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已邁入冬日的上京比雪芽長大的江南小鎮要冷上許多,雪芽窩在桌下,抱着雙臂,滿懷期待等着賀續蘭回來,等得他腿都要麻了,才終于聽到一點聲響。

有人進來了。

雪芽眼睛一亮,屏住呼吸,他住的小鎮沿海,紅月樓更是建在湖上,他自幼水性好,龜息術練得極好。

腳步聲接近,停在桌前。

雪芽認出那是賀續蘭的靴子,正想像上次那樣偷偷伸手去抓對方腳踝,吓對方一跳,但他還未動,先聽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許太師因為淑太妃的事情準備引咎辭官,太後準備何時處理掉那個叫雪芽的?”

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而雪芽更注意到對方提到了自己。

處理掉他?什麽意思?

那個聲音又響起,“是否需要卑職動手?”

賀續蘭終于開了口,他語氣平靜,“此事不急,我要你先去辦另外一件事。”話說到這裏,突然頓住。賀續蘭賀的眼神看向桌子下,而站在他身後的男人視線也一樣投向桌子下面。

賀續蘭微微側眸看向身後的男人,“你先下去吧。”

“是。”男人說話的同時,擡了下手,做了個殺的動作。

賀續蘭沒有反應,男人會意,微微颔首,退出大殿。留下來的賀續蘭再度看向桌子下面,他聲音極輕,“別藏貓貓了,出來吧。”

在桌子下面的雪芽渾身僵硬,好一會才從桌子下面鑽出來,起身看到賀續蘭時,他不由一抖,唇瓣更是發白,“你要殺我嗎?”

賀續蘭眼帶驚訝,“你為什麽會這樣想?雪芽,來哥哥這。”

他對雪芽伸出手,可雪芽看到他的手,忍不住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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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芽聽過淑太妃說當朝許太師是她爹,雖然他不明白許太師為什麽要辭官,但好像跟他和淑太妃那件事有點牽連。淑太妃去了清雁庵受罰,他一個賤籍卻在宮裏活得好好的,現在想想并不正常。

況且這個世上怎麽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他好?

都是假的,這個世上就不會有人對他好。

雪芽用手背擦了下掉下來的淚,咬着牙說:“既然你不殺我,那我就走了。”

他說完就往外跑,賀續蘭并沒有攔着他。雪芽一路跑,跑到東側小門那裏的時候,将挂在手腕上的鑰匙狠狠扯下,丢到地上。

雪芽怕這片鑰匙弄丢,特意做了根繩子,挂上鑰匙,戴在手腕上。

此時他丢了鑰匙,頭也不回地走了,可走是走了,整個人跟失了魂似的,只知道往奉瑞宮走,快到奉瑞宮時,雪芽突然被人攔住。

“雪芽,你怎麽了?”

雪芽擡頭,發現是梁穆,心情更加不好,梁穆是賀續蘭的人。他繞過對方想走,可梁穆此時煩人得很,非扯住他不放,弄得雪芽怒意全湧上來。

他用力地推對方,“滾啊!誰要你假好心!”

推了幾下,沒推開,反而被人扯到花壇旁。

“你到底怎麽了?”梁穆拿出絲帕想幫雪芽擦臉上未幹的眼淚,但雪芽扭開臉,眼淚汪汪地流。梁穆見狀,低下聲音,“是因為我之前不理你的事嗎?我之前是有些生氣,因為你說你很快就回來……所以我才不理你的,但你別哭啊,我跟你道歉,我以後不會不理你了。”

雪芽不說話,眼淚跟水似的往下流。

梁穆拿絲帕給雪芽擦淚水,卻越擦越多,弄得他不知所措,正想說點什麽的時候,雪芽又開始打他,“你滾開!我不要你安慰我!”

他那點拳腳在梁穆眼裏看來根本不算什麽,梁穆生生挨着,還賠笑,“你別生氣,我明日也當班,你想不想吃宮外的東西?糖葫蘆?糖人?”

雪芽被梁穆煩得要死,聽得對方還在絮絮叨叨,低頭對着梁穆的手就是一口,咬得梁穆倒吸一口氣,而雪芽也趁機推開對方,跑走了。

他沖回自己的房間,連喝了幾杯水後,腦子清醒了不少,什麽哥哥不哥哥的,他不需要,賀續蘭對他假情假意也好,他對付賀續蘭來,也不會手軟。

想到這裏,雪芽又想到崔令璟。

他必須抱緊崔令璟這根粗大腿才行,只有被崔令璟愛上,他才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時候誰都不能欺負他,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

雪芽起身走到梳妝鏡前,拿起絲帕慢慢把臉上的淚水擦幹淨,又去打了盆水,把臉洗幹淨,換身衣服去找許平南。

許平南看到雪芽,皺眉,“你來做什麽?”

“許公公,你幫幫我吧,我真的想見陛下一面。”雪芽說着,把袖子裏的東西拿出來。這是他進宮以後領的所有月錢。

許平南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銅錢,嫌棄道:“這點錢,你當我是叫花子?”

雪芽臉僵了僵,又從手腕上脫下一物放在桌子上,這是他娘留給他的玉镯,“加上這個呢?這是我自己的,不是宮裏的。”

許平南看到玉镯,起了點興趣,将玉镯拿起,對着日光仔細看了看,就收進懷中,睨着雪芽,“先說好,我只答應讓你見陛下一回,下一次這種事就不要找我了,還有若是陛下問起……”

“我絕不會把公公說出去,若陛下怪罪,我一人承擔。”雪芽忙道。

許平南琢磨一會,“今天陛下心情不錯,你等我消息吧。”

一等就等到了入夜,許平南叫了個小太監喚雪芽過去。崔令璟剛沐浴完,需要一個宮人過去絞發,恰巧平日給崔令璟絞發的宮人今日得了風寒,許平南這才把雪芽安排上去。

不得不說,許平南收了錢後是個會辦事的,絞發的活計可比上次端水盆要好得多。

雪芽換上輕便易動的衣服,洗淨雙手,又特意在身上挂上香囊,待那邊通知陛下快沐浴結束,他立即拿着巾帕進入浴房。

浴房內裏熱氣騰騰,地龍燒得極熱,雪芽踏進去,往屏風後掃了一眼,那邊人影憧憧,崔令璟已經出水了。他走到屏風後,正好瞥到崔令璟穿上衣的一幕。

雖然崔令璟跟雪芽同齡,但身形完全不同,崔令璟像一只快長成的年輕豹子,皮膚下藏着薄薄一層肌肉,已初具力量。

崔令璟的頭發已經不怎麽滴水,伺候他沐浴的宮人擦幹了,而雪芽需要将崔令璟的頭發徹底絞幹。崔令璟由人伺候穿好衣服後,就轉身往屏風外走,他去浴房供休息的美人榻上坐下,雪芽連忙跟上,至于其他宮人在收拾浴房。

因為房裏地龍燒得旺,崔令璟穿得不多,甚至還嫌熱地扯開衣領,他坐在榻上,拿過一早備好的書翻開,突然,他鼻子動了動,倏然轉過頭,看到雪芽時,眼裏的驚喜驟退。

“怎麽是你?”

雪芽對崔令璟行了禮,把一早準備好的說辭講了出來,“明公公今日感染風寒,所以是奴才過來伺候陛下。”

崔令璟眼睛微微一眯,他上下打量了下雪芽,突然伸手将雪芽腰間的香囊取下,他輕輕一嗅,神情驟變,幾乎駭人得厲害。

“你們全部滾出去!”崔令璟對着那群還在收拾浴房的宮人說。

那些宮人發現崔令璟動怒,立刻退了出去,而雪芽沒想到自己挂的香囊引起了反作用,但他努力穩住心神,還主動跟崔令璟說,“陛下喜歡奴才的香囊?那奴才給陛下繡一個吧。”

“香囊?朕想問你,你香囊裏的香料從何而來?”崔令璟聲音陰寒。

雪芽鎮定說:“奴才自己配的。”

“配?你可知道這香料裏面的方子有多少名貴材料?是你這種東西用得起的?”崔令璟一把打開雪芽還在幫他絞頭發的手。

雪芽的手瞬間紅了一片,他将巾帕放回旁邊木盤上,主動拿過崔令璟手裏的香囊,“陛下可能誤會了,這裏面沒有名貴的香料材料。”

他将香囊打開,把裏面的香料倒出來,“都是些最簡單的材料,白蜜、丁子香、幹桂花、甘松……”

雪芽慶幸自己當初拿到賀續蘭給他的香料單子時,去了制香房問能不能配,制香房告訴他有幾味香昂貴缺貨,他存上五年的月錢都買不起。

不過當時那個制香的公公也跟雪芽說:“如果你不要求味道一模一樣,這幾味名貴香可用簡單的材料代替。”

當時雪芽配了替代的,拿回去對比,今夜他本來是準備用賀續蘭給他的香料,但想到賀續蘭又有些煩,所以拿了替代的香料放在身上。

崔令璟看到倒在雪芽手心裏的香料,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轉開了臉。

“陛下不生氣了的話,那奴才還可以幫陛下絞頭發嗎?”雪芽小聲問。

崔令璟剛冤枉了人,此時也不大好意思,就嗯了一聲。雪芽起身去洗了手,重新拿起巾帕給崔令璟絞頭發,頭發幹得差不多時,他又說:“奴才給陛下按按頭吧,陛下夙興夜寐,日理萬機,定是非常疲勞。”

雪芽說完見崔令璟沒有說話,便主動擡手撫上對方的太陽穴,用指背輕輕摁,再往後順着耳後往下摁,摁到肩膀處停下,再度撫上太陽穴,這樣來回往複,力度不輕不重,即使是崔令璟都挑不出錯,微微阖上眼,像是閉目養神。

而按摩的活其實非常累人,雪芽摁到後面,手酸得不行,再次摁到崔令璟肩膀處,他不由停下手,輕輕吐了口氣。想起身,先聽到崔令璟帶着睡意的聲音,“怎麽不摁了?”

“奴才手酸了。”雪芽有些尴尬地說。

崔令璟睜開眼,睨了雪芽一眼,又垂眸看着雪芽的手,兩只手白白淨淨,像是沒吃過什麽苦的,他盯着那只手半響,突然說:“去洗手再過來。”

雪芽哦了一聲,照辦。

等雪芽重新回來,崔令璟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松開手,轉而捏上雪芽的臉,就像捏面團兒似的捏雪芽的臉。

崔令璟捏人沒有分寸,力氣大得狠,沒一會,雪芽臉頰通紅,而崔令璟這個作惡者倒是語氣稀奇道:“今日怎麽不哭?”

但這句話一落地,眼淚就砸他手背上了。

崔令璟忍不住笑了,剛想諷刺雪芽好本事,說哭就能哭,卻先一步被人抱住。

抱他的人狗膽包天,不僅抱他,還把臉埋在他肩膀。

崔令璟想将人扯開,可奇了怪了,他扯半天居然扯不開,平時那軟綿綿的小東西今日就像是長他懷裏一樣,扯不開都算了,還在哭。

哪有那麽多眼淚可掉?莫非是水做的?

“陛下。”雪芽聲帶鼻音,哭腔明顯,“奴才真的很喜歡陛下,喜歡得不得了,陛下疼疼奴才吧……嗚嗚……”

作者有話要說:

梁穆:為什麽不抱我?是我站得還不夠高嗎?

崔令璟:因為你不夠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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