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争吵
燭九陰長尾巴的第二天。
京城,同來客棧。
并不同皇城之內群臣進谏那番熱鬧景象,此時此刻皇城外街道上空無一人,客棧門緊閉謝客,門前堆滿了防洪沙袋。
街道上積水已足夠沒過人成年人膝蓋。
黑發少年撐着下巴趴在窗棱,一滴雨水從屋檐滴落在他的鼻尖。他打了個激靈,稍稍踮起腳往下看,然後“啊”了一聲——
“九九,樓下不知道誰家的水盆飄過去了。”
“甚麽水盆?”
他身後,懶洋洋的磁性男聲響起。從畫卷方向傳來一陣騷動,過一會兒,只見一翠色龍尾洋洋得意地探出來甩了甩——
“小蠢貨,說到水盆,要不你去打盆熱水來給本君擦擦尾巴可好?好久沒感受熱水的滋潤了,若是能再給本君水盆裏撒點玫瑰花去去腥”
“去魚腥都用生姜。”
“?”
“生姜腌過再油炸,保證焦脆無腥,入口即化。”
在畫卷外甩來甩去的龍尾一頓,在少年轉過身時“跐溜”一下縮回了回去——畫卷之中,高大英俊的真龍神君龍袖端坐于松枝之上,一臉嚴肅地看着畫卷外的少年:就好像方才嚷嚷着要洗花瓣澡的騷包跟他并沒有任何關系。
“九九,”張子堯湊近畫卷,屈指輕敲,“外頭大水淹城了,莊家被沖壞,百姓要餓肚子了,你停雨罷。”
燭九陰:“”
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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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把同一番話換着花樣說個百八十遍也不嫌煩。
燭九陰一臉漠然:“你這小蠢貨,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同你講了上百遍這世間災禍皆有定數,雨下了便是下了,不是本君說停它就能——”
“我都聽你話從王府搬出來了!又聽你話選了這個死貴死貴的破客棧!又又聽你話選了個大得沒道理大得特浪費的上等廂房!什麽什麽都是你說的算,你就不能聽我一回?!”
張子堯突然發難。
燭九陰微微一愣,低下頭認真揣測了下畫卷外那小孩——臉鼓鼓的,平日裏白皙的臉因為激動有些發紅,那雙眼正金魚似的鼓出來兇巴巴地盯着自己: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撕畫。
哼。
幼稚。
燭九陰重新坐直了腰杆,完全不虛哼了聲道:“讓你從瑞王府搬出來可不是為你好?他對你圖謀不軌早晚将你吃幹抹淨,你又是個帶把的生不出娃娃,今後不能母憑子貴只能在王府孤老終生啧啧那多慘吶?到時候本君能放着你不管嗎并不能,所以等你凄凄慘慘問本君要偷那太上老君的陰陽生子藥,本君可拉不下那老臉——”
“我跟王爺說過的話加起來還沒跟你說的一天多,你倒是腦補出個完整的故事來?”
“這不妨礙你們說話的時候空氣之中飄浮着暧昧的氣氛。”
“你去當說書先生比當神仙有前途多了相信我!‘空氣之中飄浮着暧昧的氣氛’那是什麽東西?現在咱們這樣?”張子堯氣得想撓牆,“照你這邏輯,要生子藥也是同你生!”
“”
“”
話語落地。
屋內陷入片刻沉寂,只有屋外暴雨嘩嘩,那雨水飛濺聲只是把屋內的死寂承托得更加突兀。
燭九陰:“提醒一下,現在這樣叫‘空氣之中漂浮着尴尬的氣氛’。”
張子堯:“”
張子堯硬着頭皮跟滿臉放空的燭九陰對視片刻,最終敗下陣來,面頰火辣辣地擰開了腦袋……倒是坐在樹枝上的某條龍一臉淡定,俨然一副老司機的模樣,稍稍彎下腰道:“本君早知自己除卻法力無邊,魅力也是不講道理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但是小蠢貨,咱們認識也不算久,你就急吼吼想給本君生小龍神了,這是不是有點——”
“”
“本君早先曾聽嫦娥講,凡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門關走一遭,随随便便就要痛得死去活來,你這可是想明白了?”
“我不是——”
“雖然太上老君那煉丹爐裏啥玩意都有指不定還有止痛藥”
“我只是——”
“但是最難的是本君并不好龍陽啊。”
“我沒說——”
“呀,小蠢貨,你往後不會用解放封印要挾本君,逼本君就煩吧?本君同你講,強扭的瓜不甜,強行播種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夠聰慧美麗,孩子不夠聰慧美麗問題很大,到時候本君要被衆仙群嘲——”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快閉嘴!誰要同你生小泥鳅了,我就是随便打個比方!打比方你懂嗎!你又腦補出個故事!你就是一張畫!紙片兒龍!生什麽生!”
張子堯蹦起來伸手要去捂畫裏男子的嘴,後者一臉嫌棄往後仰了仰躲開——
同時翹起腿。
一條龍尾突然從畫卷裏探出來啪啪很重地拍了拍張子堯的腦袋——
“紙片兒龍說誰?有本事再說一遍嗯?”
啪啪啪又是連拍三下。
張子堯被拍得腦袋差點從脖子上搬家,連忙用雙手抓住對方那滑溜溜的尾巴,強行胡亂塞回畫裏——一道光後,畫中英俊男子重新好整以暇端坐于松枝上,用修長的指尖彈彈翠色靴子上的灰,掀起眼皮子賤兮兮地瞥了眼張子堯:“龍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停雨是要讓人嘲笑的。”
“民間小本天天嘲笑你,也沒見你怎麽着了,這會兒成了紙片兒龍反倒有了偶像包袱算了不跟你說這個,咱們講道理。這雨再下就要鬧洪災了,鬧完洪災是饑荒,饑荒完就是瘟疫——你就找回條破尾巴犯得着讓天下人死光光為你慶祝?”
“喔。”燭九陰完全不為所動,“普天同慶?”
“普天同慶才不是這麽用的!”張子堯氣得抓住畫卷下面瘋狂地抖了抖,看見畫卷裏的人跟着晃了晃險些摔下樹枝這才停下手,“書裏都說好人才能成神仙,怎麽你這樣壞的家夥也成神仙了——”
“邪神也是神。”燭九陰撓撓下巴,淡定反駁。
雖然他的另一只正有所預防死死抓着樹幹的手暴露了他。
張子堯見他這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就氣——本來他就憋着一肚子邪火——這會兒氣血都快沖上頭頂了,他又擡起手,啪地一下對着那畫卷來了一巴掌——
牆都被他捶得微微震動。
隔壁房傳來陌生人謾罵:“大晚上哪家沒娘東西不肯睡在那自言自語這會兒還唱上戲來了?有完沒完?!”
張子堯猛地縮回手,同時聽見挂在牆上的畫中人難得用嚴肅的語氣道:“張子堯,隔壁的大兄弟說得可沒錯,大半夜的你同本君消停點兒別得寸進尺——同你說了一百遍,這龍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多一時,少一刻都不行,這是規矩,你祖先出生之前就存在的規矩,沒人能改,沒人能變!停雨沒門,你別心心念念犯聖母病了,王母娘娘那仙器失蹤數日的消息剛在天庭傳開,玉皇大帝替你背了鍋這會兒正一肚子邪火本君都沒告訴你!”
“我拿的衣裳,要玉皇大帝背什麽鍋!你不說王母娘娘衣裳多得喘不過來,少一件她能知道?”
“你個小屁孩就是不明白,女人的衣櫃她就是多了根毛少了塊布她都能發現跟穿不穿沒半兩銀子關系現在人家非說是玉皇大帝拿去讨好別的女神仙了!”
“什荒謬!前些日子不是把衣裳還回去了嗎?!”
“那就說玉帝被發現行蹤心虛又要回來了呗,”燭九陰滿臉同情,“死得更慘。”
“”
“所以你最近安分點,別惹事。這降雨的事鬧不好不僅驚動上面,還要驚動之前同你說的那位到時候那麻煩的主兒出現了,咱們是殺了它還是殺了它?!”
“你滿腦子除了殺生還有什麽?”
“有!比如說揍你!倘若今兒個你求本君個別的什麽,說不定看在這些日子情分上本君還——”
“我想吃油炸龍尾。”
“放肆!”
“你停雨不停?”
“不停。”
“行。”張子堯擡起手,又是狠狠一拍畫卷,“好!”
言罷,張子堯蹭地一下後退一步,同燭九陰相互瞪視幾秒,見畫中人也是态度堅決絲毫不為所動——他終于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轉身回到床邊,一把抓過丢在床角的包袱,大步流星往外走,路過畫卷時目不斜視!
“去哪?!”畫卷中人終于動彈了,他化作龍型,雙爪扣在畫卷邊緣,似乎正拼命伸腦袋往畫外看,“大半夜的你去哪?!”
“回家!”張子堯不耐道。
“我說你這小蠢貨,驢似的倔脾氣,外頭下雨水漏你腦子裏了吧?快晃一晃是不是能聽見大海的聲——”
此時張子堯的一條腿已經邁出了門檻。
畫中龍将沒說完的嘲笑吞回肚子裏,似乎極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在開口說話時語氣裏難得沾染上了一絲絲煩躁:“你等等,你給我回來。”
張子堯回頭,無聲地看着他,臉上就寫着清清楚楚一句話: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錯咱們就拜拜。
燭九陰:“外頭淹水了,你游回去?”
“要你管!”
這是張子堯跟燭九陰說得最後三個字。
剩下附贈給他的,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關門聲。
“”
畫中龍愣了愣,剛開始還沒回過神兒來,在房間終于冷清下來後,他終于意識到那個人類不僅真的走了可能還走遠了爪子松開了畫卷邊緣,變回人形,他坐回破山亂石之中,翹起二郎腿,一只手撐着下巴,劍眉緊蹙,一臉暴躁。
——看來老子是真的老了。
燭九陰想。
要不就是更年期。
想當年孫猴子大鬧天宮踢翻了老子的神兵架,別人夢寐以求的極品神器碎一地老子眉毛都不帶抖一下,今兒倒是好,被個人類小破孩氣得不要不要的。
這他娘的是咋回事啊?
燭九陰越想越煩躁,再加上外面的雨還在噼裏啪啦瘋狂地下,那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也越發的像是噪音了……實在是,吵耳朵得很。
張子堯說得挺對的。
嗯?
對個屁,我呸!
“破雨,下什麽下?就不能消停會兒!”
空無一人的房間裏響起男子的謾罵。
片刻後,只聽見“啪”地一聲清響,原本被挂在牆上的那副畫兒以一種充滿了煩躁情緒的方式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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