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地獄

有歌聲從地窖的方向傳來, 寧子善悄悄探出頭, 看見那些村民圍成一圈, 把老村長圍在中間,唱着他聽不懂的歌, 那種拉長的語調,跳躍的火光,每個人臉上的詭異笑容, 寧子善甚至有種置身于某個大型邪|教聚集場合。

柯栩他們六個被綁着手腳,并排擺在地窖四周。

村民們叽裏呱啦地唱了老半天, 村長終于動了,他緩步走到地窖旁, 用手握住是班上的鐵環, 高喊一聲, 終于打開了地窖。

與此同時,寧子善擦着了火柴, 剛要點火,火柴上的火光突然無風自晃了一下, 緊接着一個金色的影子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下一秒脖子就被一雙幹巴巴的手緊緊扼住, 力氣大的好似就要這樣直接把他脖子掐斷一樣,五根刷着金漆的手指深深陷進了皮肉裏。

寧子善下意識用雙手去拽掐着他的那只手, 手裏的火柴掉在地上, 火焰撲騰了兩下, 滅了。

氣管被擠壓, 空氣無法進入肺部,寧子善痛苦地大張着嘴,順着一條帶着金茫的手臂看去,只見那個老地主的金身居然活了過來!

放在一旁的頭顱也睜開了雙眼,兩個眼球早已萎縮,兩顆黃豆似的被發黑的神經吊在眼眶中,空洞地望向寧子善。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寧子善想回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沒有及時點火燒掉金身,比起被金身掐住脖子的自己,他更擔心柯栩的安危。

肺部的氧氣逐漸變少,帶來悶悶的鈍痛,寧子善擡起拳頭,用盡全力朝扼住他的那只手臂砸去!

“咔嚓”一聲脆響,手臂斷了,幹透了的手臂遠比他想象中脆弱,但扼住他的力道卻絲毫不減,寧子善眼前已經開始發花,背後的叫喊聲就像被淹沒在洪水裏,被越帶越遠。

“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柯栩的處境就會很危險……”寧子善一直在心裏默念着,強烈的求生欲強迫他運轉混沌的大腦。

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于是掙紮着從喉嚨裏擠出一絲聲音:“我……是來……幫你的……你、你也……不、希望……你的孫女,繼、繼續……痛苦下去……吧?”

一句斷斷續續的話,卻讓掐着他的手勁放松了一些,點點氧氣擠進肺裏,眼花耳鳴的感覺得到緩解,寧子善大喜過望,看起來這個方法可行!

于是他繼續道:“你也不想看見……小鳳……被、吃了肉……還要被豢、豢養……變成一個……不死的怪物……我、我也有重要的……人,我理解……你,也想……讓你們解、解脫……”

“解……脫……”幹癟的頭顱突然張嘴,從黑洞洞的嗓子裏擠出幹澀的兩個字。

寧子善又掙紮了兩下,一枚瑩白的珍珠耳環從他口袋裏掉出,落在地上,就像一滴純潔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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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主在看見那枚耳環後,忽然松開寧子善,斷掉的手臂掉落在地上,他卻不管不顧,用另一只幹癟的手把耳環抓進掌心,就像抓着全世界最珍貴的珍寶,那樣的小心翼翼。

氣管的壓迫終于消失,寧子善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嗽使他整個人都蜷了起來,肺裏火辣辣地疼。

“小……鳳……”老地主用嘶啞的聲音呢喃着,珍而重之地把握着耳環的手抵在早已沒有心跳的胸口,發出低低的嗚咽。

這一刻它終于像個失去了最珍愛孫女的老人,即使幹涸的眼睛無法再流出淚水,即使萎縮的心髒無法再跳動,寧子善依舊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濃濃的悲傷,雲翳似的籠罩着他。

“解脫……”老地主再次出聲,終于像耗盡能源的機器一樣垂下手臂,只是那枚珍珠耳環依舊被他握得很緊很緊。

“我現在就幫你們解脫。”寧子善撐着身體從地上爬起來,摸索着拾起地上散落的火柴,“嚓”地一聲劃着,橘黃色的火光,從金身下的幹草上驀然騰起。

……

一根粉紅的觸手從地窖裏蛇一樣地探了出來,所有村民都向後退了一步,把被當做“種子”的六人暴露在觸手前。

但觸手并沒有先碰“種子”,而是探向了村長。

村長佝偻着,一點也沒有要躲閃的意思,觸手在碰到他的瞬間,立馬像被燙到了一樣縮了起來。

接着,它好像明白自己無法觸碰到村民,于是轉了回來,探向離它最近的苗笑笑。

滑膩冰涼的感覺在苗笑笑臉畔游|走,很快苗笑笑便被驚醒,她睜開眼,似乎還沒弄清自己現在的處境,倒映着火光的眼中一片迷茫。

“你們……”她剛想發問,那根由肉形成的觸手就突然卷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啊——”苗笑笑甫一尖叫出聲,尾音便被一股大力扼在喉嚨裏,不過這也足夠驚醒其他人了。

于是在他們驚恐地目光中,苗笑笑就這樣被觸手纏着脖子直接拖進了地窖。

地窖深處先是傳來“噗通”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着就是一陣黏膩的摩擦聲,就像裏面住着一只剛剛蘇醒的巨蟒,正在享用自投羅網的美食。

地窖裏的摩擦聲越來越快,忽然間,一根粉色的粗壯肉柱就像噴泉一樣從地窖的出口噴發出來,它們沖向半空,又陡然分裂成數根小觸手,在半空中揮舞着,宛如傳說中的共用一個軀體的九頭蛇!

“啊啊啊!!!”牛易第一個大叫起來,他下意識想要爬起來逃跑,才發現自己手腳都沒捆住了,于是只能用手肘蹭着地面向後退,但很快一只腳就抵在他背上,是那個每天來給他們送飯的青年。

“不……不要……”牛易顫抖着回頭,青年對他露出一個悚然的微笑,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不不不不……”牛易面朝下趴在地窖口,無助地哭喊着,想要再次爬起來退開,卻被一只觸手攔腰卷住,也拖進了地窖裏。

已經吞噬兩個人的肉變得愈加興奮起來,它們四處揮舞,首先襲擊的就是吃過最多肉的村民,但村民身上都帶着老地主金身的骨頭,那些觸手并不能近身,舞動的幅度便愈加焦躁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翁盈也被吓傻了,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轉動視線像是在尋找什麽,當她看見和她一樣被綁住的柯栩和尤詩婷時,先是驚訝了一瞬,而後不敢置信道:“你們……你們不是說可以完成任務嗎?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柯栩默不作聲,可能是因為他和尤詩婷都沒有吃過這些肉的緣故,到現在為止并沒有一根觸手探向過他們。

翁盈又把視線移向姜興發,周圍都亂成那樣了,他還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屍體一般,雙眼放空,也不知是被吓傻了還是怎麽樣,嘴裏不停地念着“我錯了”。

尤詩婷坐着蹭到柯栩身邊,小聲道:“你家那只小兔子到底靠不靠譜?怎麽還沒點火?再這樣下去我們所有人都要涼在這裏了!”

柯栩蹙眉,按照約定,寧子善應該在地窖打開的瞬間就把金身燒掉,可他到現在都沒行動,難道遇到什麽危險了?

柯栩越想心裏越焦躁,什麽複仇,什麽計劃,什麽任務統統被他抛到了腦後,現在他滿腦子只想把寧子善找回來!

三兩下掙脫了綁着自己的繩索,等有村民注意到的時候,柯栩已經從地上站起來了。

“別讓他跑了!”立馬有人指着他大喊。

附近的幾個人聽見聲音,齊齊圍了過來,柯栩把指關節捏得“噼啪”作響,揮手一拳就把攔在他最前面的光頭打翻在地。

尤詩婷扭着身體在後面罵:“柯栩你個王八蛋!你倒是先把我解開再說啊!”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土包後突然騰起一片金紅的火焰,剛才還無法被觸手碰觸的村民頓時失去了骨頭的保護,而在地窖深處的小鳳似乎也已經感覺到爺爺的離開,那些在地窖裏蠕動的肉瞬間爆發,争先恐後地從那個小小的出口湧出,粉色的海浪一樣,把村民卷住,舉至半空,然後大力撕碎!

殘肢、內髒、血液,雨一般從半空落下,掉在地上沙沙作響。

尖叫、奔逃、瘋狂的肉塊,眼前的一切都在跳動的火光下被染上了一層豔麗的血色,濃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即使是柯栩,也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震驚了。

“柯栩!”有人在背後叫他,聲音有點啞,但他還是立馬就聽出來了,瞳孔微微一縮,柯栩轉身,看見了寧子善。

寧子善又驚又恐地看着柯栩被後那血腥駭人的場面,他沒有見過地獄,但是他想,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地獄,那一定就是眼前這樣。

“柯栩……”寧子善又叫了一聲,柯栩突然動了,他大步走到寧子善面前,在寧子善繼續開口之前,先一步把他摟進懷裏,緊緊抱住,就像在地獄裏擁抱一個救贖。

寧子善被他勒疼了,下意識想要掙脫他,但當他擡手扶住對方肩膀時,發現柯栩的肩膀居然在微微顫抖,寧子善的心就像被什麽狠狠掐了一下,再也下不去手把他推開,扶着肩膀的手滑到背上,寧子善反擁住柯栩,輕聲道:“柯栩,你怎麽了?”

“為什麽現在才點火?”柯栩的聲音聽不出異樣,身體的顫抖卻沒有停止:“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我還以為……”他把下巴抵在寧子善肩上,聲音忽然小了下去,“我就要永遠失去你了……”

一直以來柯栩在寧子善的眼裏都是強悍的,他就像一個所向披靡的将軍,聰明、勇敢、自信。

可就是這樣的強悍的柯栩,在用這種示弱般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後,卻讓寧子善心疼地無以複加,除了心疼,好像還有什麽別的情感在心裏紮了根,他安慰般拍着柯栩的背:“本來地窖打開的時候我就想點火了,沒想到中途出了點意外。”

寧子善把剛才的經歷簡單和柯栩說了一下,在說到差點被老地主掐死的時候,柯栩突然重重抖了一下,緊接着他一把抓住寧子善的肩,把他從自己懷裏拉開,緊張地朝他脖子看去,只見寧子善白皙的脖頸上,五個青紫的指印赫然在目。

怪不得他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這麽啞,柯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觸碰那些指印,又怕弄疼寧子善,手指糾結地在他脖子附近比劃:“疼嗎?”

“還好……”寧子善說:“就是說話不能太大聲,沒關系的,反正離開副本就會痊愈了。”

“喂!你們兩個!”就在柯栩還想對寧子善說些什麽的時候,尤詩婷憤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先把我解開再卿卿我我好不好!村民都死的差不多了,再不跑就要輪到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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