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亞伯過于自信, 從未想過她真敢最自己出手，躲閃不及，臉上被鋒刃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 汩汩鮮血嘩一下湧出來，半幅白袍上都是噴濺的血漬。

貝利爾一擊即中，後躍退開, 冷淡地收回指尖的鋼刃，“下一次，嗤！”她比劃了個割喉的姿勢。

阿瑞斯挑眉, 看着亞伯, 做出一個歉意的表情, 拍拍厲北辰的肩膀, “走吧。”

亞伯顫抖着站在原地, 一言不發看着貝利爾帶人走遠, 終于嘶聲喊出，“她怎麽敢？她怎麽敢！”

他身後的人同樣哆嗦着, 這才想起上前扶住他，同樣盯着貝利爾的背影咬牙切齒，“機器是沒有人性的, 該返廠檢修了吧？”

這話一說，周圍的人互相對視, 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是啊，該返廠檢修了吧。

厲北辰托着阿瑞斯跟貝利爾走進一條雪白的甬道，和任何一個聚居建築都差不多的甬道，兩側密集排列着非常多的小門，每個小門上都有一個書本大的觀察窗。

阿瑞斯一點也不掩飾地東張西望, 走了幾十米，就拍拍厲北辰，“放我下來。”

厲北辰從善如流，放他下地。

阿瑞斯背着手慢慢溜達，時不時走到一些觀察窗旁邊看兩眼，有些窗戶裏面的內容很正常，接着複雜管線的胚胎培養裝置。

有的就很意外，背上長着各種人類肢體的豬、單獨組織培養的更換器官還算平常。更奇怪的是耳朵像兔子一樣長長垂下來的人類，沉睡中有尾巴的人類，生活在水缸裏有腮的人類……

阿瑞斯從開始的氣定神閑，到逐漸捏緊拳頭，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貝利爾似乎就等着他這個樣子，帶路的腳步也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來抱臂問，“怎麽樣？機械師先生，造物神奇嗎？”

神奇個鬼！之前光聽介紹說上帝之手違背人類倫理制造怪物，文字怎麽都不如真實的畫面有沖擊性，阿瑞斯現在完全不餓了，不但不餓，他還想吐。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緩緩吐一口氣，露出厭惡的神色，“惡心，你們真以為自己有資格造物嗎？呵，狂妄！”

“我們已經造了，”貝利爾對這件事非常自信，“否則，你剛才看到的那些都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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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怪物，非人，”随便什麽，阿瑞斯瘋狂試探她的底線，“反正不是人類。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可能沒有感情、可能學習能力差、可能壽命短暫，總之一定有缺陷，怎麽能跟進化造物相比呢？你們敢叫上帝之手，誰給你們的自信？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貝利爾雙臂一擡，利刃從指尖彈出，“寶貝兒，我給你一次機會，想好剛才要表達的東西，再說一遍。”

厲北辰握緊了拳頭，蓄勢待發，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擋住阿瑞斯。

阿瑞斯冷笑一聲，“寶貝兒，我也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你們的廢墟據點，再看看你的刀，想好要用什麽對着我，再行動。”

他甚至完美複刻了貝利爾略帶機械音的說話方式，不能更欠揍。

貝利爾被他氣到眼球中電光連閃，沉默了數秒，最終還是收回那兩柄刀，“好，這一回合你贏了。但願你能永遠贏下去。”

阿瑞斯後背潮濕，極其緩慢地閉了一下眼睛，握住厲北辰的指尖還在微微顫抖，聲音已經穩定下來，“我相信我可以一直贏下去，我們拭目以待。”

“我會看着你的。”貝利爾哼一聲，轉身繼續帶路。

阿瑞斯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對那些小小的觀察窗再也沒有了興趣，“只要你不主動挑釁我，我們還是可以做愉快的合作夥伴。”

貝利爾嘴角微微勾起，程序分析告訴她，這是對方在求和了，那麽剛才很大概率是色厲內荏。

呵，到了我的地盤，還想着張牙舞爪，遲早把爪子都給你拔幹淨。

她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聲音都調整成了溫柔型，“前面就是物資供應處了，需要什麽你都可以去領。”

“但願有我想要的糖果。”阿瑞斯咕哝着越過她，去看那個有些雜亂的倉庫。

被服毯子枕頭頂天高，各類藥品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金屬配件占據了半壁江山，還有各種封裝嚴實的食品。

他心情舒暢起來，這麽淩亂，可見這批人逃跑過程中多狼狽，看到這些垃圾過的慘，他就開心了。

阿瑞斯招呼厲北辰，“來拿東西吧，我要最好的，給我挑一挑。”

貝利爾抱臂倚靠在門邊，心裏閃過一絲嘲諷，小窩曾經的樣子她是清楚的，這位小少爺，其實也就是個土鼈，什麽最好都分不清。

庫房管理戰戰兢兢地舉着一塊光屏靠近，“那個、貝利爾大人，請您簽個字，物資領用。”聲音小的仿佛蚊子叫，整個人腳步向前，上身後仰，随時準備逃走一樣。

貝利爾嘲諷地看了他一眼，擡手在光屏上簽字，“我這麽可怕嗎？”

“不不，您不可怕，”庫管幾乎要哭了，絞盡腦汁想詞兒，“您是威武、我這是、是敬畏您的勇武。”

“哈哈哈哈哈，”貝利爾忽然毫無征兆地大笑起來，“算你會說話。”

庫管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後退離開。

阿瑞斯跟着厲北辰在貨物堆之間轉悠，忍不住噴了一句，“惡趣味，低級！”

貝利爾這會兒心情愉快，就假裝沒聽見這句話，“什麽時候開工？”

“明天，”竟然真的找到一罐五顏六色的糖果，阿瑞斯仔細一看，還是在懷斯特公國那個太空港見過的牌子，立刻就抱在懷裏，“你餓了我十幾個小時，我現在又困又累，沒有力氣。”

可是上帝之手沒有時間，貝利爾腳步一動，殺心又起，“我命令你，現在、立刻、馬上！”

“哈？”阿瑞斯幹脆原地盤腿一坐，胡謅跟她對嘴，“你說立刻就立刻，你是誰？以為我跟你一樣是機械，不用吃喝嗎？我這一身，都是進化的傑作！上帝也養不出的精華！像宇宙守恒一樣，有生有息。算了，你也理解不了，我跟你較什麽勁呢？”

這話精準地戳到了貝利爾的死穴，她毫不猶豫地沖着阿瑞斯旁邊的地面開了一槍，“我說，立刻、馬上！”

厲北辰幽靈般滑到旁邊，一把将阿瑞斯抱起來掩在自己身後，第一次主動開口，“不要得寸進尺！”

“明明是你們得寸進尺。”貝利爾一步步靠近，“食物也拿到了，開工吧，沒商量。”

阿瑞斯沒來得及害怕就被厲北辰裹起來，心髒砰砰直跳，“我一個人開始個屁，工具呢？外骨骼呢？助手呢？”他伸出一只手揚起來一翻，“我用手指頭給你擰螺絲嗎？那你還不如現在就打死我算了。”

貝利爾一愣，“你要的東西馬上就到位，到了之後立刻開始。”

“那你給我弄來再說。”阿瑞斯索性也不走了，抱着糖罐子和一袋面包，往半倉庫零件那邊一坐，“我就在這裏等着你，什麽時候你湊夠了東西，我什麽時候給你開工。”

貝利爾轉身就走。

這是上帝之手的堡壘，距離人煙密集的福瑞德要塞非常近，所以防禦一流，這兩個人跑不了。

等她的鋼鐵下肢咔咔走遠，癱在角落裏的庫管才緩緩爬出來，敬畏地看着阿瑞斯。

這是他在上帝之手組織裏這麽多年，唯一一次見到有人跟貝利爾吵架，還吵的有來有回，關鍵最後他還活着。

他偷眼看一回，隔了幾分鐘，捂着狂跳的心髒再看一次，之間那個漂亮的男青年已經開始吃東西了，邊吃還邊哼着小調。

不但活着，還活的挺好。

庫管縮回去，把阿瑞斯列為比貝利爾更恐怖的人物，決定有多遠躲多遠，實在躲不過去，慫着全力配合。

才這麽想了一瞬間，阿瑞斯就沖他招手，“唉，那個誰？你管這兒是嗎？叫什麽？”

“湯姆。”庫管縮着脖子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嵌入地板裏。

“湯姆，這堆配件的清單呢？給我看看。”阿瑞斯就着厲北辰的手喝了一口奶，半個面包下肚，總算舒服多了，心情都好了起來。

厲北辰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要命的事情能不能別幹？

阿瑞斯快活地沖他眨眨眼，我有分寸。

聽了他的要求，湯姆瞬間崩潰了，雖然他剛才下決心，只要這位先生提的要求都盡量配合，可是恰好這個要求不行啊！

把武器配件倉庫的清單給他看，他敢打賭自己活不過下一個終點。

但是他不敢拒絕，只能伏在地面上唰唰流眼淚，很快就把臉下面的一小塊地板打濕了。

阿瑞斯驚呆了，“我提了什麽不可理喻的要求嗎？又沒有要你的命，哭什麽？”

就是我要的命啊，湯姆哽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不允許随便給人看是吧？那麽就去問你的上級，或者剛才那位兇巴巴的女士，問完了再給我看，”阿瑞斯揮揮手，“滾吧滾吧，哭的晦氣死了。”

湯姆連滾帶爬地縮回角落裏。上帝之手這個庫房的每一任管理都叫湯姆，他是第三十七個湯姆，和前面的三十六個擁有一模一樣的基因。在培養艙了醒來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最後一個湯姆。

當然這個話不敢跟任何人說，基地有太多的人，能随手就讓他成為一個編號。

每一個湯姆的成本都太低了。

阿瑞斯不知道這可憐庫管背後的故事，小聲跟厲北辰吐槽，“這個地方的管理者一定很殘暴，看把人家吓得。我剛才看起啦很兇嗎？像殺人犯嗎？怎麽這麽怕我？”

“你不兇，是他的問題。”厲北辰執行過許多卧底任務，比阿瑞斯知道的多太多了，這樣一個地方，根本不能用任何人類的普通規則常理判斷。

他從阿瑞斯的糖罐裏拿了幾顆放進衣服口袋，幫他端着牛奶，“快點吃吧，很快可能沒辦法這麽平靜地吃飯了。”

“嗯，我知道。”阿瑞斯自己吃着，撕開面包往他嘴裏塞，“你也快點吃。貝利爾那個變态，可能很快就回來了。”

說着他還站起來，觀察堆在外圍的配件，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嫉妒的很，“怪不得她敢吹牛，确實有些資本。這些都是聯邦最新的，我前幾天才看見。”

他說的是厲北辰給的那些資料。

厲北辰神色一凜，“确定嗎？”這說明聯邦內部有人跟上帝之手有聯系，走私東西給他們。

這下子潛伏的任務可以再多一條了，挖出跟上帝之手有生意來往的聯邦組織。

“當然确定，我過目不忘好嘛，”阿瑞斯看他神色，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你看這個标記，首都星大洋機甲新出的外裝甲板，據說使用了新的合金配方，強度比以前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四，使用壽命明顯延長。”

他往前走了幾米，拍拍另一個箱子，“高峰的軸承，鍛造方式不一樣，同樣的延長使用壽命，而且彈性更好。”

大洋和高峰都是聯邦著名的機甲制造商。

厲北辰眉毛擰的更緊，就是不知道是這些公司直接跟上帝之手狼狽為奸，還是有中間人僞裝身份進行走私。

後一種可能性極小，因為按照聯邦國家安全法規定，所有最新的技術肯定是專供軍部的。只有淘汰不用的舊技術，才可能流入民間。

走私難度太大了，除非軍部裏也有他們的人。

聯想到戚朝陽那邊的通訊靜默排查，問題可能比想象的更嚴重。

阿瑞斯只能想到淺顯的，聯邦那邊有叛徒，了解不到世界上有這麽複雜的利益關系。

他只是逐行去數這裏堆放的東西，越數越激動，兩眼都放光了，“說實話，要不是這是貝利爾那讨厭鬼的地盤，我都要愛上這個倉庫了。全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西。”早想看看或者摸摸，能親自操作制造就更好了。

從這個角度說，這算是一次難得的試煉，能一次湊齊這些的機會，真的一輩子也不會有幾次。

他回來抱住厲北辰，小聲問，“你呆在這裏難受嗎？”如果難受，我就快一點，如果不難受，我們慢一點。

厲北辰跟他對視，準确地get到了他的信息，“你在哪來我就在哪裏，沒什麽不适應的。”況且要想挖出聯邦的蛀蟲，應該也需要很多時間。

那就好，嘿嘿嘿，阿瑞斯摩拳擦掌，問那個可憐的庫管，“喂，湯姆，你知道怎麽聯系貝利爾嗎？我現在想快點開工了。”

湯姆怎麽敢聯系貝利爾，敢喊一聲說不定立刻就被三十八號湯姆替代了。

于是他瘋狂地搖頭，愈發把自己往角落裏縮進去。

算了，不指望你了，阿瑞斯一手抱糖罐子、一手背在身後，滿足地在庫房裏溜達。

貝利爾的聲音遠遠地響起，“怎麽，又想找我了？”

阿瑞斯轉身，眼神一亮，“我的工具呢？助手呢？”

貝利爾手上玩兒着一個小小的折疊刀，指尖繞的人眼花，小刀花朵一般在上空飛旋，她照舊往庫房門口一靠，不耐煩地喝一聲，“還不快點！”

随着她的聲音，七八個渾身機油的人連滾帶爬過來，各個一身狼狽，有的全身的歐濕透了。

“這是基地裏所有的機械師了，拿去吧。”貝利爾揚長而去，“明天我就要看到一個成果，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

“随便你怎麽說，我按我的計劃來。”阿瑞斯走近那些機械師，總覺得好像不太對，“你們都是機甲整備機械師嗎？”

渾身濕透的那個哆嗦着爬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不，大人，我是基地的水暖工程機械師。”

另一個人也顫顫巍巍舉手，“我是專門管理維護維生倉的。”

剩下的有兩個很倨傲，貝利爾離開的一瞬間，他們就高高擡起下颌，“我們是亞伯/路西法大人座駕的維護機械師。”

顯然他們兩個地位最高，并不想來配合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子，只是不敢反抗貝利爾罷了。

阿瑞斯懶得理他們的官司，“我不管你們從哪裏來，剛才貝利爾說的話聽見了嗎？明天要拿出來東西。我是不怕他，因為我身上有她需要的東西，沒挖出來之前，她不會把我怎麽樣。如果她生氣了，總要有個發洩渠道，就是不知道你們的細脖子，抵不抵的住她一刀。”

這話扔出來，那兩個擡着下颌的機械師齊齊抖了一下，“我們還要檢修大人的座駕，那邊的活也不能……”

“不要妄想你家大人能保住你了，”阿瑞斯一指那個亞伯的機械師，“一小時前，貝利爾剛在你老大臉上劈了一刀。”他看向另一個，“雖然我不知道路西法是哪個，可是貝利爾既然敢綁你，應該就不怕他。”

“只要在上帝之手，她比你們更有價值，就能對你們做任何事情。”阿瑞斯轉過身，繼續去看那些配件，“我言盡于此，想不通的立刻離開。想得通了就開始幹活。沒時間給你們耽誤。”

兩個倒黴催的水暖維生倉工程師相攜站起來，最先跟上阿瑞斯。其餘人也松松走在後邊，亞伯和路西法的機械師對視一眼，終究也拖着腳步跟在了最後邊。

“穿上外骨骼，去把這一箱子給我拆開，”阿瑞斯指指其中一套成品機甲，“今天先改它。”

貝利爾明天就要東西，從零開始設計組裝顯然來不及了，改一個現成的，把武器發生器的功率調整到最大，提高殺傷力，應該就足以應付他了。

阿瑞斯心裏有數，看着這些人開始幹活了，又只會厲北辰，“給我鋪個床，我要休息一會兒，等他們拆好測試完畢，再叫醒我。”

“好的，您稍等。”厲北辰就從那一堆床品被服裏面翻了翻，拖出來數床羽絨被堆疊成一個厚厚的床鋪，“您睡吧，我守着。”

阿瑞斯拍拍床鋪的一頭，“我要枕在你膝蓋上。”

“好。”厲北辰坐過去，把他攬到懷裏，阿瑞斯一秒睡過去，他也開始閉目冥想，精神力的觸須放出去，警惕周圍的環境。

那兩個有來頭的機械師竊竊私語，“這人什麽來頭，還有男寵？”

“不知道，我只希望他真的能做出貝利爾要的東西。”另一個喪頭喪腦的。

男寵嗎？厲北辰嘴角微微翹起一點，整個人紋絲不動，好像也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