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五)

“你愛我嗎?”

殷無端從沒想過自己會問出這句話,但當它脫口而出的時候,他卻覺得非常坦然。

上邪喜歡商徵嗎?

他想起那些往往壽命介于幾個月到兩年之間的厄娃,即使是同為S級物怪厄娃的時灰,他記憶中生存時間最長的時灰,也死在第四年中的時候。

而那時殷無端卻沒感覺到任何不适,就好像他還能活很多年一樣。

後來他逃出了厄娃基地,也許是因為這個前車之鑒,基地裏對厄娃的看管加強了許多。十年間再也沒有第二個出逃的厄娃,連寥寥幾個有過短暫清醒的個例,也在行動之前就被發現,然後悄無聲息的處理掉了。

而在殷無端接觸過的厄娃裏,沒有第二個和他一樣,在物怪長久的“灌注”之中,獲得了他一小部分力量。

他是唯一逃出來的那個,是唯一長久存活下來的那個,甚至是唯一有了特異能力的那個。

而那名為上邪的物怪,也是唯一在丢失厄娃之後,沒有接受複制體或新個體,獨自長達十年并且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的個例。

一兩個唯一是巧合,這麽多呢?

後來當殷無端再次想起時灰對李配的評價,想起當時懵懂無知的自己,就知道有些東西或許他能夠隐瞞并且欺騙一輩子,也永遠沒法去反駁。

上邪死死的盯着懷裏的青年,看到他甚至帶着微笑的表情,有一瞬間産生了自己在做夢的荒謬感。他甚至沒能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就感覺被自己摁着的青年手腕微動,然後輕輕搭在了自己的手上。

這個姿勢看起來,從單方面的控制和占有,變成了帶着柔軟溫情的迎合。

然後他聽到殷無端說:“我愛你。”

你愛我嗎?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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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一對戀人互相告白的七個字,卻從一個人的口中說了出來。上邪看着懷裏青年那雙美麗的眼睛,心裏突然生出無數負面的預感與龐大的恐懼——

殷無端的身體驟然一軟,整個人徹底倒進了他懷裏。全身體溫以皮膚可以感知到的速度下跌,剛剛有了幾分血色的皮膚轉瞬蒼白,幾秒後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就好像,之前的所做所說,只是回光返照之時,最後的垂死掙紮而已。

***

商徵是從噩夢裏驚醒的。

或許夢境太過恐怖而真實,他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詐屍一樣直挺挺的L型僵在被子外面。僵了十幾秒後,他才終于出了一口氣,結果不小心被空氣嗆到,瞬間咳了個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肺部破風箱一樣的震動着,整個床都因為他的動作抖了起來。這種動靜就算死人也能驚醒了,偏偏旁邊躺着個睡下去比死人還踏實的家夥,在商徵有規律的咳嗽聲裏,悠閑地摻入幾聲長鼾。

……別說,聽起來還挺有節奏感。

然而交響樂的演奏者之一并不這麽響,等到商徵終于安撫好他那作怪的寶貝肺葉,忍不住一肘子搗向身邊的睡神:“商邪你給我醒醒,估計哪天我半夜被暗殺了,你第二天早上才會對着我的頭說hi吧?”

也不知是那動作雷聲大雨點小,還是某人太過皮糙肉厚。被活活搗醒的某人睜眼看了看頭頂,呆了幾秒才迷迷糊糊的摟住身邊的人:“幹啥啊,睡的好好的……又做什麽夢了?”

那聲音帶着每個人初醒時的鼻音,低沉沙啞的讓性別男愛好男的某人幾乎瞬間有了反應。然而他感受了一下自己後面依然在抗議的某個部位,立刻覺得肉嚳欲什麽的太膚淺了精神戀愛才是值得推崇的。

就在這出神的片刻,商徵已經被商邪半拖半拽的按倒摟在了懷裏。眼看着某人又要睡過去,商徵忍不住掙了掙:

“放開睡啊你不熱嗎?我的噩夢就是被你壓出來的……唔。”

被吵的心煩的商邪幹脆利落的低頭,幾乎本能的堵住了某人的發聲器官。

親着親着商邪徹底清醒了,商徵剛剛平息的那啥卷土重來了。眼看着前者自然的要往下伸手,商徵繃緊身體開始拼死抵抗:

“商、商邪,你禽……!@#$%%^&!”

……

……

第二天早上,商徵癱着一張冰山臉靠在床上,看着商邪忙前忙後打掃房間,然後把煮好的粥端過來要喂他。

他拒絕了對方的投喂,并接過來自己喝。

所謂那啥一時爽,隔天客房躺。滿臉郁悶的商邪不敢表示異議,看着商徵喝粥更不想離開,幹脆厚着臉皮坐下來找話題:

“阿徵,你昨晚又做噩夢了?”

這話其實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但商邪了解自家戀人。對于商徵來說,把壺提前提開,絕對比放着沸過頭要好。

果然商徵的臉一黑,大概是想起昨晚“噩夢之後”的事。但黑完還是點點頭,又喝了口粥。

商邪松了口氣,繼續找話題:“夢到什麽了?”

這本該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但商徵卻怔了怔,一勺粥懸在半空搖搖欲墜,幾秒後他搖了搖頭:“記不清了……好像是我死了?嘶——你幹什麽?!”

他皺着眉看向商邪,又看着自己拿勺子的手腕。原來對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而且用力實在有點過頭。

“啊,我看着粥要灑了,想提醒你先吃……”商邪卡着殷無端手腕的五指瞬間一松,同時另一只手已經接過半松脫的勺子塞進碗裏,端過碗就擱在了床頭。這一串動作堪稱行雲流水,甚至碗底和床頭櫃接觸發出“噔”地一聲輕響時,商徵才反應過來。

然而除了一串“……”,他也沒啥可說的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半晌,直到粥碗上的白氣都要散了,商徵才清了清嗓子:“咳,對不起。”

商邪:“……”

“對不起,我不該拿‘死’字開玩笑,是我錯了。”商徵非常坦誠的說,認真的讓商邪莫名不敢與他對視,“我不記得我們曾經是怎麽相處的,我昏迷的那一年裏你有多麽難過。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開玩笑,就像我承諾的那樣,以後的幾十年,我們都會在一起。”

“還有,”他想了想,帶着一點笑容的認真說,“我愛你。”

商邪盯着他看了幾秒,就在商徵懷疑他幾乎要吻下來的時候,突然站起身後退了半步。然後他一把抄起桌上的碗,轉身就往外沖:

“我、我去給你換碗熱粥……”

商徵看着他通紅的耳朵和脖子,以及那高大卻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想了想,又朝着外面喊了一聲:

“喂,那我們今晚出門去逛逛好不好?我覺得我差不多可以下地了。窗簾也不能開燈都要少照,再過幾天我要白化病了。”

外面安靜了幾秒,然後傳來商邪的聲音:

“之前醫生說,你最好休養一個月再見光……後天吧,後天出去怎麽樣?”

商徵想了想,爽快的妥協了:“行,就後天。”

後天嗎?

距離卧室不遠的廚房裏,商邪往鍋裏盛着熱粥,臉上的神情有些莫測。

此時的時間顯示為早上十點,整個房間都嚴絲合縫的拉着窗簾。窗簾只有在晚上才能打開,因為商邪昏迷了一年後剛剛醒來的戀人商徵,這一個月內需要隔離日光。

今天是第二十八天,後天就是“解禁”的日子。

但真的是這樣嗎?

商邪盛滿一整晚熱粥,蓋上鍋蓋封住裏面殘餘的熱氣。廚房并沒有開燈,窗簾也是敞開的。因此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黑暗的世界,黑藍色的天空與影影綽綽的建築,卻沒有除了這裏之外的一點燈光。

就像一座已經死亡的城市,他們是唯二的活物。

那些影像投射在商邪的瞳孔中,映出一片暗沉的金色。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那深茶色的瞳色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轉變。顯然不屬于人類的金色銷蝕了虛假的色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此時的他看起來與其說是人類,更像是其他什麽形似的異種。

這個披着人皮的怪物把原來的勺子放進機器,再拿出一個新的勺子放進碗裏。然後小心地捧着那個碗,慢慢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不會有所謂“後天”的,商邪知道。

“好了我自己吃,你別抽風就行……”

他可以讓這座城市中僞裝出燈火,卻無法讓頭頂的深淵呈現出晴空的模樣。

“下次那啥,等咱們放完風之後怎麽樣?”

就像他能夠用Marker留住他的精神與靈魂,卻只能看着他的肉身徹底幹枯死亡。

“……你掉什麽臉色啊,難道你覺得這兩天我還能做嗎?”

基地消失之後,失去厄娃的物怪們獲得了自由與靈魂,卻也像是永遠失去了靈魂的一部分。

“那說好了啊,今晚再動手動腳,你就去睡書房。”

他們會本能的在空間裏游走,尋覓自己離開了的、逃走了的、失去了的厄娃。

“不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麽樣,以前沒覺得有什麽特殊的,但可能是睡了一年多吧,這幾天特別想出去看看。”

世界依然存在,之前的裂縫卻同樣保存了下來,并不那麽穩固。

“後天是晴天嗎?”

于是他聚集起所有的物怪,以自己的身體為媒,讓他們去修補世界的裂縫,同時尋找只屬于自己的厄娃。

“這個棗子挺甜,哪家買的?”

然後在這座倒懸的伊甸園中,将他與他厄娃的靈魂一同宿養,編織出一個個沒有陽光的溫暖故事。

“下次一起去啊。”

只有故事的開頭是不變的:

——你是誰?

——我是你的戀人。

——我是誰?

——你是商徵,我叫商邪。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解釋清楚攻君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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