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秘書送來熱茶,輕輕在外面帶上門。杜淮霖替餘敬倒茶,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就前天。我也是剛到家就聽我媽說,家宴上出了點兒小問題,這不馬上就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接,我只能殺上門來了。”

“怎麽不去我家找我?”

“得得,打住吧!就因為上次送你回家才禍從口出,我可不敢去了。”餘敬說,“不過哥,我說實在的,這事兒也沒那麽嚴重吧?我嘛嘴是快了點兒,可我當時真沒覺得這是什麽秘密,不然打死我也不能吭聲啊!咱倆這麽多年兄弟你還不了解我,我是玩兒心重,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可我也沒誤過你正事兒吧?不然你早和我斷絕關系了!”

他見杜淮霖沒反駁,繼續說:“大姨她又不是不知道你,都這些年了,她就算不樂意又怎麽樣,呲你們兩句,忍忍就過去了,你們過你們的日子呗。我跟你說,婆婆和兒媳婦是天敵,平常人家尚且磕磕絆絆,何況咱們這種人家,更不用說這兒媳婦還是個小男生。而且聽我媽說,那晚也沒出什麽大纰漏,我大姨那人處事還是有分寸的。”

杜淮霖一動不動盯着他,餘敬連忙擺手:“我可不是給自己開脫啊,我這麽說是給你解心寬呢。知道你這次上心了,包養出真愛也不是啥新鮮事兒。我大姨那邊要是轉不過彎兒,我幫你去開導開導她,将功抵過總行了吧?”

杜淮霖凝神沉思了許久,才緩緩抒出一口濁氣:“這件事,和我上不上心沒關系。我不接你電話,也沒怪你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怎麽着,聽你這語氣,還有別的隐情?”餘敬也認真起來,坐直了身體。

杜淮霖面容嚴肅,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這是他在做某一項重大決定時的習慣動作。餘敬更緊張了,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杜淮霖在某一瞬間驀地停下,語氣平淡:“奚微是我兒子,和骁骁一樣,是你表侄。”

餘敬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他。杜淮霖把茶杯推過去,平靜道:“上好的正山小種,嘗嘗。”

“你,這……他不是個小鴨子嗎?不對,先不說這個,”餘敬語無倫次,“你是同,骁骁都是人工授精好幾次才懷上……你哪兒來的另一個兒子?!”

“是個意外,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杜淮霖說,“他媽媽,就是當年在‘錦繡’那次,你們塞給我那個女人。”

餘敬已經完全懵了。他呆若木雞,哆哆嗦嗦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好半天才舔舔嘴唇:“你等會兒,這題太,太超綱……”他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現實,“你是怎麽知道的?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見過他之後不久,他出了點兒意外,我遇見了他媽媽。”他苦笑一聲,“我這輩子就睡過那麽一個女人,自然印象深刻。生日對得上,又做了親子鑒定,雖然不願意相信……但他的确是我兒子。”

“……這可怎麽說,怎麽就這麽巧,這他媽的叫什麽事兒啊。”餘敬感慨萬分。當年他雖然不是始作俑者,可畢竟也是幫兇。誰能成想,不過是十幾歲精力過剩的纨绔子弟一次自以為“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卻如蝴蝶振翅般造成今天這樣的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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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奚微知道嗎?我送你回去那晚,看他的表現,好像根本不知情啊。他媽沒跟他說?”餘敬問。

“他确實不知情,他媽媽根本就沒認出來我。”

“也是,我記得當時她好像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的,又隔了這麽長時間,記不住也正常。”

“就算他媽媽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他,畢竟我們之前……我只能先以包養的名義把他接到家裏,等時機合适了,再跟他和盤而出。”

“所以說,那天晚上你帶他去,是不是本打算,有機會先告訴他奶奶?”

杜淮霖點點頭:“可沒想到她已經通過你事先知道了我們的關系……陰差陽錯,這口再也沒法開了。”

餘敬默默消化了一會兒,懊惱地長籲短嘆:“實在沒想到還有這種神展開,我真就是順嘴一禿嚕……現在說啥都晚了,早知道我該背捆柴火來。”

“我說了,這事兒怪不着你。”杜淮霖說,“我告訴你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我哪天出了意外,那麽在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個人知道,他是我兒子。”

餘敬說:“你這是,打算要瞞他一輩子?就算我大姨那邊兒不能說,你也不打算告訴奚微了?”他目光如炬,“你們倆現在,到底怎麽回事?”

杜淮霖雙手交疊,轉頭望向窗外。

“他愛上你了,是吧?”餘敬問,“那你呢?”

杜淮霖沒什麽表情,只是淡淡地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我懂了。”餘敬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兩人沉默以對,會客桌上造型簡約線條流暢的擺鐘滴答滴答,提醒時間正分秒必争地去而不返。

“我現在時常想,如果當初能早點兒告訴他,而不是顧及他的情緒,以怕影響他學業為由一拖再拖,情況是不是能更好一些?”杜淮霖開口,打破沉默。

“不會。”餘敬用難得正兒八經的語氣跟他說,“你想不想聽聽我作為一個旁觀者怎麽看?你現在的懊悔其實沒什麽意義。假設你一開始就把他認回來,你跟他的父子關系照樣會很難堪——是,你們睡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你是他爸爸,他是你兒子。可你們畢竟已經睡過了,你再怎麽補救都來不及了。你當初不就是因為知道會這樣,才沒告訴他嗎?所以就算時光倒流,情況又能有什麽改善?你一樣左右為難。更何況……他已經對你産生了特殊的感情。”

餘敬嘆氣:“這就是個死胡同。你說是命運的捉弄也好,上輩子的孽緣也罷,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們根本回不了頭。無論怎麽做,都沒有圓滿解決的途徑。除非……你們分手。”

杜淮霖愣住了:“……分手?”這兩個字分明稀松平常,卻新鮮得似乎從未在他的想法裏出現過。大概是因為哪怕有了逾越父子的情感,可奚微畢竟他兒子,父子之間怎麽會用上“分手”這種字眼?

“對,分手,像普通情侶那樣,移情別戀啊貪圖新鮮啊突然就不感興趣了之類的,什麽理由都行。”

餘敬推心置腹:“別拖,越早解決越好,趁着還沒陷入太深,及時止損。你們要再繼續下去,奚微是什麽都不知道無憂無慮的了,可你怎麽辦?你能承受多久?亂倫的壓力太大太沉重了,渣男變心才是正常畫風,長痛不如短痛,人這輩子誰還沒失過幾次戀哪。他還年輕,傷心也是一時的,早晚會平複,你也不必繼續承擔這樣的心理折磨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這輩子反正注定認不回這個兒子了,就別再為難自己,放手吧。”

杜淮霖手指交叉,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後他笑着搖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他話沒說盡,餘敬卻感受到他一意孤行的決心,急道:“你這是當局者迷,牛角尖越鑽越深。你換個角度看,你倆年紀,閱歷相差都那麽懸殊,就算抛開父子這層關系,也不見得就肯定能走到最後是吧?平常兩口子之間還鬧矛盾吵架鬧分手呢!”

杜淮霖沒回應,只是站起來走到窗前,遠眺朗朗晴空。

周馥雅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他不否認,也許有這個可能,未來的事兒誰知道呢?可他沒法推開奚微。不管他們還能走多遠,至少現在,他不能辜負奚微的感情。

奚微是他身上的血肉凝成,掐得正是他心尖兒上那一塊,挂在薔薇叢生的荊棘之中,隐秘而禁忌,又與他融合,成為他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餘敬也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了。你放心,我會守口如瓶。以後再有什麽心事,也盡管找我,我願意幫你分擔。”

“……謝謝。”餘敬性情跳脫不走尋常路,杜淮霖總能從他那得到些另辟蹊徑的安慰。

“唉,我怎麽想怎麽覺着,你其實是故意報複我吧?保守秘密的壓力也很大呀好嗎,幸虧沒生在古代,不然我非得因為知道太多被滅口不可。”餘敬誇張地嘆道。

杜淮霖嘴角微扯:“你覺得這就算報複了?電話給我。”

餘敬不明所以,杜淮霖接了電話,邊按邊說:“你剛回來點個卯就跑了,二姨沒來得及跟你說,特意給我打電話,千叮咛萬囑咐,讓我遇着你的時候,給你帶句話。”他把電話還給餘敬,“這是女方的號碼。24號晚八點,格薇西餐廳,你要是敢放對方鴿子,她就打斷你的腿。”

“……靠,算你狠!你就跟她說你也找不着我不就得了?”

“我沒找你啊,是你找的我。”杜淮霖無辜地聳肩,“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不結婚,她一天安不下心。”

餘敬無奈地接過電話,小聲嘀咕:“整天相親逼婚,還不如學你搞基,煩死了……”

“你真沒有喜歡的人?”杜淮霖問。

“看看你眼下這處境,我該慶幸沒有啊。”餘敬朝他擺擺手:“先走啦!有空一起喝酒。啊,也別喝酒了,哪天把奚微帶出來,一起吃個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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