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玩家見面會(九)

胡桃前腳剛踏進小飯館的門,同時已快速地掃了一圈室內。

坐在靠近空調位置的兩位大爺實在太過引人注目,很好,第三位大爺徑直健步而去,也入了座。

韓東看向來人,試問了一句:“他哥?”

“等會兒,”胡桃明顯趕得太急,外邊又冷得不像話,被凍得直哆嗦的他示意韓東先別急,直到将雙手伸下空調出風口處持續了好幾秒,他才道,“他叔?”

像是進行不可示人的交易一般,胡桃跟韓東神秘地對視了一眼,相互确認了身份。

季芒看不下去了:“你倆就不能正常些?”

“咱們仨有什麽時候正常過?”韓東說的可是大實話。

“長話短說,”胡桃打住兩人又要毫無邊際、胡亂發散的吐槽,轉而有點擔憂的望向季芒,“究竟怎麽一回事兒?”

幾個小時之前。

季芒離開了見面會現場,劇情簡直出人意料,給“易水未寒”送上最多鮮花數的粉絲也突然聯系不上。

在場的人全都懵逼到不行,這群人究竟在搞些什麽?

正猶豫要不要也離場去找季芒的胡桃,突然接到了來自奸商的電話。

“老胡,你弟是不是跑出來了?”

跑出來?若是以見面會地點為參照物,難道不應該是跑出去嗎?

胡桃當時哪還管得上那麽多,腦子裏只剩下對季芒去向的擔心:“他是出去了,你怎麽知道?奸商你現在在哪裏?”

奸商回了胡桃一句:“你別急,我看到他了,先這樣。”

接着,電話被挂斷。

兩分鐘之前,韓東還在糾結着要不要在附近随便找上一家咖啡廳,坐着等待見面會的結束,轉而想想他給‘易水未寒’砸了那麽多錢,待會兒接通視頻,還是在車上比較随便。

車內充斥着暖氣,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寒冷,與車外飄着細雨的天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短暫的通話過後,當确認了車窗外距離他并不算遠的人,正是他游戲裏的好友“易水未寒”,韓□□然很慶幸,方才他沒有選擇離開車內的決定是争取而得。

激烈的争吵,氣氛卻又突然緩和了下來。

最後,是戴着鴨舌帽的女孩不顧敞開着的車門,直接發動了汽車。

突然行駛的車子帶動着後者向前運動,雨天路滑,季芒就這樣雙膝跪地,半倒在了集滿雨水的路堤上。

這畫面看起來真他娘心酸,韓東想。

季芒維持了那一動作有多久呢,韓東也不清楚。

韓東撐着傘下了車,直到走近,他才看到季芒滿臉是水,不知是雨是水還是兩者皆混有。

估計是怕自己狼狽的模樣被陌生人看到,從地上站起身子的季芒想要往反方向離去。

韓東趕上,朝他濕漉漉的腦袋上伸去手上的傘,對他道:“易水未寒?”

背對着韓東的季芒十分詫異的回過頭來,臉上卻仍是蓋不住的疲倦:“你是……奸商?”

被人撞見如此狼狽不堪的自己,即使在虛拟的世界裏再親昵再無話不說,現實中又怎麽會一點尴尬也沒有,更何況,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可這時候,韓東只想給季芒多一些安慰,因為他認為,季芒需要有人替他分擔這些:“我是你奸商叔,傻東西,哭什麽哭。”

聽到韓東這一句話,季芒差點就兜不住要哭了,卻還是倔得不行:“誰哭誰傻逼,叔你肯定瞎了。”

“好好好,是我瞎,”韓東看他褲子和外套都濕了個透,趕緊道,“上我的車,我送你回酒店換身衣服。”

而此時此刻的小飯館裏。

“死奸商,發短信說又說不清楚,給我打個電話不就兩分鐘的事兒?”胡桃一想起來被那條短信給誤導的事就氣得半死,“什麽叫‘我送寶寶回酒店換身衣服,等會兒咱們仨就在附近飯館見’,日了狗了,我還以為是在酒店附近的飯館,結果你倆又給我跑回這邊來了?!”

見面會一結束,收到短信的胡桃也不跟着大部隊走,打了輛的士就趕回酒店。

一下車,他撥通韓東的電話就是一句:“我已經到酒店了!你們在哪?”

“我的傻侄子,你回酒店幹啥啊?我們已經趕回見面會大廈這邊了啊!”

“……”我去你大爺的!

小飯館效率高,菜很快就要上齊了。

都是些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飯菜,卻讓人看着胃口大開。

三人默契的都動起了筷子,韓東不急不慢道:“這鍋我可不背,我開着車,短信是你弟發的。”

季芒閉口不提發短信的事,假裝沒聽見。

“操……”這跑上跑下的容易嗎他,可擡頭一看到季芒那張慘淡的臉,胡桃瞬間想罵又罵不出了,只好洩氣道,“算了算了,下一個話題。死奸商老實交代,給寶寶送花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韓東聳聳肩,老實道:“沒錯。”

季芒反而是那個大跌眼鏡的人,只聽他道:“我日啊!一萬五!是你送的?!”

“……”韓東哭笑不得道,“第一環節實在是太坑了,我看直播裏你就拿了個手氣王,想着給你刷幾朵鮮花,讓你上去威風一下,高興高興嘛。”

“這哪裏是幾朵啊……”季芒崩潰道,“一萬五,我的一萬五,我還沒見過你呢!重點是,我也沒上臺去威風威風啊qaq!”

胡桃給季芒順順毛,道:“我寶,憋哭。”

飯桌上,開着暖氣的室內。

某個話題被三人閉口不提,看似營造出了一種極其輕松的氛圍。

小飯館裏也有情調,昏黃燈光,播放着陳绮貞最新live專輯裏的那一首《self》。

“幾次悔過掩埋狂妄的惡魔

這感覺像是毀棄善良的自我

靜止了沉溺了無聲的滅絕

退怯

是我拒絕你已清醒的雙眼

是我召喚你眼底的錯覺

就讓我用力砸碎輕聲的諾言

擁抱瞬間

是我用真實的編造了謊言

也是我用殘破的猜測這世界

再一次回應你已失去的狂野

我們表演”

襯得這座陌生的上海城格外難以觸摸,就連空氣,都讓人窒息。

幾瓶啤酒下胃,酒酣壯膽,季芒跟韓東、胡桃聊着游戲裏的事情,聊着聊着,不知怎的,突然就哭了。

胡桃心疼死了,這可是他的好兄弟,跟他在游戲裏一起嬉皮笑臉、并肩作戰的好兄弟,他怎麽可能不心疼啊。

胡桃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有時候,壓抑往往比憤怒更可怕:後者的爆發是破壞,而前者的宣洩,卻是自毀。”

胡桃這時意識到,或許季芒一直以來都在慢性自毀。

“你有什麽不能說的?”奸商輕嘆了一聲,“我們是陌生人,卻也是你在游戲裏最親近的人,你有什麽不能跟別人說的,都可以跟我們說。”

“對啊,你叔和你哥都在呢。”胡桃也柔聲補充了一句。

矯情嗎?

矯情啊。

三個大男人,其中一人的年齡甚至還接近中年,這樣的畫面,看上去真他媽的矯情。

可這世上,有無數件大大小小的事,它們隐藏在你的過去、此刻、未來,它們讓你的*痛苦、甚至讓你郁郁而終,但那些,終究都只是外力。

你有沒有想過,能在精神上阻礙你前進、圈你在牢裏的,或許只有你自己。

季芒就是這樣沒錯,所以灰暗和污濁才會伴随着他。

所以他才擺脫不掉。

他需要沁人心脾的光,需要有人站在他的身邊對他說“沒事兒,還有我呢”。

否則他在自我編織的世界裏,昏暗漆黑,等不到黎明。

電話鈴聲響起,這鈴聲讓人熟悉,是幾乎誰都用過的諾基亞自帶的來電鈴聲。

季芒在杯盤狼藉的桌面上撈到了他的小手機,只聽他有氣無力地接通了電話:“喂?”

“免費提供長期貸款,無擔保,立可辦……”

氣得季芒馬上挂掉電話,怒地将手機收回棉服口袋裏,罵了一句:“神經病啊!辦貸款的給我打什麽電話!看不出老子身家好幾個億啊?!”

胡桃給他倒了杯喝的,柔聲安慰道:“別氣別氣。”

季芒接過,剛喝了一口。

誰知那藏在棉服外套裏的手機又特麽響了,季芒這次掏出手機都懶得,直接将手伸進去就給它挂了。

猶豫了片刻。

那提着何止千斤重的負擔,似乎馬上就可以卸下了,季芒如釋重負般說了一句:“要是我說着說着,就哭了,你倆可別笑我啊,那些破事啊,得從我剛出生的時候說起……”

是啊,該從季芒剛出生那時開始說起。

季爸爸和季媽媽都是普通農民,山東棗莊人。

由北到南,跨越了好幾個省,這對年輕的夫妻搬遷到了一座南方城市的小縣城,租住在一位老奶奶的家裏。

起初夫妻倆只是在當地的一個芒果農場裏做工。

後來發掘了商機,夫妻倆就離開了那家農場,租了地、招了工,打算單幹。

初始期都是困難的,但幸好夫妻倆堅持了下來。

季媽媽懷着季芒的那年,他們家芒果結得格外的好,也賣得很不錯,夫妻倆大賺了一筆。

季爸爸說:“孩子就單名一個‘芒’吧,真是咱們家的小福星。”

三年後,季媽媽又懷上了一個孩子。

六、七月份持續天陰有雨,江南地區的梅子正值成熟期,故稱“梅雨時節”。

就在這樣的季節,季芒的妹妹出生了。

季爸爸問道:“這陣子老是下雨,我看妹妹就叫‘季雨’好了!”

季媽媽道:“季芒他爸,我看要不叫‘思雨’好了,‘季思雨’多好聽啊。”

季爸爸笑道:“好,都聽你的。”

總以為生活會越來越好的夫妻倆怎麽都不會想到,低谷它說來就來,哪兒還給你一丁點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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