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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建章見他喊不出來, 也不在意。

他走到許煙川面前,越近,越能清晰看到許煙川的臉。

幾年不見, 許煙川和他媽媽愈加得像。

也是這樣一張精致的臉, 依舊是臉色和唇色都淺淺發白,看他的眼神依舊是隐隐責怪和無助。

心頭一股煩躁之意倏然升起, 徐建章擰眉,“一個年輕人,怎麽這麽樣子。”

看看許嘉陽, 不是活蹦亂跳、精精神神的。

許煙川喉頭微動,想告訴許建章他并不是時刻這樣。

只是這兩天時間特殊, 他吃不下東西。

胃部開始隐隐發酸,許煙川嘴邊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手按着胃。

許建章視線在墓碑周圍胡亂掃,他是習慣了的,一旦心頭有點不舒服,就一定要找個借口發洩出來。

這餘光一掃,還真掃出了東西。

墓碑面前的糖罐。

“這是什麽?”他食指指着, “你還敢把糖往你爺爺面前帶?”

“你要不要臉?”

“不是你,你爺爺怎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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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害死你爺爺的!”

許煙川擡眼,看向許建章的眼眶發紅, “不是——”

他忽然想到了一張臉, 在別人都說是他的錯時, 只有她會很多次都很認真地告訴他不是他的錯。

所以第一次,在許建章面前開始有了反駁的底氣。

糖罐被一腳踢開,圓滾滾的罐子睡着水泥地往下,“啪!”地碎了一地。

那麽多的星星糖, 離開了糖罐的保護,破碎一地。

許煙川咬緊後槽牙,下颌骨上凸起一塊。

他擡眼,眼中帶了絲狠意。

這是與他媽媽完全不同的表情。

許建章在這一刻突然反應過來,許煙川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成年男人了,不是他那個好欺負的媽。

而他與許煙川感情甚至算得上淡薄。

他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兩步。

一地的星星糖就撒在腳邊。

那個人很辛苦地找來的星星糖。

許煙川放在褲腿旁邊的手緊了緊,擡眼看許建章。

黑色鴨舌帽遮住眉眼,在多雲的天氣裏,顯得有絲陰郁。

“糖,”他微微颔首,幹淨的下巴朝灑落一地的糖果輕擡,“我十三歲那年、爺爺一周年的時候你帶回來的,為什麽?”

口氣已帶上質問的語氣。

他一直認為,或者說,強迫自己的認為,是這個不善言辭的父親給他的安慰,所以記了這麽多年。

“什麽糖?”許建章很想像往常一般不耐煩,但是今天的許煙川,讓他莫名有點忌憚。

許煙川盡量讓自己有點耐心:“星星糖,就是這樣的。”

他手指着地上的一片。

許建章:“我怎麽知道,”他根本不記得他什麽時候還給許煙川買過糖,話音剛落,他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畫面:

許通車禍離世一周年,他操辦許通的周年禮,那時才三歲的許嘉陽鬧着要吃糖,他便去周圍超市随便買了一罐,結果太酸了,許嘉陽根本吃不慣,他就随手給了許煙川。

他把這個畫面告訴了許煙川,“小陽嫌酸不要的。”

許煙川其實早有準備。

是他自己騙了自己這麽多年。

他的視線從一臉怒氣的瞪着他的許建章臉上移開,偏頭,忽然輕笑了一聲。

他很奇怪,此時此刻,自己居然能笑得出來。

大概是那種怕被抛棄的感情終于有了別的寄托,他許煙川,也本不是什麽犯賤的性格。

他對不起的,從始至終就只有爺爺。

“我媽的基金在哪裏?”他伸手,将帽檐擡高了些,露出淩厲的眉骨。

許建章一顫,擔心了這麽久的問題,果然還是來了。

“什麽基金?你在說什麽東西?!”他裝不懂,害怕失去的情緒令無能的他陡然升出怒氣,“我給你的錢還少嗎?!你一句爸都不肯叫,這麽多年養你我花了多少錢!”

許煙川不說話,只唇角冷淡的勾着,漠然地看他發脾氣。

他也十分清楚,接下來許建章會說什麽話。

果然,許建章下一句就是:“是你害死的你爺爺!你還好意思出現在我面前!我要是你,我恨不得去死——”

“你當然希望我死。”許煙川心頭對于許建章最後的希望之火已經被他剛剛那句“小陽嫌酸不要”而完全澆滅。

“畢竟我死了,那筆錢就全部歸你了。”

那是許煙川外公留給他媽媽、他媽媽又留給他的遺産。

“我現在很缺錢,”他要創業,需要很多錢,“而我不想找你要。”

他擡步,步伐輕落,踏在許建章心上,卻像是有千斤重,他走到許建章面前,不知何時,他的身高在許建章面前已頗有壓迫感。

“畢竟,”他緩聲道:“那都是我的錢。”

說完,他還未等許建章反應過來,便退後兩步,像是挨着他都嫌髒,“之前你花的,就當是我盡孝道,剩下的全部還我,不然我會請律師,讓你連本帶利一起。”

許建章臉色漲得一陣青一陣紫,他以為他這個大兒子已經被養廢了——

許煙川極淡地瞥他一眼,轉身就走。

... ...

出租車上。

許煙川靠在車窗,胃部從一開始的隐隐作痛,變成了間斷性地抽痛。

他伸手,壓低帽檐,頭腦昏沉之間,腦海中浮現出來一張極其模糊的臉。

雖然看不清臉,但他知道,那是媽媽。

睡過去之前,他在心裏對媽媽說,你應該找個,在意自己多一點的人。

就不會嫁給許建章。

本來以為睡會就會緩解的胃痛,這次有點嚴重。

休息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沒有絲毫緩解。

許煙川唇緊抿成一線。

中途讓司機停車,他去超市随意買了個盒牛奶。

上車,給葉自舒打電話。

葉自舒還在床上迷糊睡着,接到電話,只是軟綿地“喂?”了一聲,又陷入睡眠。

通過葉自舒暑假的早安發送時間,許煙川知道,她放假後,如果家裏沒事,葉自舒基本都是十一點才起。

他偏身,看了眼司機那裏的時間,此刻才十點半。

通話還在繼續,明明那頭沒人說話,許煙川沒有挂斷。

前座的司機還是第一次見人,接通電話半晌都不說話的,好奇地從後視鏡內瞟了眼。

長相英俊的男生,把手機貼在耳旁,嘴角是柔和的笑。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男生輕聲說:“開學早點到學校。”

... ...

九月一日,漫大開學。

葉自舒當然沒有聽到許煙川的話。

到學校時,已經是下午。

雖然漫大允許學生們大四就可以申請實習。

但剛開學的報道、還有一些重要的主課,還是需要上。

也就是說,他們大四至少需要上半個學期的課,才能直接外出實習,不用回學校。

和詩尤一起把報道的事處理完、再領完書,在寝室換完衣服,洗了個澡,葉自舒終于想起來聯系許煙川。

“許煙川,”幾個月不見,她聲音依舊是元氣滿滿,“吃晚飯嗎?”

許煙川安靜兩秒,“我以為你會約我吃午飯。”

他沒吃午飯。

“午飯在家吃啦,”葉自舒毫無察覺,“難道你沒吃午飯?”

“吃了。”有點賭氣的意味。

“那就出來吃晚飯吧,快點快點,”葉自舒捂着肚子,“我們下午領書來着,你們系書多嗎?我們書特別多,明明都沒什麽課了——哎等會兒再說,你快點出來,你想吃什麽?”

許煙川早就換好衣服了,在她說話間,他人已經開門朝樓梯走。

她問想吃什麽,他下意識就想答自己想吃的餐廳。

腳步頓了一秒,他才問:“你想吃什麽?”

“小酒樓吧,”葉自舒也朝學校門口走,“開學第一天,吃點好的。”

... ...

許煙川剛到小酒樓,就看到葉自舒,傻兮兮地朝他揮手。

心中因為她今天很晚才來學校的不郁悉數散去。

許煙川落座,嘴角也帶了絲笑。

“點菜吧。”葉自舒把菜單給他,捧着臉一直盯着他看。

“點你喜歡吃的吧,我不挑。”許煙川沒接,過了兩秒,又忍不住問她:“你看什麽?”

“看你好看哪,”葉自舒笑,臉上有些害羞,但嘴裏的話卻絲毫不像害羞的人能說出來的,“一個暑假不見,你變更好看了。”

許煙川對別人對他外貌的誇贊早已習慣。

但這麽直白的...他抿了口茶。

葉自舒把菜單拿回來,垂眸,借看菜單掩下眼底情緒,兩個月不見,她覺得許煙川有些變化。

正如宋留白所說,她其實一直認為,許煙川早晚會和她提分手。

可現在已經九月一日,距離六月一日,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即使當初是許煙川奶奶的原因,他才會當着奶奶面說出她是他女朋友這句話,可現在又是為什麽呢?

這三個月,他也沒有讓她聯系奶奶。

葉自舒擡眼,許煙川正看着她。

她立刻收回視線,草草點了幾個菜。

“我有事想對你說。”許煙川說。

“什麽?”葉自舒托腮看着他。

許煙川直視她,墨色瞳孔在小酒樓溫柔光線下散發出潤澤的光,“星星糖,被摔碎了。”

他的眼神之中,有些許審視和期待的意味。

星星糖罐被摔碎了?

是她辛苦找到的那款吧。

葉自舒臉上表情絲毫未顯,心裏卻想着,多正常,反正他也不是會把別人的心意放在心上的人。

只是,摔了就摔了,何必專門告訴她。

“沒事,”葉自舒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只是以後就沒有了...”

“只有你不會怪我。”許煙川聲音很輕的說。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和葉自舒想法一樣的、來小酒樓慶祝吃飯的學生不少。

小酒樓內,服務員來回穿梭,堂內自然也比平時吵鬧不少。

葉自舒只看見他唇動,沒有聽見他的話。

疑惑地看着他。

許煙川莞爾一笑。

葉自舒莫名感覺他整個人輕松了很多。

“沒事,”許煙川說,“以後也不需要了。”

一頓飯吃到最後,許煙川忽然問她,“你現在還游泳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葉自舒說:“暑假沒怎麽游。”

之前學游泳是因為他,天天去學校泳池,也是為了偶遇他。

現在也沒什麽必要再去。

許煙川會錯了意,以為她開學還會去,“一般幾點去?”

葉自舒略微思索一秒,試探地問:“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許煙川不是不喜歡去學校的泳池。

“當然不是。”許煙川像是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很快反駁。

然後眼見她因為他的回答,臉色黯淡下來。

“吃差不多了,回去吧。”葉自舒站起來。

許煙川跟在她身後,只能看到她腦袋頂着的一團丸子,“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從她的背影中都能想象出她失落的表情。

不該那樣回答的,許煙川看她不回頭,一直往前走,還是追問了句:“到底幾點?”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葉自舒頰邊酒窩輕輕浮起,十分游戲,現在看來,有四分了。

... ...

葉自舒一直沒有回他到底幾點。

許煙川也做不出來一天都待泳池這種事。

踏進寝室那刻,步伐依舊有些沉重。

寝室裏只有徐星火一個人,正在換衣服。

見他進來,徐星火把身上的T恤脫下,“我們學校的書都是從灰堆裏送來的吧?搬了一趟,衣服上全是灰。”

他今天還穿的黑色,更明顯。

“搬書?”許煙川奇怪。

系裏發了通知,他們計算機系的書,是明天發。

“對呀,”徐星火套了件幹淨T恤,看許煙川表情,明白了,“不是我們系的,是攝影系,你別說,攝影系看着實操課多,書一本本的,可真不輕。”

“不過也是,一本書全是圖,沒多少字,可不重嘛。”說完,他又接了一句。

“你今天去幫詩尤搬書了?”許煙川問。

“廢話嘛不是,”說到這裏,徐星火突然反應過來,今天葉子可是一個人搬的,“葉子沒叫你?”

許煙川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他不知道這件事。

今晚吃飯的時候,葉自舒時不時地在捏手臂,仔細一想,夾菜的時候手臂好像也有些微微的顫。

他當時根本沒想那麽多。

“不是我說你,”徐星火眉頭蹙起,一副好老師課堂開課的模樣,“身為男朋友,還是得對自己女朋友上點心,免得女朋友被人搶跑了都不知道。”

他看眼許煙川,還好,許煙川沒不耐煩,認真在聽。

“詩尤可告訴過我,葉子不是沒人追。要不是因為你,葉子能單到大三?”

聽到這裏,許煙川唇角翹了翹。

出息,徐星火瞥他一眼,“你知道她們攝影系的書,多重嗎?這麽厚,”徐星火食指和拇指比出大約三寸的距離,“十幾本!”

許煙川唇角弧度下滑。

“我一個大男人,都搬得肌肉酸痛,葉子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女生,還硬是給搬回了寝室。”

許煙川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還有,”徐星火難得在許煙川面前占上風,才不放過他,“之前我請詩尤她們寝室吃飯的時候,你知道吧?人姑娘寝室就有那規矩,你身為她男朋友,知道之後,問葉子了嗎?”

許煙川搖頭,他忘了。

這次表情裏帶了絲絲歉意。

“哎,”徐星火恨鐵不成鋼,他在許煙川肩膀處捶了一拳,“哥是看你沒有經驗,才教你的,別以為葉子對你好,你就只接受着,你也得有付出啊!不然到時候葉子跑了,你哭都沒處哭。”

徐星火捶完,出門找女朋友去吃夜宵了。

免得煙哥反應過來,揍他問誰是哥。

留下許煙川一個人,在寝室裏若有所思。

徐星火說的別的,他都認可,但是葉自舒離開他?許煙川看着自己書桌上一整面的糖罐,臉上浮起淺笑,她不會的。

手機震動兩下,許煙川心頭升起一個預感。

一打開,果然是葉自舒發來的,告訴他,她平時游泳的時間點。

許煙川唇角笑意漸深,她連賭氣,都不舍得和他賭那麽久,怎麽可能會離開他。

她那麽喜歡他。

... ...

上午十點,葉自舒在學校泳池裏飄着。

學了這麽久游泳,人還是只會狗刨。

不知道許煙川什麽時候來。

她今天來也只是賭,她沒法百分百保證許煙川真的會因為配合她的時間,早上十點,專門來學校游泳池。

她環視一周,這個時間段的泳池,根本沒有人。

連安全員都還沒到。

視線收回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許煙川。

五分,葉自舒看着迎面走來的許煙川,輕輕笑了聲。

下一秒,笑容加大,“許煙川!”

她手臂也伸長了些。

許煙川一進來就看到了葉自舒,畢竟早上十點來游泳池游泳的人,基本沒有。

他邁着長腿走向泳池,然後下水。

期間,葉自舒保持着面部笑容,看完全程。

即使現在,葉自舒也不得不對許煙川的身材誇贊有嘉。

平時穿衣還好,他不穿衣服的時候,身材簡直好得可以當內衣模特。

直角肩、窄腰、一雙肌肉線條流暢的大長腿,走動時頗有力量感。

葉自舒猛地轉身,手攀着池邊,鼻腔有點癢,需要緩緩。

許煙川一頭紮進水裏,适應了下水的溫度,快速朝葉自舒游來。

眼見她在看到他後忽然轉過身,他有點不滿,正要開口說什麽,忽然聽到一道清爽的男聲喊:“學姐——”

作者有話要說:  許煙川這麽傲嬌,以後改叫川妹好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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