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狹小的車廂因着他剛才的舉動升起一股暧昧, 暖氣一下子熱得有些烘人了。

黎央臉頰發燙,本該立刻下車走的,卻又忍不住疑惑問:“什麽125天啊?”

“還有125天, 你就滿十七歲了。”秦饒嗓音還是啞得厲害, 呼吸裏的喘也沒完全平複。

黎央還是沒懂,幹嘛要特意算她多久滿十七歲呀, 秦饒對上少女烏黑明亮,又寫滿茫然不解的眼眸,極好的耐心給她解釋:“本來我想等你到十八歲的, 後來發現太難了,我根本做不到。”

“等你到十七歲, 那時你也高考完了,我再對你做什麽, 應該也不太算是禽.獸吧。”

黎央:“……”

黎央這會兒一點兒也沒法和他感同身受, 她體會不了他對着喜歡的人時刻想抱想親, 甚至做更多卻又不得不忍住的那種難挨感。

喜歡對現在的她來說還是一件特別簡單純粹的事, 連牽個手她都還會臉紅心跳一下,還沒有觸及到更深層次的,男女之間所謂的欲望。

秦饒知道小姑娘還像張白紙一樣什麽都不懂, 但來日方長, 他也不急于這一時, 擡起手摸了摸人還懵着的小腦袋, 啞聲笑了下。

“回去吧,現在不用想這些,以後都會教你的。”

黎央:“……”

高三是最早開學的那批。初五天蒙蒙亮, 清晨寒涼的空氣裏, 教學樓有幾層已經亮起了燈。

黎央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從上學期十二月起黎央就沒見過夏露濃了, 她去參加舞蹈集訓,之後又去B市參見央舞的考試。

這幾個月黎央每晚學習到深夜,夏露濃也是天天練舞練得筋疲力盡,一沾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兩人只能偶爾晚上微信聯系一下。

等開學又過了幾天,她旁邊的座位終于來了人,黎央眼睛一亮,期待又緊張地問:“你考得怎麽樣啊?”

“我覺得應該能過。”夏露濃自信地揣度道:“我跳完舞悄悄看了那幾個評委,他們表情感覺挺滿意的。”

“那就好。”黎央放松地笑起來:“這段時間發的卷子和資料我都整理好放你抽屜裏了,筆記你需要的時候随時找我要。”

“謝謝央央寶貝。”夏露濃感激地一把抱住了她。

又過去幾天,班主任課間時過來叫夏露濃去辦公室查央舞藝考的成績,語文課上到一半夏露濃才回來,站在門外喊報告時那雙狐貍眼笑彎了,不用說班上同學都知道她考上了。

“我古典舞第一,專業總分第三,班主任說只要我高考不出意外,基本就穩了。”她拿書擋着臉,湊過去壓着聲音和黎央分享自己的好消息,“晚上我請你吃飯呀。”

黎央笑着應,也真心實意為她高興。

一下課,很多同學過來祝賀,班長更是直接拿了個嶄新的筆記本過來,把筆客客氣氣地遞上:“露姐咱們這三年同窗情,你必須給我簽個名,以後等你當上大明星了我就指望着你的簽名發財了!”

其他人聞言紛紛跑回去找本子拿筆找夏露濃,平時一下課都趴下補覺了,教室裏安靜得落根針都聽得見,難得這麽熱鬧。

“藝考那天是不是放眼望去都是帥哥美女啊?”

“那是必然的啊,感覺女娲的畢設都在那兒集合了。”

大家圍在一塊兒,叽叽喳喳地說這說那,短暫了忘卻高考一天天逼近帶來的壓力,又恢複到了十七八歲本該有的,青春洋溢又朝氣蓬勃的樣子。

晚自習下了之後,夏露濃請客,和黎央到校外一家小餐館點了份麻辣香鍋。等吃完快九點半了,兩人胳膊挽着,一手拿杯奶茶往公交車站走。

街邊蹲着個寸頭的青年,瘦高的個兒,黑眼圈明顯,眼窩往裏塌,叼着半截煙,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身後停了輛騷包的寶馬車,看得出是個有錢的小混混。

路過的人好奇地朝他看去,又怕被發現找茬,看了一眼馬上扭回腦袋。

黎央前兩天就看見過他,覺得他不像什麽好人,每次都低着頭避開,她拉着夏露濃遠離他。

寸頭視線看了過來,先落在夏露濃臉上,眼珠子一偏,又看向黎央,他勾起個興味十足的笑,站直身子朝她們走過去。

“等了好幾天了,終于見到你人了。”寸頭和夏露濃打了招呼,又沖黎央揚了揚下巴:“這你朋友啊?長得也真是漂亮。”

黎央被他這眼神看得十分不适,夏露濃不想她牽扯進來,轉頭對她道:“央央你先回去吧。”

黎央擔心她,并不肯走。

寸頭看着少女這張清純動人的臉,說實話也很心動,不過他還是更中意夏露濃這款胸大腰細,扭起來還帶勁的。

“幹嘛急着讓你朋友走啊,我又不會吃人。”

夏露濃看着那寸頭,眼神是看垃圾一樣的厭惡,直接罵道:“你有病?誰讓你來我的?”

“我這不是好久見到你,想你了嘛。”寸頭像是習慣了她這暴脾氣,絲毫不以為忤:“聽說你之後要去B市讀大學,就不去酒吧跳舞了,我想見你也見不着了。但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跟電視裏學的,舌尖抵了抵下颚,但沒了男明星的長相,顯得東施效颦,油膩又惡心。

卻自我感覺良好,以為自己做的這動作很帥,沖夏露濃表白道:“你不還有幾個月才去B市嗎,這段時間和我耍個朋友呗。你不是缺錢才在酒吧跳舞打工嗎,只要你和我耍幾個月朋友,你要什麽和我說,我都給你買。”

夏露濃被他纏着不是一天兩天了,幹脆答應道:“和你談朋友也行。”

寸頭愣了下,唇角一扯,又要露出個自以為痞帥的笑。

就聽夏露濃接着道:“你不是說我要什麽你都給我買嗎,那行,你先給買套兩億的豪宅別墅,寫我名字,再去公正立下字據說是自願贈予給我。”

寸頭反應過來,怒道:“你他媽耍我呢?”

夏露濃白眼快翻上了天靈蓋:“沒霸總的命就別染霸總的病,想砸錢追人前先掂掂自己幾斤幾兩。”

“還有。”她繼續嘲諷:“舌尖抵下颚的動作,長得帥的做叫蘇,你這長相還真不配做這動作。”

寸頭徹底被惹怒了,上前就要教訓這不識好歹的女的,夏露濃早摸出了防狼噴霧,對着他一頓猛噴。

他被刺激眼淚直流,通紅着一雙眼還想去抓夏露濃,結果膝蓋還被黎央用力地踹了一腳。

寸頭一時不防,沒站穩跌倒了,他怒火中燒,臉色變得鐵青,站起來後改去抓黎央,拉扯間他拽下了她脖子上的玉佩。

他本想把這玉佩給她砸了,捏在手裏時發現這玉的觸感太好了,細膩順滑,是極上好的玉材。

寸頭不學無術,但家裏恰好是做玉材生意的,雖不精通可多少有所耳濡目染,能戴這樣玉佩的女生,家世恐怕不簡單。

他老子從小對耳提面命,在外面惹事前先擦亮眼睛,掂量清楚對方是不是他們家能惹得起的。

寸頭遲疑着再去看那玉佩,玉佩的雕工極精巧,且越看越眼熟,總感覺在哪兒見過。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寸頭想起這玉佩大概率是誰的了,秦饒從小到大脖子就用黑繩系着塊玉。

慘痛遙遠的回憶猛地複蘇,初三的一個課間,他眉飛色舞和別人聊着秦饒他媽跳樓自殺的事,椅子突然被踹翻,他撲通一下跌倒在地。

少年攥着他衣服将他拎到窗戶口,朝他微彎着身,這根黑繩系着的玉佩墜下來,晃在他的眼前。

他當時真快要吓尿了,秦饒那雙狠戾的眸子,連帶着這塊玉一直讓他記到現在。

還真他媽的,就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家裏背景硬,打架更是不要命的狠。

寸頭畢恭畢敬地把玉佩還到黎央面前,彎着腰給她們倆認慫道歉:“剛是我不對,真是對不起啊。”

黎央伸手拿回了那塊玉佩,對他前後反差感到莫名,又聽他戰戰兢兢地問:“這事兒,你能別和饒哥說嗎?”

黎央大概明白他轉變的原因了,并不想什麽事都麻煩秦饒,她唇角抿了下,嚴肅道:“你以後不許來我們學校,也不許再找夏露濃。”

寸頭立刻哈腰保證:“我以後開車路過你們學校我都繞着走。”

等走遠了,夏露濃還有點處于狀況之外:“啊啊啊啊央央,秦饒和你到底什麽關系啊?”

黎央仍舊不好意思,卻沒再瞞她,小聲又有點兒開心道:“等高考完了,我們應該就會在一起吧。”

夏露濃又是一陣激動的“啊啊啊啊”,想起什麽又問:“那你脖子上系的玉佩應該就是他原來一直戴着的那個吧,怪不得我看着還有點眼熟呢,我聽說這塊玉特值錢,能在咱們這寸土寸金的地買下一套小別墅诶。”

黎央下意識地擡手,隔着校服摸了摸挂在胸口的那塊玉,扁了扁嘴。

他怎麽謊話張口就來啊,還什麽兩三百在景區随便買的,偏她當時還傻乎乎的信以為真。

随着天氣熱一天天起來,倒計時的牌子越撕越薄,三調之後緊接着又是四調,五調,再一眨眼,高考就沒剩幾天了。

黎央屬于沒那麽幸運的,被分在了一個離家很遠的學校,拿到準考證的下午,她坐公交又轉地鐵去了那個學校。

到校門口時她拿出手機看時間,距離她出門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這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

黎央在心底估摸她明天要幾點鐘出門才絕對不會遲到時,掌心的手機響了,她接起放到耳邊。

少年低沉的嗓音和盛夏熱烈的蟬鳴聲一同傳了過來:“你去看考場了?”

“嗯,我已經到那個學校的門口了。”

“那有點巧啊。”他笑了聲,懶洋洋的語調,黎央一時沒聽懂怎麽巧了,身後響起腳步聲。

她下意識回頭,就看見少年白衣黑褲,嘴角噙着笑意從一棵枝葉繁茂的榕樹下朝她走過來。

黎央臉上也不禁挂上笑容,朝他快步走過去,笑意從眼尾漾出來。

秦饒垂眸笑着打趣:“見到我這麽高興啊?”

黎央有些不好意思,但沒法否認,因為就是很高興。

少女頭還仰着,和他對視的眼睛輕眨了下,臉頰漫開一層薄紅,小聲的,卻也坦誠地“嗯”了聲。

秦饒心軟得不像話,手一勾拎過她的書包:“走,陪你去看考場。”

兩人一起走進去,學校面積不大,只有寥寥兩棟教學樓,外牆經年累月被雨水沖刷顯出斑駁,操場小小的一個,外圈的塑膠跑道還裂開起了皮。

看得出建校歷史很悠久了。

直到走到教室門口,透過窗戶瞥見一前一後兩個窗機空調時,秦饒一路皺着的眉才算松了些。

幸好有空調,至少考試的時候不會太熱。

門上貼了封條,不允許進入,黎央知道自己明天在哪個地方考試就行了,轉頭對秦饒笑道:“我看好啦,我們走吧。”

順着樓梯下去,她低着頭認真看腳下的階梯,轉角處,一道渾厚,帶着幾分詫異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秦饒?你不是上大學去了嗎,怎麽來這兒了?”

黎央擡起頭,好巧不巧,碰見的正是也陪着兒子一起來看考場的年級主任。

年級主任連從沒教過的秦饒都有印象,足可見他的記性有多好,因此對自己年級的黎央更不可能不認得。

在學校幹了這麽多年,年級主任對于自己抓了多少對小情侶掰着指頭都數不清了,腦子裏的雷達嗡的一聲響起來,警惕懷疑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打轉。

又落在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勾着的那個鵝黃色小書包上。

“他、他是我哥哥,陪我一起來看考場。”黎央不想關鍵時刻節外生枝,在教導主任開口之前急中生智地先撒了個謊。

頓了下,心虛地咽了下口水,補充:“表哥。”

年級主任剛張開準備問兩人什麽關系的嘴閉上了,又去看黎央,小姑娘一臉單純乖巧,烏黑的大眼睛不染雜質。

不像是會撒謊的樣兒。

而且兩人隔着一屆,秦饒去上大學了黎央還在念高三,年級主任估摸是自己多想了,對黎央寬囑咐了幾句別緊張、好好加油的話就讓她走了。

走出校園一段路,黎央的心還突突猛跳,甚至忍不住回頭看,确定沒再看到年級主任的身影了,她繃緊的肩膀才松了下來。

身側忽然傳來秦饒懶散調笑的聲音,黎央臉紅起來,正想要說什麽,又聽低笑着問:“我什麽時候成你哥哥了?”

黎央:“……”

“還喊得挺好聽的,再喊一聲呗。”

黎央并不出聲,還有點兒惱,她剛才緊張死了,他還揪着這事兒逗她。

垂在身側的胳膊被輕戳了一下,她偏過腦袋,秦饒手往旁邊一指,黎央順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不遠的樹蔭下有個老爺爺在賣棉花糖。

沒生意,老爺爺攤着張報紙看。

秦饒頭低着看她,眼尾微微上挑,模樣有幾分痞壞,彎起唇,壞笑着誘哄:“再叫一聲哥哥,我給你買串棉花糖。”

聽起來像拐賣小孩的人販子。

“……”

黎央抿着唇,并不想搭理他的這個惡趣味,繼續悶頭往前走。

然而走着走着,她發覺身旁的腳步聲消失了,轉回身一看,秦饒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賣棉花糖那兒。

陳舊的機器慢騰騰地運作,棉絮般的糖絲一圈圈纏繞住竹簽,最後成了雲朵一樣,軟綿綿的一大捧。

秦饒從那個老爺爺手裏接過,朝她走了過來,在她身前站定,黎央聞到空氣裏多了幾分甜意。

他朝她傾了傾身,低頭拉起她垂在身側的小手,再然後,把棉花糖下端的竹簽輕輕放到她掌心。

一聲慵懶好聽的笑從他嗓子裏發出來,含着明顯的寵溺和縱容:“行吧。”

“不叫哥哥也給你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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