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女人
村長家在村口, 一群土黃色土坯房中唯一一間磚房, 暗紅色, 院子裏還有棵三米來高的枯樹,很好找。
跟着他們的短發男人推開薄薄的、整個都已經被鏽成暗紅色的鐵皮院門, 邊往裏走邊吆喝道:“村長,客人說有事找你!”
寧子善跟在後面走進院子,看見那棵在角落裏的枯樹, 接近樹根的部位大概是被蟲蛀了,有一個腦袋大的黑漆漆的洞, 一些棕色粘稠的汁液從洞裏流出,糊了一地, 散發着腥氣, 怪惡心的。
在院子裏還有一個樹枝搭的窩棚, 窩棚中有個放着口大鍋的土竈,但看上去好像很久沒用過了, 鍋蓋上落了厚厚一層灰。
村長掀開髒兮兮的門簾探出頭,一見寧子善他們就笑了起來, 整張臉被皺紋切割開來:“哎呀,原來是兩位貴客, 進來坐吧。”
說完把門簾又撩高了些,讓柯栩和寧子善弓腰進了房內。
一進門寧子善就感覺到氣溫明顯降低了好幾度, 鼻子嗅到空氣裏隐約有種潮濕的黴味, 混雜着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腐朽氣味。
雖然村長家是比土坯房高級得多的磚房, 但由于沒有玻璃窗, 采光依舊不好,屋裏十分昏暗,猛然從明亮處走進暗處,寧子善的眼睛不适應光的變化,倏地黑了一瞬後才逐漸看清屋內的大概。
整個房屋面積大概八十來平,屋頂糊着白色的漿紙,牆上沒有刮大白,磚塊裸露着,地上也沒有鋪地板,就是濕硬的土地,難怪這麽陰冷。
連村長家都這麽寒酸了,那別的村民住的環境肯定更加惡劣,怪不得每個人都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寧子善心想。
“兩位進來坐吧。”村長招呼他們走進一間看起來像是客廳的屋子。
一進去寧子善便後悔剛才自己對村長做出了那麽的武斷評價。
只見不大的客廳裏,擺滿了各種瓷器擺件,客廳正中還放着一套紫檀木桌椅,寧子善不懂瓷器古董,不知道到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值不值錢,但他知道,光這套桌椅拿出去就肯定不是個小數目。
只不過那麽多名貴的東西,和這樣寒酸的小屋子實在是不搭,以至于從上到下都透着種委屈的感覺。
“呵呵呵……兩位快坐吧。”村長招呼着,先在主位坐下,待柯栩和寧子善落座後,才問道:“兩位找我有什麽事?是不是村裏有誰招呼不周,還是有什麽其他要求?”
“沒有沒有。”柯栩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跟進屋卻沒有坐,而是站在門邊的短發男人道:“大家待我們都很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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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點點頭道:“各位客人滿意就好。”這樣說着,村長忽然捏緊扶手向前傾過身,用一種試探的口吻問道:“那兩位對我們村裏的‘肉’……還滿意嗎?”
寧子善想,他說的應該是每頓飯都有的那種煮肉片吧。
“當然滿意!很好吃!”柯栩用一種誇張的聲音稱贊道,說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從來沒吃過如此美味的肉!”
說完還不忘咂咂嘴,擺出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
村長聽完後明顯松了口氣,重新靠回椅背上,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柯栩又跟他客套了兩句,才繼續道:“其實我們今天來,是因為昨晚在我們住的宅院裏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
剛才放松下來的村長一聽這話,渾濁的眼珠陡然大睜,再次緊張起來:“什,什麽事?”
柯栩微微眯了眯眼,把村長的情緒捕捉進眼底,而後慢慢把昨晚的事跟村長說了一遍。
一開始村長的确再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在說道“血債血償”的時候,寧子善看見他的臉明顯扭曲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平靜下來,笑道:“昨晚下了大雨,兩位會不會是在雨水中眼花了?”
柯栩道:“昨晚看見那四個血字的可不止我們,所有住在宅子裏的人都看見了,村長要不要去問問他們?總不會這麽多人一起眼花吧?”
村長噎了一下,片刻後又道:“那或許……是村裏某個人的惡作劇?”說着他一拍大腿,“有的年輕人就是這麽頑皮,兩位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調查清楚,如果找到那個惡作劇的小子,一定讓他去給各位客人道歉。”
從村長家出來後,柯栩走在寧子善身旁,忽然低頭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覺得村長家怎麽樣?”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廓上,寧子善一個激靈,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想離柯栩遠點,卻被柯栩眼疾手快地攬住肩膀。
柯栩往後瞥了一眼,示意那個短發男人還在他們身後跟着,寧子善随即了然,忍着雞皮疙瘩小聲道:“陰暗潮濕,對他那個年齡的老人來說,住久了很容易患病。”
柯栩點點頭:“可是他為什麽不住老地主的宅院呢?按理說他是村長,在村裏有絕對的權威,老地主死後他完全可以霸占他的宅院,那裏明顯比村裏任何一處房屋都要好得多。”
寧子善想了想道:“或許村長并不是一個愛占便宜的人?”
柯栩卻搖了搖頭道:“從村長家和整個村子的環境來看,這裏明顯并不富裕,可是村長家卻有許多和這種貧窮環境格格不入的古董和家具,你不覺得奇怪嗎?”
的确奇怪,寧子善在看見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他遲疑道:“其實我一直覺得那些東西與其放在村長家,還是我們現在住的宅院更适合它們……”
說到這寧子善突然擡頭望向柯栩,從他大睜的雙眼裏,柯栩看出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老地主的宅院裏幾乎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了,由此可見村長并不是不愛財……他寧可把宅院值錢的東西都搬回了自己家,也不願意搬去宅院住,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寧子善默默地點了點頭:“這裏面一定有什麽隐情。”
“不過……”柯栩一個轉折,拉長尾音。
寧子善以為他還有什麽別的發現,下意識擡頭看向他:“不過什麽?”
柯栩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湊近道:“你的臉從剛才開始就好紅,”說着用手背在他臉上貼了一下,又揉了揉他的耳垂,“難道生病了嗎?”
如果仔細看,寧子善一定能發現柯栩瞳孔深處隐藏的那份狡黠,可自從柯栩充滿暗示地撫摸過他的嘴唇之後,寧子善就有些不敢輕易與他對視,于是他下意識移開視線并摸了摸臉,手心感覺到的灼|熱溫度讓他更加窘迫起來。
“可……可能是太熱了吧。”寧子善說。
“哦。”柯栩看着已經西斜的太陽,笑了起來:“看起來差不多也快到晚飯的時間了,我們今天就先回去吧。”
晚飯不出所料依舊是肉,寧子善和柯栩随便吃了點白飯,天黑之後草草洗漱了一番就上床睡覺了。
因為昨晚發生的事,兩人都沒怎麽睡好,所以今天沾床後沒多久,便雙雙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寧子善突然被一陣心悸驚醒。
他按着心髒急促地喘息了片刻,心悸感才逐漸退去,松了口氣後他第一時間扭頭看了眼身邊的柯栩。
對方側身面對他,睡得正香,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随着呼吸輕輕|顫動,連嘴角下的小痣都變得生動起來。
一個大男人,怎麽會長得這麽好看呢?寧子善這樣想着,忍不住伸手在他睫毛上摸了摸,軟軟癢癢的,小刷子似的。
忽然一陣冷風從背後吹來,寧子善打了個哆嗦,回頭發現原本在睡覺前被關緊的窗戶不知什麽時候居然被風吹開了一條縫。
寧子善翻身下床,想重新把窗戶關好,在窗扇合上的那一瞬,他突然發現原本緊閉着的大門不知何時也被打開了,兩扇門扉像被剖開的腹腔般向兩邊大敞着,在大門和照壁中間,赫然站着一個披頭散發的人!
雖然天太黑寧子善只能看見一個大概的人形輪廓,但他直覺那應該是個女人。
寧子善忽然想起昨晚任道議好像就說過自己看見了一個女人。
就在寧子善想要把柯栩叫醒的時候,天空突然炸響一聲悶雷,伴随着耀眼的閃電,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寧子善還是看清了女人的樣子——
她披散着水草般的頭發,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雖然寧子善看不見她的長相,但是他卻看見她脖子以下的部位,帶着血的骨架上挂着稀稀拉拉的碎肉,胸腔裏的內髒也都不見了,寧子善甚至能透過骨頭和碎肉的縫隙看見她身後怪獸巨口般黑洞洞的門洞!
随着閃電的消失,女人的身影再次隐入了黑暗之中。
寧子善被吓了一跳,那一瞬間心髒好像都要随着雷聲蹦出嗓子眼了!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這時柯栩也被雷聲驚醒,看見寧子善站在窗邊,便問道:“子善,怎麽了?”
寧子善回頭,聲音有點抖:“我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身體幾乎只剩骨頭架的女人……”
柯栩聞言忙翻身下床來到窗邊,窗外閃電依舊,可根本沒有什麽女人,連洞開的大門都被關上了,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寧子善的幻覺,可他和柯栩都知道,這一切并不是幻覺,因為在寧子善指着的那片地面上分明有一塊呈現出暗紅色的地磚,就像被血浸泡過一樣。
就在寧子善還想說什麽的時候,被閃電照亮的照壁上突然像收到訊號的電視機般一閃,緊接着便浮現出一段影像。
那是一個年輕女孩提着一個舊皮箱,在這座宅院裏和一個精神矍铄的白發老人相見的場景。
雖然沒有聲音,但寧子善也能從畫面裏感受到一老一少在相見時的那種激動和感動氛圍。
影像時長不過短短幾分鐘,就像是看不見的投影儀投下的一般,雖然有種老舊的褪色感,圖像大體卻很清晰,寧子善甚至能看清女孩跑動時揚起的裙擺和老人眼角淌下的濁淚。
當畫面消失後,天空的打雷和閃電也像被忽地按下了停止鍵般消失了,整棟宅院又恢複了死寂。
兩人沉默片刻後,寧子善問柯栩:“剛才那牆上顯示的,該不會是老地主和他的女兒吧?”
柯栩卻道:“那個女孩的樣子太年輕了,我覺得她更像是那個老人的孫女。”
不管是女兒還是孫女,從他們住的房間擺設也能看出這裏以前的确住過女人,可村長為什麽從來沒提過?
在老地主死後,這個女孩又去哪裏了呢?
寧子善想到剛才自己在照壁後看見的那個恐怖的人影,不禁道:“那我剛才看見的女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孫女?”
然後寧子善把剛才看見的一切又仔細和柯栩說了一遍,柯栩聽完後微微蹙眉道:“很有可能,不過我們現在的線索還太少了,暫時也推斷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先睡吧,明天吃早飯的時候可以和其他人提一下這件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線索。”
寧子善嗯了一聲,關好窗戶和柯栩重新上床躺下,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寧子善腦中都是之前看見的那個已經不能算人的恐怖女人和照壁上的影像,半點困意都沒有。
“睡不着嗎?”柯栩忽然翻身面對他道:“要不要我抱着你睡?”
寧子善連聲拒絕:“不,不用了。”
柯栩卻直接無視了他的拒絕,長臂一撈就把寧子善摟進懷裏,輕輕拍拍他的背道:“跟我就別客氣了,快睡吧。”
說來也奇怪,每次被柯栩抱住後,聞着他身上冷冷的梅花香,寧子善的情緒都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這次也不例外,很快柯栩懷中便傳來寧子善均勻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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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