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黎央不知道他為什麽還特意強調一下, 但也沒多糾結,又吃了幾顆櫻桃,抽出一張紙擦了擦手:“下午我給你講英語吧。”
秦饒瞅了眼小姑娘神色, 見她沒什麽懷疑的樣子:“行。”
學到晚上六點鐘, 吃了晚飯之後,秦饒騎摩托把她送到家門口。
“你之後語文和英語上有什麽也盡管問我。”她仰臉看着他道。
“好。”秦饒笑:“快進去休息吧, 今天謝謝你了。”
“不客氣。”黎央也彎了彎眼,和他揮揮手才進門。
秦饒回家一直學到轉鐘,他從前過得确實比較随性自在, 腦子天生聰明,不必費太多力氣就能把別人覺得很難數理化學好。
至于要背很多東西的語文和英語, 他懶得去弄,上課不怎麽聽, 每次考試都極其敷衍, 老師也不太管他。
反正就算這兩門考得再爛, 憑借數學和理綜他也能上個還行的大學, 再不濟花錢出國,頂尖的名牌大學也任他挑。
但現在。
他知道黎央應該是不會出國的,他想和她上同一所大學。
阖上書, 秦饒想起下午那事, 肅着臉往群裏發了條消息。
【再他媽在群裏發這些不健康的東西直接踢了。】
淩晨剛過幾分, 其他兩人還在王者峽谷裏奮力厮殺, 突然就彈出這麽一條消息。
【陳越陽】:饒哥你變了!!忽然之間奮發圖強就算了,怎麽還禁欲上了呢???
【卓俊】:我知道了,學習會讓人失去世俗的欲望, 學習好可怕嘤嘤嘤
秦饒面無表情地熄屏。
睡到淩晨不知道幾點, 他醒了, 略煩躁地扯開被子下床,拿了條幹淨的褲子又進了浴室。
其實青春期過後,他鮮少這樣了,只怪今晚夢到了下午臺球室的那一幕。和下午實際情況不同的是,夢裏他沒有忍耐。
而是直接親了下去。
秦饒重新躺回床上半天沒睡着,燈沒開,黑暗裏,他按開手機,點進相冊裏。
他不是喜歡照相的人,也沒覺得生活中有什麽好記錄以待日後懷念的,裏面就幾張照片。
有張是從論壇上保存的,她在舞蹈房下腰的照片,有幾張是元旦晚會她上臺唱歌時的照片,還有張是一起做蛋糕時,他偷拍的她。
手指一張張劃過手機屏,很快翻完,覺得沒看夠,又倒着翻了遍。
一開始沒見到小姑娘時,秦饒是真的挺讨厭她的,理所當然地把對她媽的厭惡轉移到了她身上。
那天下午他還和邵正康大吵了一架,雖說兩人吵架是常有的事,但他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就很他媽不爽。
半夜裏憋着股氣回家,路上想了很多刻薄難聽的話要說她聽,等到了家門口,看見她坐在臺階上睡着了。
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臉埋在胳膊間,根本看不清長什麽樣,只瞧見烏黑的發頂,和一截纖細雪白的脖頸。
像是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奶貓。
莫名就讓他生出了一絲,連當時的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微弱憐惜。他對她算不上一見鐘情,畢竟有那一層隔閡在。
但從那絲微弱的憐惜轉化為喜歡,确實也沒有幾天,非常的順理成章。
就像是注定了般,不管先前有多少偏見,只要和她相處,他就會喜歡上她。
五一假第二天,黎央在家學習了一上午,睡了個午覺醒來,手機多出一條快遞的取件碼。
她拿着手機出門,取了快遞之後坐公交到和夏露濃約好的一家商場。今天是夏露濃的生日,說好了下午要一起看場電影的。
黎央去買了兩杯奶茶,坐在場廳外的椅子等她,一晃二十分鐘過去,電影快開場了,她還沒有來。
黎央不放心地給她撥去電話。
“喂,央央。”她接通了,聲音聽起來比平時小很多:“我身體有點不舒服,不想出來了。電影票我發給你,你自己看吧,不好意思啊。”
“沒關系的,你在家好好休息噢。”黎央還想問問她是哪兒不舒服,電話那頭,“啪”的一聲,像是書之類的東西砸了過來。
手機被摔了出去,接着是男人粗啞難聽的煙嗓,說的話更是不堪入耳。
“你個小婊子還有臉打電話?你自己用着蘋果手機,給你弟買個平板就舍不得了?你不挺會賺錢的嗎?!在酒吧随便跳個舞就一兩千……”
額頭被書砸的那一下還疼着,男人的咒罵還在繼續,夏露濃第一反應是去撿起摔到地上的手機。
她慌忙地把電話挂斷,再擡起頭時,眼裏的脆弱消失不見,只剩下恨,眼尾發紅地沖男人回嘴。
“錢我都交了舞蹈班的學費,我身上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不信你就打死我好了!”
男人聞言,當真氣急敗壞揮起巴掌要往她臉上甩去。
夏露濃并不躲閃,朝他揚起了臉:“你只管打,把我這張臉打破相最好,看你還怎麽做發財的夢。打死了也沒關系,以後你就靠着你這不成器的兒子給你養老送終吧。”
那一巴掌揮到了一半,硬生生在空中停住。
夏露濃冷冷看了眼剛挑唆得起勁,這會兒一聲不敢吭的男孩,嘴角勾出嘲諷的笑。
“我就還真挺好奇的,你這回回考試十幾分,除了吃就是打游戲的寶貝兒子,以後能有什麽出息。”
這話直戳男人心窩子。
雖然偏疼兒子,但他也清楚,兒子随了他和妻子,相貌平平,腦子又不是讀書的料,以後真混不出什麽名堂。
以後這個家裏,他和他兒子,真正還得靠這個長得漂亮,還會跳舞的女兒。
不說是讀書成多大器,就算以後找個有錢的大老板,那還愁沒錢花。現在性子是硬了點,但到底是親生的,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将來還能真不管他?
“行,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下次再這樣,看我不打斷你腿!”男人放下狠話摔門出去喝酒了。
沒了父親撐腰,小男孩也不像剛才那麽敢作威作福了,生怕他姐找他算剛才偷偷剪壞她舞蹈鞋的賬,也一溜煙鑽回房間了。
客廳一剎那恢複平靜。
女人這才從廚房裏走出來,看着女兒額頭上的一塊紅腫,表情小心翼翼的:“露露你沒事吧?”
夏露濃仰頭一聲不吭地看着自己的親媽。
她十分篤定,剛才夏志東就算真打她,她媽也不敢出來攔一下,頂多事後給她送點藥膏,再勸她以後不要和爸爸對着幹了。
從小到大不都是如此嗎?
她媽太懦弱也太自私了,懦弱到能眼睜睜看着女兒被打,也出聲不敢忤逆丈夫一下;自私到只要這個家是完整的,女兒怎麽被輕視被罵,甚至被打都沒有關系。
女人被盯得十分不自在,伸手要去扶她,語氣帶着讨好和丁點的心疼:“我去給你煮個雞蛋,露露你等會兒敷敷額頭。”
夏露濃很早就看透了,小的時候還想争一争,質問一句為什麽呢?我難道不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嗎?就因為我和你是一樣的性別,就活該在這個家裏被欺負嗎?
現在她懶得張這個嘴了,只覺得沒意思。
她甩開女人的手,自己站了起來,一臉漠然諷刺道:“你把雞蛋留着煮給你兒子吃吧,補補腦子,讓他以後考試多考幾分。”
破爛的小區連個休息的椅子都沒有,夏露濃靠着牆發呆,陽光白晃晃的刺眼。
手裏抓着的手機響了,是黎央打過來的,鈴聲持續了一陣,快要挂斷時,她接了。
她“喂”了聲,張嘴,卻不知說什麽好。
電話安靜了一陣,她聽見黎央關心地問:“露露你還好嗎?”
“好啊,我沒什麽事,我爸喝醉了就愛發酒瘋,光打雷不下雨,我都習慣了。”她試圖裝作無事發生,還笑着問:“你不是看電影嗎?怎麽還給我打電話呢?”
“那電影好無聊,我就沒看了。”電話那頭,少女聲音和從前一樣輕柔。
“我到你小區門口,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要是方便的話能出來一下嗎,我把禮物給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等上學了我帶給你。”
夏露濃沉默。
陽光刺得眼酸疼,泛起濕潤,她擡手擦了擦:“你等我一下。”
黎央拎着奶茶站在小區門口。
“央央。”
有人喊她,聲音卻是從背後傳來的,她轉回頭,看見了夏露濃,從馬路對面走來。
她站到黎央面前,坦誠直白地把自己撒過的謊言戳破:“你應該看出來了吧,我騙了你,我不住在這個高檔小區,我家在街對面,那個被叫做貧民窟的老破小裏。”
說到後半句,她自嘲地笑了下,像是在笑自己的可笑。
不止是對黎央,對班上其他同學,甚至是填寫家庭信息情況表,她一直都在撒謊,所以一直以來,她最害怕老師去她家家訪。
好在每次抽簽家訪的對象都不是她。
“就像你在電話裏聽到他說的那樣,我每個星期都會去酒吧跳舞賺錢,為了賺舞蹈班的學費,為了買好一點的手機,為了在人前表現得光鮮亮麗一點。”
夏露濃第一次把在人前撕開她虛榮的一面,黎央是她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她相信她不會把這些講出去。
但她們的友誼或許就此終止了,沒人會喜歡一個滿嘴謊言的朋友。
夏露濃不敢看黎央,慢慢低下頭,怕看見她眼裏會流露出對她的失望。
然後她聽見黎央小聲說。
“我其實也對你撒過謊呀,有次你随口問了我關于我爸的事,我說的都是我編的,我并不知道我爸爸是做什麽的。”
夏露濃錯愕擡起頭,對上少女依然澄淨的眼眸。
黎央牙齒輕磕住唇瓣,咬了幾秒,松開對她道:“因為我是私生女,十七歲前從來沒有見過我爸爸。”
仍然覺得這個身份很難以啓齒,她聲音更小了些,但也足夠讓夏露濃聽清了。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
黎央朝她走近一步:“好朋友之間不是要互相交換秘密的嗎?你把你的秘密都告訴了我,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這塊兒地沒有樹蔭,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站在太陽下,模樣還都生得極好,相互望着,也不說話。
路人經過都好奇地看一眼。
好半天,夏露濃舔了舔有點發幹的唇:“你不嫌我虛榮,滿嘴謊言嗎?”
“我也不是從來沒撒過謊啊,而且你的謊話沒有傷害到任何人。”
黎央伸出手,勾出個小拇指,笑了笑:“我們拉個鈎,互相為對方保守秘密。”
夏露濃伸出了手,和她拉鈎,指尖松開的剎那,她抱住了她。
這回不是太陽刺眼了,是真的想哭,眼淚湧了出來,她抱着黎央,抽噎着承諾:“那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最好的朋友。”
“當然啦。”黎央回抱住她,堅定道,手輕輕拍着她背。
夏露濃好久沒這麽哭過了,哭完整個人都像解脫了一樣,但又感覺丢臉。
這和她往日飒飒的形象太不一樣了。
“央央你要忘掉我剛剛抱着你哭的樣子。”她眼眶還紅着,吸了幾口完全不冰的奶茶,轉臉對牽着的黎央道。
“好。”黎央笑着答應。
走到藥店。
黎央去買了支藥膏,踮起腳,用棉簽沾着小心地擦在她額頭上:“疼嗎?”
“又沒流血哪會疼啊。”夏露濃臉上重新挂上明豔漂亮的笑容,“等下請你吃火鍋。”
“我們可以AA的。”黎央建議道。
“下次再A,今天我過生日啊,當然得我請,放心,我的小金庫有錢。”夏露濃得意地揚起柳眉,“你當這一兩年去跳舞是白跳的啊。”
這個時間點,火鍋店基本沒什麽人,連服務員都縮在角落玩手機。
她們找了靠裏的一桌,先把比較難熟的肉和菜放到鍋裏,湯底還得一會兒才燒開。
“我小時候讀的那所小學算是所子弟小學吧,裏面的學生大多是單位員工的孩子,家境都不錯,只有我不是,我是托我叔叔的關系進去的。”
夏露濃握着裝了酸梅湯的玻璃杯:“小時候我什麽都不懂,有節課要介紹父母的工作,其他同學基本上都說爸爸是工程師,媽媽是什麽什麽的,只有我說爸爸是修車的,媽媽沒有工作。”
“後來有次班一個同學放教室的錢丢了,好像是十塊吧,班主任上課講起這件事時,好多同學都看向了我,明明那節體育課除了我,還有個女生也因為不舒服待在教室。但就因為我家庭條件差,所以偷錢的嫌疑就大。連班主任說要講誠信,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時,目光都下意識看向我。但央央你知道這十塊錢是誰偷的嗎?”
黎央搖頭,好奇問:“誰啊?”
“就是那個說自己丢錢的男生,他自己把錢拿去把卡片了,怕父母說,就撒謊說錢被偷了。”
“等到了初中,我是全校長得最漂亮的女生,”夏露濃自誇起來語氣也十分自信,沒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畢竟這也是事實。
“然後好多男生就喜歡我,有個家裏做生意的小暴發戶喜歡我,表白時送我了一個包,幾千塊吧那包,被我拒絕了之後還一臉的不可置信,仿佛在說我家那麽窮,竟然傻到拒絕他這麽有錢的追求者。”
夏露濃白眼一翻:“他就算家裏沒鏡子也能撒泡尿照照自己吧,長成那個挫樣,別說給我買幾千的包了,就算買十幾萬我也瞧不上啊。”
“但我就挺不喜歡這種感覺的,因為窮,所以班上丢了什麽東西,別人第一時間懷疑你,哪怕不說出來,你都會莫名心虛,怕別人會不會覺得是你拿的。還有那些男生……”
她喝了口手裏的酸梅湯:“明明我長得那麽漂亮,還會跳舞,是他們壓根配不上的小仙女好嗎,就因為我家裏條件不好,他們就覺得我很好追,送點價值貴的東西就能追到我,做夢吧!”
夏露濃下巴微擡,像只驕傲又矜貴的小天鵝:“我以後是要當大明星的,光芒萬丈,能賺很多很多的錢,才看不上他們這些小恩小惠呢!”
黎央笑起來:“那我以後有個大明星的朋友啦。”
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個袋子,遞過去給她,笑盈盈道:“生日快樂,送給你。”
“什麽呀?”夏露濃接過,打開,裏面是一雙純白色緞面的芭蕾舞鞋。
她原本的那雙被她弟上午偷偷拿剪刀剪壞了,因為她不肯把錢拿出來給他買平板,夏志東也罵她癡心妄想,認不清自己什麽家庭,還想當大明星,不如趁年輕找個有錢男人嫁了。
看着地上破碎的芭蕾舞鞋,她那一個瞬間也懷疑自己的夢想,是不是也會破碎。
可現在她有一雙嶄新的,更好更漂亮的芭蕾舞鞋了,像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又像是上天的某種指引。
“謝謝,我會穿着你送我的這雙鞋考上央舞的。”她笑容明亮堅定,把芭蕾舞鞋珍惜地重新放進袋子裏,手夠着拿起漏勺,舀了滿滿一勺的肥牛肉放到黎央碗裏。
等她們吃完了,火鍋店裏的人才多起來,這裏靠近一所大學,很多年輕的大學生結伴來這兒聚餐。
出門時兩人都注意到店裏有一面牆,快貼滿了五顏六色的小貼紙,最上面寫着“心願牆”三個字。
有期盼身體健康的,有祈求考試不挂科的,更多的還是情侶之間秀恩愛,寫着某某和某某要永遠在一起。
“央央,我們也寫個呗。”夏露濃興致勃勃提議道:“正好今天我生日,我把願望分一個給你,說不定會靈驗的哦。”
黎央彎眼:“好。”
她們去找店員要來了貼紙和筆,找了張空桌子坐下寫。
夏露濃幾乎不用思考,提筆刷刷寫下自己的心願——
考上央舞,成為大明星,在最亮最大的舞臺跳舞,賺很多錢,活得閃閃發光。
黎央也寫下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考上一所好大學。
寫完,盯着這張貼紙看了看,又覺得只這一個不太夠,她貪心的,想再多許一個。
垂下的眼睫眨了眨,她在考大學的這個願望前标了個1,臉頰微微發燙,認真又害羞地繼續。
先寫一個2.
再後面一筆一劃地寫下第二個心願:想以後和他考一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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