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有蜚

以前總是聽這條賴皮龍吹噓自己多厲害地位多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張子堯總是聽聽就罷了也沒放在心上——

時至今日,他終于開始不得不正式思考自己以往是不是真的有點狗眼看人低。

此時,只見不遠處那胖子聽見畫中傳來的聲音就先是虎軀一震,猛地擡起那短短的脖子往畫卷方向看來,那雙金黃色的貓瞳眯成了一條警覺的縫,手中的黃紙傘抖了抖——廂房中燭光很暗,剛開始他大概還沒看清楚卷中人的模樣,片刻凝視之後,只見那眯成縫的貓瞳漸漸睜大睜圓,舉着傘的胖子從“警覺的貓”變成了“驚恐的貓”——

小黃傘“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燭……燭龍大爺喵?!!!!!!!”

京城土地公那胖胖的身體顫顫悠悠地往前邁了一步——擡起頭冷不丁與畫中男子淡定雙眸對視上後,他又“喵嗷”地以那體型很難做到的輕盈往後跳了一大步,大屁股“吧唧”一下碟坐在地,小短腿在空中拼命地蹬了瞪,嘴巴裏哭爹喊娘道:“燭龍大爺!哎喲我的親娘喲!喵嗷嗷嗷!燭龍大爺!!真的是您喵?!”

……聲音中的畏懼和尊敬可是騙不得人的。

張子堯心情複雜地瞥了眼畫卷中的賴皮龍,心想這家夥看來不僅僅是在凡人民間小本裏名聲不好——瞧瞧好好地一個土地公公被他吓得如同見了鬼一般,啧啧,真是作孽。

琢磨之間,土地公太連清圓滾滾的身子已經從地上像是氣球一樣輕盈地漂浮了起來,穿着三角形小繡鞋的腳尖點地旋轉一圈,他對着畫卷方向來了個标準的叩拜(同一時間受不起神明叩拜的張子堯跳到了一旁更遠的地方)——土地神腦門兒磕地腦袋埋在小短手裏,圓屁股高高撅起,一條金黃的尾巴在半空中甩來甩去,聲音恭恭敬敬道:“小神拜見鐘山大神、十二巫祖燭九陰大爺喵!”

燭九陰皺起眉,輕輕“啧”了聲露出個不耐煩的表情。

張子堯:“?”

“大爺,您消失了五百年,整整五百年……咱們這天上地下幾乎倒騰了個便也沒找到您去了哪兒,天界地界流言紛飛,咱們都以為您遭遇了什麽不測喵……”太連清猛地顫抖了下,就好像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從手背之上飛快地瞥了畫卷中的男子的臉色一眼,這才顫顫悠悠繼續道,“還好您沒事!見到您真是太好了喵嗷嗷!”

張子堯:“……”

燭九陰:“本君能有什麽事?你先起來。”男子說話時候那嗓音低沉嚴肅,氣勢威嚴不怒自威,跟哄騙張子堯給他撓肚皮的賴皮狗完全判若兩龍……

媽的智障,這不挺人模人樣的嗎?明明能好好做人非要天天幹些不當人的事兒,專程欺負我呢吧……張子堯靠在一旁心想。

太連清應了一聲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撿起了燒雞和自己的小黃傘,燒雞收進小黃傘裏便小時了,小黃傘被重新撐開靠在土地公厚實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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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九陰淡然道:“五百年?你倒是清楚本君消失了多久,有心了。”

太連清微一伏身這才繼續道:“這事兒說來到有些淵源喵——大爺有所不知喵,前些日子,王母娘娘的九露浣月衣從珍寶櫃中不翼而飛,不過幾日小神又親眼所見,于凡人皇帝壽宴上那仙器出現在一名凡人歌姬身上……美則美矣,然仙器沾上了凡人的污糟亦被娘娘所惱,勢要查出是誰膽大包天敢拿她的仙器去讨好凡夫俗子——一時間天庭衆男神仙人人自危喵,就連玉皇大帝也難于幸免……”

“嗯,”燭九陰眼皮子抖了抖,仿佛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張子堯,“然後呢?”

“喵,大殿上,二郎真君大人道,可惜燭九陰大爺您已消聲滅跡五百年了喵,否則這種事倒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

太連清的聲音戛然而止。

燭九陰:“……”

張子堯:“……”

張子堯突然反應過來燭九陰剛才瞥自己那一眼的動作大概可以理解為心虛……他擡起右手捂住了嘴,想了想覺得不夠,又将左手壓在右手上,腮幫子無聲地鼓了股——這個動作成功地換來了燭九陰警告似的一眼,那眼神殺氣騰騰仿佛在說:敢笑出聲就把你供出去,有種你就笑。

張子堯清了清嗓子,在暗處做了個讨饒的動作,放下了捂着嘴的手恢複面無表情一本正經的模樣,垂首而立。

“是麽?”燭九陰當真無辜一般陰陽怪氣冷笑道,“那專程養狗看門的三只眼腳趾頭還真聰明啊?”

太連清哆嗦了下,語氣那叫個恭敬完美诠釋了“狗腿”二字:“小神當然覺得喵,大爺是絕跡不會幹這檔事兒的喵,畢竟大爺風裏來雨裏去,什麽美人兒沒見過——”

張子堯翻了個白眼,心想,風雨來雨裏去?你該看看他嚷嚷着“小雪舞”“小芳菲”時有多情真意切。

太連清:“……小神只是那個時候才恍惚明白,大爺已從三界消失五百年……說道這個,大爺喵,您在畫卷裏做什麽呢喵喵?”

太連清問題一落,屋內陷入片刻死寂。

太連清捕捉到了這一刻的微妙,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終于将正眼放到了一旁垂眉順眼當透明人的張子堯身上——目光在張子堯身上掃了掃,最後定格在了他手中的鎏金筆上,一絲驚訝的光在金色貓眸裏一閃而過:“明察秋毫筆喵?張家的人怎地跑到這地方來了喵嗷?大爺,您這該不會是……”

被封靈封在畫兒裏了吧?

所以這些年才消聲滅跡。

所以這些年那些上仙無論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燭九陰真跡。

所以……

這若是真的,那可是個大新聞啊!喵嗷嗷!

未得到個真切答案的太連清心思活絡了,雖然燭九陰是上古邪神,尋常小神聽見他的名字恨不得都繞道走,但是如果是被封靈在畫裏那就可不同了——張家人的邪門兒畫技他太連清是多少有耳聞的,一但封靈,除非争破封印,否則哪怕是再厲害的狠角色也只不過是畫中一景,翻不出什麽風雨來……

簡單的來說就算廢了。

太連清越想越激動,表面上沒說什麽,還是低頭伏身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然而那臉上沾染上一絲絲興奮的緋紅出賣了他的情緒……此模樣叫張子堯看在眼裏,少年心中突然有些替這賴皮龍擔憂了——原來燭九陰消失幾百年天上的神仙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看燭九陰對天上的事也不是完全不知可以猜到他若是想要主動聯系外界還是有法子的,他沒主動這麽幹說明他不想……雖然并不知他的原因,眼下若是叫這土地公看出個什麽端倪傳出去也不知以後會對燭九陰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瞧瞧這土地公眼神都不對了。

先前那叫個畏懼尊敬的……

現在眼角微微上挑,顯然是沾染上了一絲絲怠慢。

張子堯轉過頭,略微擔心地瞥了一眼燭九陰——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畫中男子垂着眼,完全沒有一點慌張的模樣,只是冷冷地看着畫卷外小仙心思活絡的模樣。良久,他依舊用那淡漠的語氣道:“什麽該不會是?本君叫你上來,是有話要問你,怎地,現在倒是輪到你來盤問本君了?”

“小神不敢,喵!”太連清尾巴搖了搖,身子往下伏低,“只是小神個子矮喵,這樣跟大爺說話總得仰着下巴未免不夠尊敬喵?還是請大爺屈尊降貴從畫卷裏出來——”

“好啊。”

燭九陰毫不猶豫道。

太連清和張子堯雙雙一愣。

此時窗外平地一聲驚天動地的驚雷,仿佛天空都要被撕裂,張子堯只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因此而微微顫抖——

“看來是本君走了太久,對你們這些神魔小仙的威懾力也不夠格了。”燭九陰聲音懶洋洋地響起,“不過也沒辦法,畢竟五百年前選擇避世修行之前,本君也沒來得及通知誰本君要去做什麽,這些年了被遺忘,唔,呵呵,倒也不礙事……”

太連清金色貓瞳微微縮聚。

下一秒,他餘光只見一翠色龍尾于畫卷中探出,随之而來的濃郁危險的氣息将他包圍——他定格在原地,渾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般,四肢發冷,冷汗順着那額頭流下,手中握着的傘也輕輕顫抖了起來……

還未等龍尾完全探出。

那黃色紙傘“啪”地一聲輕輕收起,圓滾滾的貓神仙漂浮在半空,然後整個兒又“吧唧”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小神罪該萬死!喵!罪該萬死!”

張子堯:“……”

燭九陰的尾巴縮了回去道:“嗯,确實該死。你就趴着說話吧,下巴不想擡起來就貼地上好了,本君看着你也頗眼疼。”

太連清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現在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也不知道誰問誰。太連清,本君叫你上來就是想問問你,前日本君修行得道,天降龍雨,本應下足三天三夜,怎地這突然停下了?”燭九陰問,“是否本君離開太久,夠不上資格下這龍雨?”

現在太連清生怕因為方才自己的胡思亂想表現出的絲絲怠慢被燭九陰惦記上,腸子都快悔青了,一聽到“夠不上資格”幾個字已吓破膽子,大腦袋頓時搖的像是撥浪鼓:“大爺明察喵!這事兒跟小神可沒關系喵!龍雨落人間本來就是要引發洪澇的,歸入天災就是天河書上記了幾筆的事兒了喵!小神原本也以為今年的洪澇該輪到小神的地盤兒了,誰知道這雨才下了一半,蜚獸不知道怎想的,居然将雨停下了喵!興許是寫上了洪澇災,自己又劃掉了喵!壞了大爺您的排場喵!這個蜚獸,喵!”

聲音那叫個義憤填殷。

就好像被壞了排場的人是他太連清自己似的。

燭九陰眼皮子跳了跳,張子堯看在眼裏知曉是這人小心眼的毛病又要犯病了——

果不其然,只聽見燭九陰聲音都低沉了幾分:“當真?你看着蜚停雨的?”

出乎人意料的是,一直咋咋呼呼的太連清突然不說話了。

燭九陰略微奇怪地“嗯”了一聲。

片刻,卻見太連清的身子整個兒都蜷縮了起來——像是在害怕什麽事兒似的,他擡起頭看了看四周似在瞧有沒有別人偷聽,随後又趕緊把臉回了地上,随後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道:“大爺有所不知,小神也有些日子沒見過蜚獸了喵!這半路停雨的事頗為蹊跷,從古至今歷任蜚獸從未做過把天災寫上了天河書又劃掉的事,這正巧又是在小神的地盤上,小神怕誤事兒,方才被您召喚來之前小神還在跟周圍地界的土地打聽,結果大家也都說最近沒見過這位大人喵……過幾日是中秋,知這位大人喜熱鬧的地方,小神正準備去花燈會碰碰運氣,興許能碰着,好好問個究竟呢喵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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