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荊棘叢

那些玩偶有的被堆在牆角, 有的随意扔在地上, 就像剛被抱起來玩過, 還沒來得及收拾。

房間裏沒有窗,牆上貼着飛鳥花紋的的牆紙, 也沒有桌椅板凳,俨然是一間玩具屋的樣子。

俗話說“想藏起一片樹葉,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藏進森林”, 那麽帶入現在的情況,應該就是“想藏起一只兔子玩偶,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藏進一堆玩偶裏”。

于是寧子善借着牆上壁燈的燈光在那些玩偶中梭巡了一圈,小熊、青蛙、長頸鹿、貓咪、魚……什麽都有, 就是沒有兔子。

寧子善蹙眉, 朝牆邊走去, 那裏有一堆摞在一起的玩偶,高高堆起, 小山似的,或許裏面會有兔子。

腳下的長毛地毯很軟, 踩上去就像踩着一團團棉花,寧子善的每一步都被它吞沒, 沒有半點聲音。

寧子善走到離那堆玩偶還有半米距離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好像看見那堆玩偶輕輕動了一下。

就在他想再仔細觀察一下時, 玩偶山後突然傳出一聲大喊, 接着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就撞倒了高高堆積的玩偶,從後面沖出來朝寧子善撞去。

寧子善雖然被吓了一跳,但還是十分靈敏地朝旁邊躲了一下,那人影卻沒有及時剎車,擦着他直直撞向背後的牆壁,發出“咚”地一聲才停下來。

寧子善咧着嘴朝後縮了下脖子,一副替對方肉疼的樣兒,光聽聲音就知道剛才那一下撞得絕對不輕,這個襲擊自己的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不過從那一頭長發來看這個襲擊者應該是個女人,而且這背影看起來還頗為眼熟,可是她為什麽要藏在那堆玩偶後面呢?

那個撞上牆的女人大概是撞暈了,腳下晃了晃才重新站穩,轉過頭面向寧子善,一雙被亂發遮住的眼睛裏卻沒有一個襲擊者應有的兇狠,而是驚慌和無助。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女人縮着身體靠在牆上,嘴裏不停求饒。

寧子善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女人正是晚餐時坐在田少身旁的夏彤珍。

寧子善之前沒和她接觸過,只覺得是個挺文靜的姑娘,不過這姑娘現在的狀态明顯有問題,寧子善覺得她應該是被田少突然動手殺人的行為給吓到了。

“你別怕,我沒武器,不會傷害你。”寧子善舉起雙手做了個無害的姿勢,上前一步,試圖安撫她。

沒想到剛還瑟縮着的夏彤珍眼中突然迸發出一道兇光,将藏在背後的一只手舉起來,掌心中赫然握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尖銳程度不亞于匕首的尖端在跳動的燭光下閃爍着寒芒。

寧子善的身體立馬緊繃起來,他回想起剛才夏彤珍沖向自己的動作,佝偻的身體,一高一低的肩膀,當時對方手中應該就握着這把剪刀,如果自己沒躲開,恐怕現在就得見血了。

“我不會乖乖就範讓你殺了我的!”夏彤珍大吼一聲,再次舉着剪刀朝寧子善撲去。

雖然寧子善沒有柯栩那種身手,但夏彤珍畢竟是個女人,制住她也沒費多大力氣。

寧子善抓着夏彤珍兩只手腕,扭到身後,剪刀掉在地毯上,被他一腳踢開。

“啊——啊——放開我!”夏彤珍開始尖叫,瘋狂地扭動着身體,試圖從寧子善手裏掙脫,一頭漆黑的秀發被她甩得亂七|八糟。

極度的驚恐讓她爆發出一種突破極限的力量,好幾次寧子善都差點沒按住讓她掙脫出去。

不過相對的,緊張的情緒和劇烈的掙紮都飛快地消耗了她的力氣,在夏彤珍發現自己根本掙脫不開後,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嗚嗚嗚……我不想死,求求你……”

“我不會殺你,唉……”寧子善很無奈,他覺得以夏彤珍現在的精神狀态,自己就算再怎麽解釋她都不會聽進去,他也不可能一直這樣抓着她待在這間玩具屋,更不可能把她從這間玩具屋裏推出去——誰知道下一個房間會不會潛藏着什麽危險。

思來想去,寧子善還是決定還是把她留在這間玩具屋裏,至于兔子玩偶,寧子善實在不想也不忍心和一個被吓到精神崩潰的可憐姑娘搶,不管這裏有沒有,都留給她吧。

寧子善拖着夏彤珍退到門邊,對方一直在哭,鼻涕眼淚和長發糊了一臉,讓人目不忍視,寧子善再次嘆了口氣,打開門的同時把夏彤珍推回了房間裏。

金色的立柱、紅絲絨窗簾、水晶吊燈、鋪着紅色桌布的長餐桌,猛一看見熟悉的餐廳,寧子善還稍微愣怔了一下,半秒後才反應過來原來那些門不止會通往不同的房間,還會通往餐廳之類的公共區域。

寧子善回頭看了眼敞開的大門,如果現在從這扇門離開,也會穿越到不同的地方去嗎?

雖然有這種疑惑,但寧子善并沒有立馬嘗試,他首先想到的是游戲開始前在餐廳被田少殺死的鐘玲霖,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鐘玲霖的屍體已經不在餐廳裏了。

于是寧子善繞過餐桌,看向鐘玲霖倒下的位置,地上的血泊還在,已經被氧化成了半凝固的黑紅色,但和他預感的一樣,血泊中已經沒有了鐘玲霖的屍體。

就在這時,寧子善聽見左邊塔樓樓梯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又重又急,聽上去就像是在被追着逃命,一路盤旋直下,不一會兒就已經接近了樓底,而且越接近餐廳,寧子善越能聽見在慌亂的腳步後還跟着另一個不緊不慢的腳步。

寧子善左右看了看,一閃身藏進了離他最近的左側門後。

幾乎在寧子善藏好的同時,他就從門縫裏看見一個微胖的女人從塔樓跑進了餐廳,女人一臉驚恐,邊跑還邊忍不住回頭往身後看。

寧子善認出來這個女人是晚餐時斥責過鮑浩隆身上有味道的那個,好像是叫衛荷花,可又是誰在身後追她呢?難道又是田少?

還沒等寧子善把這個問題思考完,一腳踏進餐廳大門的衛荷花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下一秒寧子善就從門縫看見一截被血染紅的刀尖從衛荷花胸口穿透出來!

腥甜還帶着熱氣的血腥味頓時撲面而來。

被刀捅了個對穿的衛荷花并沒有立刻死亡,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大張的嘴裏湧出,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卻下意識擡手握住從身體裏穿出的刀身,試圖把刀從自己身體裏拔|出來。

接着衛荷花就被那個寧子善看不見的人,用插|進她身體裏的刀挑了起來,巨大的痛楚讓衛荷花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鮮血淅淅瀝瀝地從刀尖滴落在地上,衛荷花就像一只被竹簽穿起來的螞蚱,最終只能徒勞地蹬了幾下腿,就垂下頭不動了。

那個用刀挑着她的家夥似乎覺得死去的衛荷花很無趣,于是像是甩掉什麽髒東西一樣把衛荷花從刀尖上甩了出去。

“嘭”地一聲,衛荷花就像一個破麻袋,被甩進了餐廳。

“噠、噠……”不疾不徐的腳步再次響起,朝餐廳走了進來。

寧子善的心瞬間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用手捂住口鼻,屏住呼氣,目光從門後落在衛荷花的屍體上。

從衛荷花的死狀看來,追她的人一定不是田少,能把一個一百五十斤上下的人用刀提起來,又輕松扔出去,就算田少再厲害,寧子善認為以他的體型和力氣也做不到。

腳步聲很快到了餐廳門口,一條腿邁進來的同時,寧子善看見了一條熟悉的裙擺,黑白的,和古堡裏女仆穿的一模一樣!

緊接着,寧子善看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身上穿着女仆裝,手中握着一把接近一米長的尖刀,可當寧子善看清那張臉時,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被縫在頭上的金色假發,被剜去的雙眼和眼眶裏塞進的藍色假眼,還有那張瘦削的臉,分明是早上死在房間裏的宇文國安!

為什麽宇文國安會穿上女仆裝?又為什麽會追衛荷花?難道所有在這個副本死去的玩家都會被安琪拉控制襲擊其他玩家?

那鮑浩隆和鐘玲霖的屍體又會在哪裏?是否和他們一樣也在這座城堡裏四處游蕩?他們是不是也有可以随意進出任意門的能力?

問題就像肥皂泡,不停從寧子善腦袋裏冒出,卻無法得出一個答案,唯一能确定的是這些公共區域敞開的大門不具備任意門的功能,不然衛荷花在踏入餐廳的一剎那應該就能穿越到其他地方,躲過身後致命的一刀。

好在宇文國安并沒有發現藏在門後的寧子善,他目不斜視地走過衛荷花的屍體旁,穿過餐廳右側的大門,最後消失在大廳裏。

宇文國安離開後,寧子善又在門後躲了一會兒,确定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後才從門後出來,走向衛荷花趴下地上的屍體。

因為是被大力扔出去,衛荷花的身後有一條擦蹭的血痕,她的四肢被摔折成一個怪異的形狀,身下已經被血浸透了,臉上還帶着死亡時痛苦的猙獰。

什麽“尋寶游戲”,寧子善在心裏嘆息,副本對玩家的惡意果然沒有最深只有更深,逼迫他們自相殘殺、放置各種陷阱不說,連已經死去人的屍體都要回收再利用一下。

寧子善嘆了口氣,蹲下|身幫衛荷花把因慘死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心中突然湧起一種物傷其類的酸澀感,沒有柯栩在身邊,這一次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去。

想到這兒他又覺得有些後悔和柯栩生氣,如果自己這次真的回不去了,留給喜歡的人最後的回憶居然是争吵,這種事情,未免也太遺憾了。

就在寧子善站起身,準備離開餐廳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衛荷花屍體旁還落着個白色的東西,因為掉在屍體的陰影裏,還有一半被屍體壓住了,所以他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于是寧子善把衛荷花的屍體擡起來少許,伸手把她身下那帶血的玩意拿了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巴掌大的兔子玩偶。

不過此時兔子玩偶的胸口和衛荷花一樣,已經破了個大洞,一些棉絮從破洞中露了出來,因為吸了血,掂起來有些沉,不知是不是剛才宇文國安用刀捅衛荷花的時候也捅到了兔子玩偶,反正按照女仆的規矩,這個被損壞的兔子玩偶已經作廢了。

本來就不夠分的兔子玩偶又減少了一只,這并不是個好消息。

寧子善把壞掉的兔子玩偶放回衛荷花屍體旁,擡頭朝窗外看了一眼,清冷月光下被荊棘覆蓋的花園異常靜谧,就像一個荒敗的異度空間。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寧子善覺得自己應該趁此機會去花園裏看看。

空曠的大廳裏,月光從高大的拱門外投射進來,在地面落下一片弧形的光斑,銀白與昏黃泾渭分明,就像标志着兩個不同的世界。

寧子善刻意不讓自己去看牆上那副巨大的詭異油畫,一腳踏進了那個銀白的世界。

就像寧子善猜測的那樣,敞開的大門都不具備任意門的功能,這些公共區域是可以随意進出走動的。

遠處依舊是一片穿不透的灰蒙蒙的霧氣,月亮很亮,是寧子善從沒見過的那種亮度,就像一個挂在天空的燈泡,圓的完美無缺,卻不甚真實,明明昨晚天上還什麽都沒有。

不過在這種地方,別說突然冒出來個月亮,就算突然冒出來一艘宇宙飛船,寧子善都不會覺得太過稀奇。

月光下的荊棘似乎比昨天看起來更加茂盛,就像一只只張牙舞爪的外星生物,繳碎了身下的灌木,不斷地延伸着自己的觸手,以便占領更多的土地。

整個花園基本都已經被荊棘占領,幾乎沒什麽能下腳的地方,連昨天他們聚集的那塊空地上也交錯着爬了好幾根長着細小尖刺的藤蔓。

寧子善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荊棘,朝幹涸的噴泉走去。

整個噴泉和中間損壞的雕塑用料都是白色大理石,在一片黑褐色的荊棘中白得仿若發光。

半個碎裂的小天使雕像沉在水池底部,被淤泥和幹枯的腐葉埋了大半,在那些淤泥中,似乎不光有那半個雕像,還埋着些其他白色的東西。

寧子善低頭在腳邊梭巡,又圍着噴泉走了半圈,終于在地上發現了一根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枯枝,于是他撿起枯枝,在雕塑周圍的淤泥裏刨了刨,很快就翻出了一個白色的東西,寧子善定睛一看,居然是只兔子。

那兔子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只有寧子善手掌那麽大,通體潔白,表面毛茸茸的,雖然是從淤泥中翻出來的,但身上卻沒有被染髒半分,腦袋上還有一雙紅彤彤的大眼睛,若抛開體積不說,看起來就和真兔子無異。

雖然寧子善知道淤泥裏藏了什麽,但完全沒想過會是一只兔子,雖然和衛荷花找到的那個不太一樣,但它的确也是一只玩偶。

居然把玩偶藏在淤泥裏,這到底是什麽惡趣味?

寧子善一邊在心裏吐槽一邊彎腰把兔子玩偶撿了起來,玩偶摸起來很軟,表面涼絲絲的,寧子善捏着它左看右看,沒發現什麽端倪,就順手揣進了口袋。

既然找到了兔子玩偶,那花園也就沒什麽好查看的了,寧子善從噴泉邊後退半步,剛準備離開,腳底突然踩到了什麽,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寧子善低頭,發現自己不小心正踩在一簇荊棘的根部,他小心翼翼地擡起腳,在腳底看見了一塊白色的碎片。

寧子善心中一驚,該不會這裏也藏着一個兔子玩偶,然後被自己一腳踩壞了吧!

這樣想着,他連忙蹲下|身,用手把荊棘根部的土刨開,可是沒刨幾下,寧子善就感覺到那被他踩到的東西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半弧的形狀,圓滑的表面,森白的顏色,怎麽看怎麽都像是一個……頭骨!

那頭骨似乎埋進土裏的時間還不長,并沒有完全腐爛,埋在土裏的有些地方還墜着腐肉,紅紅黃黃白白的黏在骨頭上,組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色彩,而那簇荊棘的根則分別紮入頭顱的兩個眼眶,一邊吸收着腐肉的營養,一邊深深紮進地底。

夾雜着土腥氣的腐臭撲鼻而來,寧子善猝不及防,摸了一手被腐液浸潤的泥土,惡心得他差點吐出來,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踉跄着後退幾步,最終還是沒忍住,一歪腦袋幹嘔了起來。

稍作平息後,寧子善使勁甩了甩沾着那些腐爛混合物和泥土的手,又在地上狠狠蹭了幾下,手掌都擦疼了,才好不容易把那些惡心的東西蹭掉,同時腦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可怕的猜想。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寧子善就近又找了一簇荊棘,這次他沒敢再用手,而是重新把他刨淤泥的那根枯枝撿了回來,一下下掘着松軟的土地。

沒挖多深,寧子善就在土裏發現了另一個頭骨,這個頭骨明顯比剛才他挖出的那個埋進土裏的時間長,已經完全化成了白骨,荊棘的根卻和之前那個一樣,也是從骨頭縫裏紮進地底的。

寧子善又刨開第三個、第四個……無一例外,所有荊棘根部都有一個頭骨,再挖深點甚至能看見身體的骨架和破碎的衣料——和古堡裏華麗服飾不同的、各種現代風格的衣料。

寧子善頹然地丢掉手中的枯枝,擡頭看了眼滿地密密麻麻的荊棘叢,頓時有種在地獄被死亡包圍了的錯覺。

如果自己沒猜錯,這裏的每一簇荊棘下都有一具骸骨,那眼前這整座花園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場,這些骸骨不可能是古堡裏NPC的,那麽這個副本到底被開放過多少次,才會累積下這麽多玩家的屍體?

他們也許是游戲的失敗者,也許和鮑浩隆一樣在逃跑的時候不小心被荊棘寄生了,反正最終都成了荊棘們的養料,被永遠留在了這個副本中。

想到這裏,寧子善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從花園回來後,寧子善重新回到餐廳。

餐廳裏衛荷花的屍體依舊趴在地板上,看來有戲開始後的屍體并不會被NPC回收,亦或是還沒來得及被回收。

寧子善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又拿起桌面上的餐巾把兩只手仔仔細細擦拭幹淨,開始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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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了,簡直痛苦……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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