。

洗完碗,黎央陪着孫阿姨看了會兒電視,收到秦饒已經到了的短信,她起身告辭:“阿姨,那我先走了。”

孫阿姨笑着道:“好,以後有空多來我們家玩,嘉澍,你送送央央妹妹。”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行。”黎央緊張地直擺手。

雖然和秦饒不是那樣的關系,但大過年的去一個異性家裏,還是挺容易被誤會多想的。

“要的呀,大過年的他又沒什麽事。”孫阿姨堅持,梁嘉澍也已經走到玄關把鞋換了,回頭笑着對她道:“央央走吧。”

黎央只得硬着頭皮和他一起出去。

這是個新修的小區,周圍基礎設施還沒建設好,一輛氣場十足的黑色越野停在空蕩蕩的街道很是惹眼。

秦饒從車裏走下來,梁嘉澍這時還沒反應過來,只詫異這位少爺怎麽來這兒了。

直到他拉開了副駕駛的門,朝着黎央揚了揚眉:“上來吧。”

梁嘉澍:“?”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去看黎央。

黎央心虛地舔了舔唇,幹巴巴解釋:“我之前住他家時和他家的周阿姨相處得不錯,周阿姨邀請我去過年,那、那我先走了,嘉澍哥再見。”

她語速飛快說我,趕緊揮了揮小手,逃似的坐上車。

車子發動,往前開出了好一段距離,秦饒眼皮向上撩了撩,後視鏡裏,小姑娘還一副心虛的表情。

仿佛他見不得人似的,還一口一個嘉澍哥喊得那麽甜,讓聽着心裏冒火。

黎央緩了緩,想起個事兒,拜托地看向身側的少年:“你能先把我送回家一趟嗎,我給周姨和你買的新年禮物還沒拿。”

心裏冒的火氣被澆了點兒。

“還給我買了?”他挑眉問。

“當然啦。”少女點頭,小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秦饒有些被她這模樣愉悅到了,彎着唇打了方向盤轉彎:“行,先送你回去一趟。”

車開到小區門口,黎央讓他在車裏等會兒,自己先跑回家拿準備好的禮物。

坐電梯下樓,沒走幾步遇見個意外的人,是黎新月。她頭發沒紮起來,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看着有點狼狽。

黎新月的媽媽好幾年前就和他爸離婚了,重新又找了個離婚帶孩子的,她之前一直跟着她爸生活,黎志宏車禍去世後,她才不得不搬到G市她媽這邊來。

那男的也有個女兒,黎新月不是好脾氣的,那個女兒同樣被養得驕縱,兩人住在一起時常發生矛盾龃龉。

畢竟寄人籬下,她媽總讓她多忍着點,對那個繼女又是一臉的小意讨好,黎新月受不了了,大過年的吵了一架從家裏跑出來。

可她沒錢,想暫時找個賓館住幾天都不行,在外面被冷風吹了半天,她把主意打到了黎央這兒。

黎央她媽混得好,她被她媽接了過來,零花錢肯定少不了。

“你借我點錢。”黎新月開門見山,直白道,說是借,卻并沒有打算還,語氣也是咄咄逼人的架勢。

黎央看着她,沒忘記之前她哄騙自己的事,可一想到舅舅,到底是沒能徹底的置之不理。

“你要多少?”

“三千。”黎新月獅子大開口。

“我沒那麽多錢。”黎央直接道。

黎衫把一個學期的生活費一次性打給她,包含了她所有開支。她不能亂花錢,因為不想再伸手找黎衫再要。

“那你給我兩千。”黎新月不悅道。

“也沒有。”黎央知道說是借,其實也不會還的:“我最多能給你三百。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黎新月覺得她在羞辱自己,住在這種高檔小區,怎麽可能連兩千都拿不出來,三百,這是打發乞丐呢?!

“你騙人!”她氣憤地一把抓住要走的黎央,“你媽每個月賺那麽多,難道沒給你錢?就算她沒給,你不是還靠着張臉勾搭上秦饒了,難道沒從他這兒撈到好處?”

話越說越難聽。

黎央掙開了她的手,快速往前走,黎新月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總是被她壓一頭,不管是成績還是長相。

明明她是不幹不淨的私生女,可從小到大,學校裏的老師喜歡她,男生情書一封一封地送她,梁嘉澍會願意耐心給她講題,甚至秦饒……

之前那樣讨厭她媽媽,最後竟還維護起她來了,她可真是有手段的。

“要不是你,我爸會出車禍死嗎?還有,你知道你媽給你取的這個名字是什麽意思嗎?”黎新月知道這是最能傷到她的話。

果然,黎央停住了腳步。

“你剛出生那會兒身體不好,總是生病,你媽生完你就回學校讀書了,是我爸一直在照顧你。後來要上戶口的時候,他問你媽給你取什麽名字,你媽發來一個字。”

黎新月笑起來:“那個字我爸怎麽瞧怎麽不對,就翻字典查,一查吓了一跳。一個歹字旁,一個央,意思是一場災禍,組的詞也不好,都是病殃殃啊,遭殃這些。我爸覺得這太不吉利了,才擅自給你換了個同音的字。”

黎央肩膀顫了顫,手指嵌入掌心。

黎新月有種報複得逞的快感,咯咯地笑着,一字一句惡毒道——

“連你媽都覺得你是一場災禍,盼着你病殃殃的早點死,黎央你說你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臉上得意暢快的笑沒能維持多久,下巴傳來一陣劇烈的疼。

少年神情狠厲,冷硬的指骨狠狠地捏住她下颚,生生要把她的下巴捏脫臼:“你他媽再說一個字?”

黎新月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可太過恐懼眼前滿身戾氣的少年,只驚恐地睜大眼,愣是一聲不敢吭。

秦饒像是碰到了什麽惡心的髒東西,指腹嫌惡地搓了搓。然後才去牽黎央的手。

她的手很冰,不像是被風吹的,那冷意像是從骨子裏滲透出來。

他将人帶到車裏,暖氣的溫度往上調,他捂着她的手,把她兩只小小的手捧在自己掌心,攢起的眉裏壓抑的怒和心疼。

少年的掌寬大有力,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熱度一點點傳遞過來,皮膚連着身體裏的血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秦饒,我沒事的。”她輕聲道。

他低聲“嗯”了下,捂着她的手沒放開。

“你快開車吧,不要讓周姨一個人在家等太久了。”她又說。

“行。”秦饒答應了,手離開她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盤。車往前開,到了某處停下,他推開門下車進了家商場。

黎央只當他是想買什麽,幾分鐘後,秦饒空手而歸,應該是沒買到想要的。車繼續向前駛,又在一家商場門口停下,他下去,還是沒買到。

幾次之後,他終于拎着個小袋子回來,把它交到了黎央手裏:“過年了,好多店都沒賣這個的。”

秦饒之前偶然吃過一次,連他這樣不喜歡吃甜的人都覺得不錯,小姑娘應該也會喜歡。

黎央把東西從袋子裏拿出來,是一塊芋泥肉松可頌,表皮酥脆,上面撒了一層細細的糖霜。

她低頭咬了一口,芋泥溢着奶香,口感細膩綿軟,甜得恰如其分,剛好沖淡了嘴裏和心尖的苦澀感。

不用問也知道他為什麽特地去買這個,這一瞬間,黎央心裏沒那麽難過了,她笑起來,眼眸明亮:“這個真好吃。”

秦饒也終于彎了彎唇:“下次再給你買。”

到了別墅。

周姨聽見開門的動靜就走過去:“小饒你不是早就開車去接央央了嗎,怎麽這麽晚才回啊,菜都要涼了。”

黎央心裏有點愧疚,她清楚他是繞了大半個江城就為了給她買一份芋泥可頌。

“周姨不怪我啊,是路太堵了。”秦饒懶洋洋的,謊話張口就來。

“這大過年的還堵車啊?”周姨疑惑地嘀咕了句,不過也沒多糾結這個,催着兩個孩子去洗手吃飯。

滿滿的一桌菜,蝦蟹魚排骨什麽都有,非常豐盛,等吃完了,黎央把給周姨的禮物遞過去,笑眼彎彎道:“周姨新年快樂。”

“哎呦我還有禮物呢,央央真是貼心。”周姨笑眯眯地收下,從口袋一摸,拿出兩封早就包好的大紅包:“給,你和小饒一人一封。”

黎央哪好意思收。

可周姨好熱情,她只得求助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秦饒,希望他能幫自己推脫了。

少女眸光可憐巴巴的,秦饒好笑,接過周姨要遞給她的紅包,徑直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把紅包強硬地塞她手裏。

黎央:“?”

這人是讀不懂她的意思嗎?

正懵着,頭頂響起一聲懶散的笑:“紅包寓意着平安順遂的祝福,誰把祝福往外推?傻不傻啊你。”

被罵傻的黎央:“……”

晚飯後周姨拉着黎央一塊兒看春晚,她知道秦饒不愛看這些節目,便沒讓他陪着,可今天他倒是自個兒往沙發上一坐,盡管也沒看電視,還是低着頭在玩手機。

但至少人是在這兒的,不至于偌大的客廳就她和央央兩個顯得太過冷清。

今年的節目比去年好,小品和相聲都有趣得多,周姨被逗得笑不停,黎央彎着眼剝了個沙糖桔。

先是遞給周姨,又伸手,将另一瓣剝得幹幹幹淨淨的小橘子拿到秦饒眼前,嗓音清甜:“吶,給你的。”

“哎央央,小饒他……”周姨剛要說他從小不喜歡吃橘子橙子這類水果,嫌酸,少年已然接過,一整個放進了嘴裏。

黎央疑惑地看向周姨:“他怎麽了?”

“沒什麽。”周姨一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笑得慈和:“快看節目,這個雜耍有意思。”

守歲到十二點,春晚以一首《難忘今宵》結束,周姨終于撐不住困意要上樓睡覺了,走之前不忘叮囑:“小饒你要把央央送回去啊,天晚,她一個女生不安全。”

“知道。”秦饒拿起車鑰匙,回頭看她,沒一點不情願:“走吧,送你回去。”

除夕夜路上基本上沒什麽車,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黎央家小區門口。

黎央解開身上的安全帶,轉頭看向他,笑着道:“我回去了,再見,新年快樂。”

她推開車門下去,秦饒也下了車,走到她身側:“周姨說了讓我送你到家門口。”

黎央眨了眨眼,感覺記憶出現了點偏差,周姨當時說的好像只是送她回去,沒特意強調要送到家門口吧?

但她乖乖地跟着他走。

大家似乎都守完歲睡了,連個人影都瞧不見,整個小區特別安靜,只有樹枝被風吹得發出嗚嗚的聲音。

因為有人陪着,黎央一點兒也不怕,到了家門口,她用鑰匙開了門。

“那我進去了,謝謝你。”她感激道,轉身時胳膊被抓了下。

她不解地回過頭。

樓道裏只一盞暖黃的小燈,秦饒伸手将脖子上一條黑色繩子解了下來,上面系着塊圓圓的玉佩,他朝她走近,手環過她的脖子,把那根細繩重新系了個結。

兩人距離離得近,彼此呼吸清晰可聞,他的呼吸要比她的熱一些,輕拂在她臉頰。

那個玉佩被他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聽那傻逼女的的話。”

少年淩厲眉眼在這一刻柔和許多,漆黑的眼垂下看她,瞳孔映着燈光,顯得亮而溫柔。

黎央聽見他笑了聲,篤定地說:“你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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