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祁免免沒有去補拍剩下?的戲份。
她這個角色大概要整個換人了, 這對她來?說無關?緊要。
事實上大多數事對她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盡管秦可莉已經要瘋了,小刀被遷怒着挨了好幾頓罵。
所有人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只是站在鏡子前, 安靜地端詳自己片刻,她身上随意套了一件絲綢的吊帶睡裙,頭發長長了些,她很?久沒打理了, 顯得有些黯淡枯燥,她的五官和父母不大像, 反倒和爺爺有點像,那種微妙的相像像是某種黑色幽默。
——他們果然是同類。
盡管那只是基因一個小小的玩笑?。
她的眼睛很?漂亮, 瞳仁占比并不算小, 可竟然有些下?三白?, 這讓她面無表情看人的時候, 自帶一種嘲諷和冷厲。
如果面相也是一種學問, 那她大概真的面如其人。
冷漠、刻薄、自私,且病态。
她站在那裏,和大多數人沒有區別, 可大多數人會覺得她像個怪物。
有時候她自己也會覺得陌生。
我是我, 我又不是我。
她點了一根煙, 又拿下?來?。
喝了一口酒,又吐出去。
她感覺到?頭暈目眩和嘔吐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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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常的難受。
難受也是一種感受, 鄭醫生大概會欣喜,覺得這是個良性的改變。
但好與壞,對與錯, 對她來?說,本身就沒有那麽重要。
或許她不該去看醫生。
她那些所謂的“好”的“正向”的轉變, 或許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她向來?善于僞裝。
惡魔總是披着良善的皮。
有時候她連自己都騙。
阿春又來?了,開門前先按了門鈴,于是祁免免透過可視屏看到?她,她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換了一次性拖鞋,然後拘謹地提着食材走向廚房,順便發消息給她:老板,今天炖排骨給你。
祁免免沒有回。
吃什?麽都好,她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食物,也沒有特別讨厭的,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那碗雞湯米線,她曾經很?厭惡,可大約和季淮初一起吃過。
又沒那麽厭惡了。
這是愛嗎?
她不知道?,她願意相信這是,但并不妨礙她厭煩他。
愛和恨是可以同時存在的,但厭煩不是,厭煩是愛的對立面,此消彼長。
她不愛他。
是的,她不愛他,
祁免免閉上眼,任由自己癱倒在地毯上,萬籁俱寂,世界一片荒蕪。
她感覺到?安寧。
這才是她的世界。
但被第?二聲門鈴打破了,她皺了皺眉,讨厭一切的不請自來?。
她閉着眼,想象着自己把他拖進房間,無聲無息地處理掉一個人不難,難的是如何?應對後續的麻煩。
她煩躁地蜷縮着身子,克制自己內心?升騰起的暴虐和破壞欲。
她想砸碎一切可以看到?的東西。
阿春打來?內線電話請示:“祁老板,季總來?了。”
她的眼神從混沌變得清晰,她愣了一下?,把“讓他滾”咽回去,滿是厭倦地折起身坐起來?,他按了可視門鈴的通話鍵,對着門口說:“季淮初你有病?”
他的聲音顯出一點虛弱,和一種懶倦的平和:“我只問你三句話,問完就走。”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裏,同樣的出乎意料。
這裏溫馨得不像她會存在的地方。
樓上很?空曠,她曲着一條腿坐在地毯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季淮初站在不遠處凝視她。
兩個人互相看着彼此,隔着并不算太?遠的距離,卻像是隔着千萬重山。
“周邵清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季淮初問她。
他的自殺到?現?在沒有一個确切的結論,但任何?事情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發生的,他最後一個人見的是祁免免。
所有人都在猜測是祁免免誘導了他的自殺。
他始終感覺到?一種奇怪的違和感。
以至于後來?他終于才醒轉過來?,這件事從頭到?尾,如果警察調查結果屬實,祁免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都說死者為?大,仿佛死亡宣告終結,就可以前塵盡消。
那祁免免的爺爺呢?
他體面地離世,是對祁免免最後一擊重創。
沒有人可以要求受害者前塵盡消,她只要還沒放下?,傷痕就永遠在。
多年前埋下?的種子,是否到?現?在還在影響她,他并不清楚。
可他知道?,如果他不管,就真的沒有人在乎她有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祁免免再次感覺到?幹嘔的欲望,她偏過頭,臉上露出幾分焦躁來?,她深呼吸:“他欠了很?多錢,但不打算從我這裏拿錢,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他覺得沒有意義,他很?孤獨,希望可以找到?同類,我說我不是他的同類,他要我睡她,我說你把視頻删了我就答應你,但他把視頻删了,我也沒有那麽做。他很?憤怒。”
“我删了。”周邵清晃了晃自己的手機。
賬號是他在登錄,從一開始祁免免就知道?。
之所以知道?,大概是因為?她了解周談不會敢這麽做。
祁免免靠在露臺的欄杆上,冷淡地“嗯”了聲。
其實她知道?視頻删掉也并不能挽回什?麽,她只是感覺到?無言的焦躁,那種失控感如同溺水一般,她在憤怒的同時的确是想要殺了他,她甚至在腦海裏一遍一遍模拟。
如果她可以模拟出來?一套完美的殺人方案,大概她早就實行了。
她在那一刻覺察到?她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良好的轉變,她只是短暫地給自己織了個夢,以為?可以把自己套在愛的牢籠裏。
如果世界是一個無處逃脫的巨大的黑箱子,那多一個牢籠又如何?。
可即便是這樣,也總有人想要把她拽出來?。
她點了根雪茄,安靜地抽着,周邵清從後面癡迷地看着她,她感覺到?那道?視線,卻并沒有什?麽反應。
她問:“周談呢?”
她很?少感覺到?後悔,但五年前沒有徹底解決掉周談,她後悔了。
周邵清警惕地問:“你還喜歡他?”
祁免免冷哼一聲,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以為?她喜歡周談,就連周談也這麽認為?。
事實上她這種人只愛自己,或許人類的本質就是自作多情。
周邵清笑?了笑?,對即将到?來?的事情感到?由衷的興奮,于是他說:“也是,你誰也不會喜歡。”他們這樣的人,屈從于短暫的欲望,追求瞬時的快感,喜歡是件可笑?又奢侈的事,他想起那天她掐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要惹她老公的樣子,雄性的攀比欲讓他忍不住說,“我還以為?你真的喜歡你丈夫,也不過如此。”
祁免免卻突然蹙了眉,她拿起手邊的雪茄鐵盒砸過去:“閉上你的嘴。”
這讓周邵清非常不爽,他按了下?自己被砸到?的額角,笑?了聲:“你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你不在乎名聲,也不在乎多少人罵你、唾棄你,但他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家?人也不可能不在乎,所以你才會來?找我吧?你放棄他,我跟你。我比他聽話,比他更了解你,比他更适合。”
祁免免朝他走過去,她面無表情地打量着他,他像個讨寵的小狗一樣殷切地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摸一摸他的頭他就會立馬搖着尾巴蹭過來?。
他脫掉了外衣,穿着緊身的內襯,後背是蕾絲镂空的形狀,他跪在床上,仰着頭看她。
從某種程度上講,人類的征服欲是天生的,一個臣服姿态的人在你面前,是會惹人憐惜的。
可祁免免只感覺到?一股難言的焦躁,她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季淮初眼神裏的失望和憤怒像是在她腦袋裏安了一把鎖鏈。
告訴她:除了我,誰都不要看。
于是她偏過了頭:“你對你沒有丁點興趣。既然錢你不要,那就到?此為?止吧!不要再搞小動?作,除非你不想要你老婆和孩子好過。”
“其實你根本不在乎網上那些東西吧!你是為?了你老公來?的,你不希望他被牽扯。”周邵清有些惱羞成怒地說,“你就不怕我繼續。”
祁免免感覺到?厭煩:“随便。”
他想不通,他根本想不明白?,從始至終他都沒看明白?過她,從第?一次看到?她站在那副畫前出神的時候,他就根本沒有猜對過她的心?思。
他像個無助的孩童一樣癱坐在床上,他覺得這個世界也沒有人能夠了解他。
祁免免根本沒想瞞着季淮初,出于某種愧疚的補償心?理。
這種情緒對她來?說實在難得。
她有時候想,如果五年前,她能再敏銳地覺察到?他的擔憂,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事實上是,她确實和他不是一路人,她永遠做不到?和他靈魂契合,哪怕她學得再像,模仿得多惟妙惟肖,她始終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是披着□□的鬼。
她像個厄運獸,卻妄圖和人相愛。
可笑?不可笑?。
她的敘述平靜寡淡,但季淮初的眼裏卻流露出一種類似于哀傷的東西。
他說:“你知道?他自殺跟你沒有關?系,但其實你還是覺得她是因為?你死的,是不是?”
人類對死亡的敬畏,大多數人會天然地把死者視作弱者。
可周邵清的死對于祁免免來?說,更像是一把尖刀,告訴她:我為?你而死,我們才是同類,你可以輕易殺死我。
祁免免轉過頭,不想搭話。
“我出事也是意外,但你也覺得是因為?你,所以想要補償我,愛我,滿足我想和你白?頭到?老的心?願。”
祁免免冷冰冰地說了句:“你想多了。”
“好,我就當我自作多情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不在乎我多愛你,不在乎我踩着玻璃碎片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馬上要死在最後一步了,無所謂,也就是被摔破一次腦袋撿回一條命,也就是爸媽都不想再見到?我了,我還想着跟你在一起,我現?在還在發燒,我快站不穩了,我踏馬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
他已經提不起精神,說話只剩下?氣聲,一邊說一邊朝她走,說到?最後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聲,然後忽然虛弱地踉跄了一下?。
他脆弱得好像随時都要倒下?去。
祁免免故作冷漠,可還是忍不住伸了下?手。
季淮初順勢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伸過來?的手,一手撫上她繃得極緊的側臉:“我永遠站在你這邊,離不離婚都是,我不會遠離你,也不會再去找任何?人,公司不會因為?一點莫須有的緋聞影響多少,父母和孩子總是會有分歧,我成年了,讓他們傷心?我很?抱歉,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我只想要你,想要你百分百地信任我,愛我。”
他近乎逼視地看着她:“所以我再問你一遍,真的要和我離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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