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黎央頭皮麻了下, 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你現在在哪兒啊?”
“樓下。”
極簡短的兩個字,粉碎了她那一絲微弱的希望。
乍然響起一聲雷,夾着閃電, 把大半天幕映亮。黎央隔着窗外看去, 外面的雨一瞬間更大,密珠般的雨點劈裏啪啦往下砸。
“你、你先上來吧。”
門鈴一響, 黎央立刻去開。
昏暗的光線裏,少年眉眼低垂着,黑發沾着水珠, 有一滴順着流暢下颚,落到鎖骨上, 身上一件白色短t也有淺淺的濕痕。
是帶了傘的。
左手握着的那把黑傘濕漉漉的往下滴,指骨泛着冷白。
可如果是撐傘走過來, 不會淋成這樣, 黎央心裏浮起個讓她十分愧疚的猜想。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呀?”
“給你發微信的時候。”他回答, 只語調淡淡的, 但沒有發火。
他是十一點給她發的微信,而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
黎央頓時愧疚得無以複加,像有一塊石頭沉沉壓在心頭, 開始後悔自己之前的任性。
“你快進來吧。”
她跑去卧室拿毛巾和吹風機, 給他之後又去廚房拿起燒水壺放到水龍頭下, 接滿後插上電源, 等水燒開了又跑進去倒水。
看着小姑娘為自己跑前跑後,秦饒心裏因着她什麽都沒說,莫名其妙就不理他了的氣消散了大半。
等她端着水杯給他, 氤氲的霧氣裏一雙鹿眼心疼望着他, 秦饒最後還剩的那點氣也沒了。
還能哼笑一聲打趣。
“現在出息了, 學會撒謊了?”
黎央自知理虧,沒話好反駁,老實地認錯道歉:“對不起。”
“你快多喝點熱水,別感冒了。”她稍稍擡起一點眼:“這麽晚了,你來找我幹什麽啊?”
“哪,給你。”他給她個袋子:“今晚和室友聚餐,看見有夾娃娃的,你不是喜歡叮當貓嗎,順手就給你夾了一個。”
他說得輕而易舉。
實際那機器被特別調過,非常難抓,前面幾個女生都無功而返,他往返兌了幾次幣才抓到這個。
黎央打開,是個做工非常精致逼真的叮當貓。
“好像有個開關,按一下能亮。”他聽夾娃娃的女生提過。
黎央低頭找到開關的地方,拇指按了下,叮當貓脖子上的小鈴铛亮起了起來。
很漂亮,卻讓她更不好意思。他特地送來她喜歡的玩偶,她卻害得他在樓底下淋雨受凍。
“對不起。”她小聲地又道了遍歉,腦袋像只犯錯的小鹌鹑埋得低低的。
秦饒見她這樣,也不好受:“行了,又沒怪你,我身體素質好,等這麽一會兒沒什麽事。”
“只是我是哪兒讓你不高興了,你怎麽突然不理我了,得告訴我一聲啊。”
黎央低着頭,仍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從小到大她都不敢太過期待什麽。
害怕期待落空,就會有無盡的失望和難過,這已經成為她自我保護的一種本能。
舅舅對她很好,可他有自己親生的女兒,很多時候她不想讓舅舅為難,會自己懂事地放棄一些。
我不喜歡這件裙子;不要緊,我不喜歡吃草莓味的冰淇淋,給妹妹吧;沒關系,我都可以的……
久而久之,她并不習慣把自己真實的情感和想法表達出來,在這件事,她潛意識也是想要逃避。
她不想成為被比較最後又被放棄的那個,不如她自己選擇退出好了。這樣就不會讓任何人為難,她也不會那麽難堪。
擱茶幾上的玻璃杯沒往上冒熱氣了,還剩半杯的水變涼,秦饒極有耐心地等着她開口。
“你……”她咬了下唇,擡起臉和他對視,控制着表情,不讓自己顯得太狼狽,“不是已經和你的青梅久別重逢了嗎,那、那……”
她咽了咽口水,心裏還是難以避免地漫上針紮一樣的難受感:“那我就不介入你們之間了,免得你們造成誤會。”
秦饒眼皮跳了下,感到從未有過的荒唐和冤枉,小姑娘空口白牙,硬生生把一口大鍋扣他頭上了,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他一個。
偏她表情委屈巴巴的,他不僅氣不起來,還挺心疼的。
“那個林、林……”秦饒皺着眉,想得頭疼了才記起她的名字:“那個林子瑜,怎麽就成我青梅竹馬了?你以後可別當法官,不然你這冤假錯案太多了吧。”
他目光坦蕩,直勾勾望着她,還能玩笑着調侃一句,黎央沉默幾秒,忍不住懷疑地嘀咕道:“你們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鄰居嗎?”
這難道還不熟呀?
“真不熟,我從小和她都沒講過幾句話。”
“那你之前為她打架,還留了道疤。”黎央指了指他右手虎口的地方,默了默,又補充,“你為了不牽扯她,被你爸肋骨打骨折了都沒說打架的原因。”
秦饒對自己虎口上這道疤怎麽來是真沒印象,聽到後面的這一句,才隐約地想了起來是怎麽回事。
但這事跟林子瑜根本沒多大關系,主要還是因為她媽,而這又涉及到邵正康之前幹的那堆破事。
不過總歸是要讓她知道的,秦饒幹脆趁着這個機會講給她聽。
“我媽是家裏的獨女,從小被嬌生慣養,要什麽給什麽,家裏非常依着她,等到了結婚的年齡,身邊那群富二代一個都沒瞧上,偏瞎了眼對她的司機動了心。”
那司機就是邵正康。
邵正康飛比秦舒窈稍大幾歲,長了一副斯文幹淨的好相貌,待人接物也溫和有禮,每次在車裏等她時都非常刻苦地拿本書學習。
這和秦舒窈以往接觸到的那群富二代都不一樣,她對他有了興趣。
她得知他高考成績很好,但因家裏太窮了,父親又生了重病,實在負擔不起大學的學費,他于是選擇辍學打工,把讀書的機會讓給小幾歲的弟弟。
秦舒窈被父母呵護得很好,像一株養在溫室裏的玫瑰,哪見過這麽慘的啊,她很容易對他生出同情。
她欣賞他在逆境中依然堅毅不拔的品性,以及為弟弟犧牲的那份善良,漸漸喜歡上了他。
父母起初強烈反對,最終拗不過從小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兩人結了婚,邵正康被培養着接手公司事務,職位越升越高。
婚後他們倆有過很長的一段甜蜜時光,秦舒窈因為身體原因,是不易受孕的體質,結婚快七年了都沒有懷上,邵正康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的情緒,對她是一如既往的關心愛護。
父母徹底對這個女婿放心,把公司全權交付給了他,婚後第十年,秦舒窈懷孕了,經歷一番疼痛生下兒子。
一切都很美滿,如果秦舒窈坐月子時,沒有另一個女人領着一個十歲多的男孩兒來找她的丈夫的話。
用謊言編織的幸福像泡沫,輕輕一戳就破了,秦舒窈才知道邵正康在遇見她之前就有了妻子,他們在老家辦了婚禮,只差一張結婚證還沒有領。
在和她交往後邵正康給了那女人一大筆錢,然後和那女人斷了聯系。他家裏所有親戚都知曉,為了攀上秦家的高枝,所有人選擇瞞着她。
秦舒窈有過離婚的念頭,可她已經三十五歲了,還剛生了孩子,父母年紀大了,身體每況日下,整個公司那時都已交到了邵正康的手中。
身邊親人都勸她忍忍,那段陳年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秦舒窈聽了他們的話,她生性驕傲,之前嫁給司機在一衆名媛間惹了多少議論,她不能現在讓別人看笑話。
心裏的怨沒法疏解,秦舒窈的産後抑郁發展成長期抑郁,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和秦饒就像普通而正常的母子關系,病情惡化時一眼都不想看他,見到他會往他身上砸東西,讓他去死。
秦饒叛逆冷漠的性格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養成的,林子瑜她媽媽從前和秦舒窈關系好,經常過來看她,寬慰她。
林子瑜小時候因為生病總喝中藥,一直胖胖的,也總被學校的幾個男生笑話欺負,有次正巧被秦饒撞見了,顧念着她媽媽的情分,出手揍了他們一頓。
“至于為了維護她,被邵正康把肋骨打骨折,那純粹是胡扯。”秦饒嗤笑,“被我揍的那男生,他爸有筆重要的生意正在和邵正康談。邵正康以為我是故意搞破壞,我那時也幼稚,喜歡和他對着幹,看他越不痛快我心裏越痛快,不僅承認了,還說了很多激怒他的話。”
“真的沒騙你,要不我給你發個誓?”他笑着問。
黎央聽得心裏像被什麽堵住,更加難受了。
她一直以為他和他父親關系不好,可能就像大多數電視劇裏演的一樣,是婚後的出軌背叛,沒想到真實原因更加醜惡不堪。
那段婚姻從最初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他的母親是受害者,他也是。
秦饒說完了,去看黎央,小姑娘緊抿着唇,一言不發的,也沒說信了沒。
突然的,她站起了身,秦饒還沒反應過來,她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進了卧室。
很快又跑出來,手心裏抓着個什麽,她伸着手朝他遞來,白皙的掌心躺着幾塊德芙巧克力。
“給我的?”他挑眉。
黎央認真地點頭。
她前不久做語文閱讀時還看過一篇文章,說是巧克力裏含有□□和可可堿,能起到讓人心情愉悅的作用。
秦饒下颚微擡,站自己身前的少女眼睛圓又大,目光裏帶着柔軟的憐惜。
她身上穿着奶白色睡裙,大約嫌冷,還搭了件針織外套,頭發散下來,別在耳朵後,露出小小的一張臉。
整個人特別乖。
乖得他心癢,想要抱她,親她,還有夢裏做的那些。可小姑娘連十七歲都沒滿,他得忍着。
秦饒從她掌心拿起一塊巧克力,撕開外包裝,掰了一半放到嘴裏,另外一半指尖捏着,伸長胳膊,喂到她唇邊。
“你也吃一個。”他輕笑了聲。
黎央臉頰紅了紅,還是張開了嘴,咬住那半塊巧克力時很小心地沒碰到他指尖,又将剩下的幾塊巧克力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
“你看。”為了自證清白,秦饒把手機拿到她面前:“我連她微信都沒有,要真按你說的,我和她青梅竹馬又久別重逢,不得在立刻加微信聊個通宵?”
黎央感覺他們這樣的舉動有一點奇怪。
就像是電視裏演的,妻子“查崗”,檢查丈夫的手機裏有沒有別的女人,而明明他們現在都算不上戀愛的關系。
但是。
她像是不由自主,腦袋低了下去,眼睛在那塊被他掌心握着,亮着白光的屏幕聚焦。
好友列表第一個,是她。
往下看,備注的名字明顯都是男生。
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劃着屏幕,慢慢往下,話到了最底下黎央都沒看見林子瑜的微信。
“她不是要還你傘嗎,你怎麽不加她啊?”
秦饒皺起眉:“那傘我室友的,她要還也是加我室友的微信,和我有什麽關系?”
“……”
都說清楚了,好像确實是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就誤會他了。
黎央羞窘得臉紅。
但同時,又像是撥雲見日了一樣,籠在她心頭好多天的煩悶壓抑感不見了。
“除了這些,還覺得我和她有什麽問題嗎?”
黎央連忙搖頭,滿臉的心虛和愧疚。
“行。”秦饒看着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的小姑娘,笑了聲站起身:“那我走了,你明天不還得上課嗎,快去睡吧。”
“你們宿舍沒有門禁嗎?”黎央剛看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一點鐘了。
秦饒随意道:“晚上十二點就有門禁了,我出去找個酒店休息一晚。”
黎央從陽臺看去,外面雨還在下,很大,還起了風,他只穿了件短袖。這麽晚了,也不知道附近的酒店有沒有房間。
而且他這麽一番折騰,起因也是她。
“這個沙發,”她指了指道:“展開就是一張床了。”
這話的意思其實挺明顯。秦饒心髒突的一跳,唇忽然有點幹,舔了下,就聽小姑娘接着道:
“你要是不嫌棄,今晚就睡在這裏吧。”
黎央躺上床,枕頭邊放着那只叮當貓,她翻了個身,把娃娃拿在手裏。
按了下開關,它脖子上的鈴铛亮起來,在黑暗的夜裏發出溫暖的光。
黎央眼裏露出笑意,怕電池用完了不好換,沒過一會兒她就把燈關了。
又想起秦饒。
客廳的面積比卧室大,陽臺的窗戶還有點漏風,他只蓋着一床毯子,半夜會不會冷啊?
她沒猶豫,從櫃子裏找出床薄被,抱懷裏打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下雨的夜晚,月亮被厚重的雲層擋住,客廳黑漆漆的。
秦饒也還沒睡,聽到動靜,以為黎央是出來喝水或者上廁所,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正疑惑着。
身上又多了床薄被,她還給他掖了掖被角,動作又輕又小心。
“黎央。”他出聲,怕她磕到茶幾,連忙按開了手機自帶的電筒。
一束白光打出來,照亮她略微驚訝的臉。
“你還沒睡呀?是沙發睡得不舒服嗎?”
“不是,我平時就睡得晚。”秦饒坐了起來,身上蓋着毯子和薄被一起滑落到腿上,他眉梢揚起,懶懶笑了聲。
“還特意出來給我蓋被子的,這麽關心我啊?”
本是一句逗她的玩笑話。
沒想到的是,小姑娘模樣鄭重地點頭,承認道:“嗯。”
這下輪到秦饒心髒狂跳,一下下震得胸腔都在顫。
既然他把那些誤會認真地和她解釋清楚了,黎央覺得自己也該勇敢,朝着他往前邁一步。
“但是,”她小聲道:“我不想在高中早戀。”
她不是天賦聰明型的,只有很努力才考到現在的成績,她不能分心。她也答應了舅舅,要考一所好大學。
如果,如果他願意等她一年……
“我知道。”秦饒扯了扯唇,嗓音帶着幾分笑:“你是乖寶寶,乖寶寶都不早戀。”
黎央咬唇,他低柔缱绻的聲音喊她的那聲“乖寶寶”讓她耳根發熱,又聽他胸腔輕震了震,喉嚨裏溢出一聲笑。
話說得卻是一本正經:“剛好,我大一也要好好學習,不想這麽早談戀愛。”
作者有話說:
表面:我也要好好學習,不想這麽早談戀愛
內心:我到底!什麽時候!能親我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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