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世事總是難料。
有些事哪怕攤開在陽光下, 都無人問津,有些事想藏卻藏不住。
祁免免被送去?了醫院,她有些貧血, 加上情緒劇烈波動,引發了一場高燒。
那高燒就像莫名到來的關注,看?起來無關緊要,卻持久不退, 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躺在病床上,歪着頭?看?沈助理, 對方也看?着她,保持着禮貌的微笑:“祁小姐, 您好點了嗎?”
祁免免搖搖頭?, 不想說話, 她喉嚨大約是撕裂了, 很?痛, 也發不出聲音。
她想找自己的手機,擡手摸了摸,卻沒摸到。
“季總把您手機收走了。”沈助理抱歉地說。
祁免免覺得無所謂, 她本來也沒有什麽可聯系的人, 手機對她來說, 就是個打發時間?的工具。
她點點頭?。
沈助理看?着這樣帶着病容還美得讓人心驚的祁小姐,倏忽有些明白為?什麽那張照片可以傳播得那麽快了。
美貌的确是通行證。
祁免免終于忍不住, 問了一句:“他呢?”
“季總沒說,可能是有急事。”沈助理繼續抱歉,季總很?少這樣什麽都不交代就離開, 何況是祁小姐正生病。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生怕祁小姐追問。
但她只是“嗯”了聲, 便扭過了頭?,像是在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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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助理突然發現,面對外人的時候,祁小姐大多時候是沒有情緒的,就好像一臺機器到了休眠期,只保持着最低的情緒損耗,看?到季總,她才會生動那麽一點。
但偶爾面對季總也不大有反應。
沈助理看?了看?表,季總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手機上有小刀發來的問候,得知祁小姐只是發燒,便沒有再多加詢問了。
祁小姐的助理也和她一樣怪。
網上的流言還在愈演愈烈,從最初的驚嘆美貌,到感慨她為?何不紅,再到羨慕她的人生。
不過短短幾個小時,自從劇組裏有人放出來祁小姐砸人的視頻之後,緊接着又?流出一些她情緒失控的視頻,輿論又?徹底變了。
——暴力狂
——她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啊
——潛在殺人犯
除了劇組的,其他視頻真真假假,但已經?沒有人在意真假了,秦可莉焦頭?爛額,哪怕最好的公關,也無法挽救這傾瀉而下的頹勢。
如果這還是不足夠。
那大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個具體的受害人的出現。
網上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發了一些年?代久遠的視頻。
還有一則長達萬字的控告——
大家好,我叫周談。
曾經?是清南美術學?院的一名學?生。
和祁女士有過長達三個月零六天的戀愛關系,但後來我發現,我并不是唯一一個,她同時和一個甚至多個異性保持着親密關系。
她的精神極度不穩定,有很?強烈的暴力傾向?。
……
沈助理悄悄塞上藍牙耳機,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顫抖着點開了其中一個視頻。
視頻裏祁小姐坐在光彩流離的包房裏,唱歌聲震天,那個叫做周談的男生,拽着她的袖子?,近乎親密地靠着她,她并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視頻大概只有不到四秒鐘。
沈助理險些把手機扔掉,她不可置信地将手機燈光調到最亮,企圖找到一丁點證據證明這視頻是假的,或者裏面的人根本不是祁小姐。
她無法想象,如果這是真的,對于季總來說,這是多麽大的傷害。
或者很?多人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季總丢失過一段時間?的記憶,恰好是祁小姐大學?前後那幾年?的,且很?多其他記憶還存在,只是和祁小姐相關的記不起來。
這本身就很?有遐想空間?了。
出事後,所以記憶都記得,唯獨關于某個人的不記得,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因為?受過太?嚴重的傷害潛意識裏不願記起?
季夫人曾經?把她叫去?家裏,叮囑過他留意祁小姐,如果有任何不對勁的,可以告訴她。那神色裏,毫不掩飾對祁小姐的提防。
招自己進來的是季總,賞識自己的也是季總,拿着季總的錢,沈助理覺得自己不好一心應付兩個領導,很?快便告訴了季總,季總只是蹙了下眉,說了句:“不用管我媽,她一直覺得我失憶和祁免免有關,疑心病罷了。”
那時沈助理還腦補過一些豪門惡婆婆和不被接受的兒媳之類的戲碼。
後來不知道?季總怎麽和家裏說的,季夫人再也沒有找過她,也沒有再幹涉季總和祁小姐的交往。
時隔這麽久,沈助理只覺得心髒突突地跳。
自己是不是無形之中做了對季總最不利的選擇?
她只是個助理,她告訴自己不要亂想,可她還是忍不住偷偷看?向?祁小姐。
她臉色略顯得蒼白,剛剛都昏過去?了,季總一張臉黑沉,把祁小姐送到醫院的時候,季總眼鏡掉了,領帶都歪了,渾身上下寫滿緊張,他很?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候。
沈助理正兀自駭然着,祁小姐倏忽轉頭?問了句:“網上怎麽樣?拿來我看?看?。”
那語氣透過股事不關己的淡然,好像輿論的主人公不是她。
“祁小姐,季總拿走您的手機應該就是不像您再關注,想讓您好好休息,我覺得要不您還是……”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面無表情的祁小姐,她由衷地感覺到脊背發寒。
“拿來。”她說。
沈助理的手不受控制就把平板遞了過去?。
祁免免确實覺得他們在讨論的人不是她,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具象化的符號。
唯獨不是她。
她在看?到周談那篇文章的時候,甚至笑出了聲。
這是她第一次由衷覺得快樂。
興奮的,帶着點嗜血的扭曲的快樂。
周談……
她想起來了,那個漂亮的男生。
很?漂亮。
季淮初跪在爺爺面前,結結實實挨了母親一巴掌。
“你到底是被豬油蒙了心,還是鐵了心想死?你到底還要被她害多少次?”
母親的歇斯底裏顯得更具象化一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這個樣子?,如果說五年?前母親對祁免免的痛恨更傾向?于一種遷怒,還有很?大的轉圜餘地,那麽現在就是直白而劇烈的恨。
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疼和維護。
誠然選擇自己的伴侶是個人的事,但人畢竟是社會的群居的動物?,他在看?到母親眼底的擔憂和悲傷之後,便只好緘默。
值得嗎?
他不知道?。
不知道?便是有搖擺的餘地。
可顯然所有人都覺得不值得。
連祁免免自己都覺得不值得。
他倏忽扯出一點笑意:“媽,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很?嚴重,可能拖垮你,拖垮這個家,我說,放棄我,你會嗎?”
母親愣了一下,然後生出更大的憤怒:“我是你媽媽,你不要混為?一談。”
母親為?孩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值得的。
那是與生俱來牢不可破的關系。
但他并沒有義務要承受祁免免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但很?多媽媽會,比如祁免免的媽媽,如果你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似乎也沒有那麽十?惡不赦,她不過是軟弱了一點,她不過是更看?重自己一點。”
季母和祁母關系還算可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甚至覺得那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在事業上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力,因而取得了不菲的成績,唯獨對待女兒并沒有那麽上心,孩子?的到來在她的意料之外,猶豫着生出來又?被産後抑郁拖垮,她恨這個孩子?差點毀了她的人生。
但她也沒有抛棄她啊!孩子?在島上和爺爺好好生活着,錦衣玉食物?質上從無虧待,即便是六年?時間?的缺失,也不至于遭受那麽大的反噬,祁免免從小到大的難教養是出了名的,那種骨子?裏的壞幾乎掩蓋不住。
季淮初當然知道?母親怎麽想:“祁阿姨沒有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祁叔叔也沒有。真正作惡的是祁爺爺,他晚年?近乎瘋狂地地對對現有理論進行反叛,他覺得很?多心理學?的實驗都太?過溫和,他一直都反對行為?主義,認為?情感和認知才是驅使?行為?的根本,他可能覺得祁免免是一張白紙,也可能是覺得一個不被父母喜愛的小孩很?好地滿足了實驗條件,總之就對她下手了。”
季老爺子?陡然怒道?:“你在胡扯八道?些什麽!”
季淮初看?向?爺爺:“我調查過,查不出來太?多,但還是有蛛絲馬跡,而且翻看?他晚年?的一些著作,能看?出一些端倪,他在黑箱子?實驗裏,寫過一個實驗對象小白兔,那個兔子?的行為?和兔子?沒什麽什麽關系,倒更像個小孩。”
那是祁免免。
一個從來沒讀過法律的孩子?,是不會知道?殺人是犯法的。
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甚至不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麽。
祁免免連控訴的權力都被剝奪了。
碰巧她又?遇到了不太?在乎她的爸媽,盡管爸媽也并沒有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碰巧她因為?被父母豪擲千金把她送去?貴族學?校,和老師天然形成了距離,沒有得到過什麽關愛,也沒有得到過什麽批評。
碰巧孤僻和冷漠讓他沒交到什麽朋友,于是連重新嘗試愛和被愛的機會也欠缺。
碰巧在她懂得一切的時候,她的爺爺早就體面地離開了世間?,他的一生多麽榮耀,備受尊敬,連病痛都沒怎麽折磨他,走得很?安詳。
……
于是就這麽長大了。
所有人都在怪她,可她竟然說她誰都不怪。
她不知道?去?怪誰,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根源在她自己。
“媽,她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做不到不管她。”
季淮初磕了個頭?,起身,不顧家裏所有人的怒目而視:“如果需要,我可以卸任常任董事和CEO的職位,祁免免是我老婆,我不會不管,趨利避害是動物?的本能,可我畢竟還是個人。”
他鞠了一躬:“我有急事,先走了。”
外頭?忽然下了暴雨,午後的暴雨來得迅猛而強烈。
他走得太?快,司機在身後撐起傘,差點沒跟上。
“季少,下這麽大雨,您稍等會兒再走?”
他搖頭?。
祁免免不知道?怎麽樣,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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