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天是蘇妗堂妹的及笄日,一早蘇妗就起了床,偷偷叫來栖露這樣那樣叮囑了一番。
栖露聽完,拍着胸脯保證:“奴婢一定會保護好夫人的淑女形象,絕不叫世子察覺半分!”
蘇妗很滿意,又仔細想了想,确定該吩咐的都已經吩咐了,這才放下心,回裏屋伺候越瑢起床去了。
越瑢已經醒來,正準備起身穿衣,蘇妗走過去幫他穿戴整齊,又伺候着他洗漱了一番,這便開始替他梳妝打扮。
仗着天生麗質,蘇妗平常在家的時候是不怎麽上妝的,最多就是抹個唇脂,描個眉毛。和越瑢互換身體後的這幾天,越瑢更是什麽都沒弄,每天就這麽素面朝天地走來走去。可今天要出門做客,不好再如此馬虎,蘇妗便與越瑢解釋了一番,然後親自動手,在自己的臉上塗抹了起來。
越瑢心裏很是別扭,這塗脂抹粉是女人的事兒,他一個大老爺們的,這算什麽事兒!可誰叫他現在是個女人呢,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壞了自家媳婦兒的形象,便只好硬着頭皮忍下了。
只是……
“嘶!”
什麽鬼?怎麽這麽疼!
“弄疼世子了?實在是抱歉,這個,要畫眉,必須要先拔掉眉毛四周的雜毛,所以您看……”蘇妗滿臉歉意,心裏卻是在偷笑。
她皮膚敏感,每回修眉拔雜毛的時候都會疼,因此總是不願意去弄,眼下機會難得,她自然不能錯過,便一邊默默祈求老天爺的原諒,一邊下手利索地拔得越瑢心下嗷嗷直叫。
這他娘的也忒疼了!
這年頭的姑娘家對自己都這麽狠的麽?
而且……
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好?
越瑢半睜開眼睛,見蘇妗修完眉毛後又看向了案桌上擺放着的那堆不知道幹什麽用的瓶瓶罐罐,頓覺頭大。
不就是塗個脂粉麽,随便抹點不就完了?怎麽還一套一套的!
蘇妗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一邊不好意思地安撫說“快好了”,一邊忙活了起來。
這身體是她的,他出門後在外頭的臉面也是她的,她自然得認真對待。
越瑢能怎麽辦?只能微笑點頭,繼續忍着呗。不過這做女人實在太辛苦了,幸好他娘生他的時候把他生成了個帶把兒的,不然每天光上妝這麽一件事兒,就能把他給逼瘋。
蘇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上完妝後,又幫着栖露開始給他梳頭。
與前幾天的簡單随意不同,今天兩人給他弄了個格外複雜的驚鴻髻,還往他頭上插了好幾支羊脂玉鑲寶石的金絲發簪與同套的金絲步搖,叫他腦袋發沉,脖子都險些直不起來了。
越瑢:“……”
可憐,無助,茫然。
“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結束了,越瑢睜開眼睛,看見了一個相比往日,更多了幾分貴氣與氣勢的媳婦兒。他先是驚豔了一瞬,但想到這一切是怎麽來的,又不覺得開心了。
“今日辛苦世子了,等您回來,妾身給您做好吃的。”
看着笑得一臉溫柔,眼中含着感激之意的蘇妗,越瑢回神,目含探究地看了她兩眼,然後忍下心中的苦逼沖她微微一笑:“那為夫就等着了。”
***
姑娘家的及笄禮不請男客,蘇妗目送越瑢和栖露出門之後,便回屋抱兒子去了。
越瑢帶着栖露上了馬車,一路朝廣安伯府而去。
廣安伯府離得有些遠,越瑢靠坐在寬闊柔軟的馬車裏,聽着外頭的車輪滾滾聲,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人的心裏一旦有了懷疑的種子,便會不自覺地想要去探究,越瑢眸子微閃,朝一旁坐得離他遠遠的栖露看去。
“我記得,你與夫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栖露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忙恭敬道:“回世子,是,奴婢六歲的時候就被姑娘撿回家了。”
“那你應該很了解夫人?”見栖露聽了這話微微一愣,越瑢淡然一笑,溫聲說,“廣安伯府是夫人的娘家,只是我常年不在京中,對夫人的娘家人實在不甚了解,未免行差踏錯給夫人帶去麻煩,你不妨先與我說說大概的情況?”
本有些緊張的栖露一想也是,便暗暗放松了下來。然後,她開始給他講廣安伯府的大概情況,比如府裏一共有多少人,現在當家做主的是誰,他們彼此間的關系又怎麽樣,還有府裏發生過的一些重大事情……簡直就是一籮筐似的倒了出來。
猝不及防的越瑢:“……?!”
他想知道的不是這些好嗎!
“那夫人與府裏衆人的關系……”
越瑢試圖打斷她,将話題往蘇妗身上引,然而栖露根本停不下來。她本就是個小話痨,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那種,再加上語速快,語調高,越瑢的聲音完完全全被她自己的聲音壓住了,根本進不去她的耳朵。
“……”
越瑢心很累。
他從前怎麽一點兒都沒發現,自家媳婦兒身邊這看起來一臉憨樣的小丫頭,嘴巴這麽能說呢?
又見她越說越來勁,顧忌着自己的仙君人設,沒法粗魯喊停的越瑢終于受不住打消了從她嘴裏套消息的念頭——他怕自己想套的還沒套出來,就先被她給吵死了。
幸好馬車行得快,沒一會兒廣安伯府就到了,越瑢看似優雅實則逃難似的下了馬車,栖露也終于閉上叨叨了一路的小嘴,恢複了之前的恭敬憨厚狀。
耳朵仍在嗡嗡直響的越瑢:“……”
要不是她說話間神色不似假裝,且下車後還一臉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巴,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事實上,栖露還真不是故意的——雖然蘇妗囑咐過她,遇到某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問題時,可以用這一招糊弄過去。但方才那情況,她是真心想為越瑢解答疑惑的。
只不過她答的,都不是越瑢想聽的罷了。
“見過世子夫人,給夫人請安!”
是廣安伯府的門房看見他們迎了上來。
越瑢回神,神色溫和又矜貴地沖他點了一下頭,然後學着蘇妗的樣子,邁着小碎步,身姿袅袅地進了廣安伯府的大門。
“老夫人可在府裏?”
這出嫁的孫女回了家,不管目的為何,按規矩都得先去給府中長輩請安。但門房卻說廣安伯府的老夫人前幾天吃齋祈福去了,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越瑢聽了也不意外——三房是庶出,不受老太太重視,三房姑娘的及笄禮,老太太不放在心上也很正常。他點點頭,對栖露道:“那咱們就先去看看母親,然後再去給兩位嬸娘請安吧。”
母親自然是指蘇妗的母親柳氏,兩位嬸娘則是指二房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廣安伯夫人汪氏和今日女兒及笄的三房夫人梅氏。
栖露點頭,帶着越瑢往柳氏所住的小院走去。
柳氏雖是長房夫人,但因常年孀居,又是個神志不清的,所住的地方位置比較偏僻。不過偏僻歸偏僻,環境倒還算雅致,打掃得也很幹淨。
外人都說廣安伯夫婦善待寡嫂,宅心仁厚,雖然不知道私下如何,但就這表面看起來,确實還不錯。
“栖露姐姐,你回來了!還有姑娘……”門口掃地的小丫鬟見到越瑢很是高興,忙上前給他請安,“奴婢給姑娘,不,是世子夫人請安!”
“起來吧,我娘呢?”
“夫人剛吃完飯,正在屋裏休息呢,奴婢帶您進去!”
越瑢點頭,跟着那小丫鬟進了柳氏的卧房。
卧房裏柳氏正拿着一支桃花狀的玉簪靠在床上,口中含含糊糊地說着什麽。她身邊,一個穿着翠色衣裙的丫鬟正細心地給她整理被褥。
那丫鬟是柳氏的貼身丫鬟,名喚綠樰,見到越瑢,忙面色欣喜地上前請安。
越瑢免了她的禮,緩步朝床邊走去。
明明四十歲都還不到,柳氏卻已經滿頭花白,又因為神志不清,常年病着,她的臉色看起來很是蒼白,身體看起來也很是枯瘦。這會兒她正看着手裏的玉簪,反複不停地念叨着一個名字:歲和。
越瑢知道,那是蘇妗父親的表字。
這個可憐的婦人深深地愛着她的丈夫。據說她丈夫意外身亡後,她曾受不住打擊,自缢殉情過,只是緊要關頭被人給救下來了。
然後命是救回來了,人卻還是瘋了。
“娘,我來看你了。”
每年過年回京的時候,越瑢都會陪蘇妗來看柳氏,因此對她沒有很熟,但也不算全然陌生。
柳氏見了他卻沒什麽反應,只害怕地往大床裏頭縮了縮,越發握緊了手裏的玉簪。直到綠樰一再告訴她,是她的妗兒來看她了,柳氏臉上的畏懼之色才漸漸消退。
“妗兒?”她喃喃念着這個名字,聲音低啞,像是被什麽東西割碎了一般,說不出的刺耳——這是從前上吊留下的後遺症。
“是,娘,是我,妗兒來看您了。”越瑢并不嫌棄柳氏,她既是他妻子的母親,就是他應該尊重善待的長輩。見柳氏似乎認出了蘇妗這張臉,他放軟聲音,又叫了她幾聲。
柳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終于認出她似的歡呼着跳了起來:“是妗兒!娘的寶貝妗兒!你這孩子,你方才去哪兒了?娘找了你好久呀!”
“我……”
“一定是出去玩了吧?瞧瞧,頭發都玩亂了!快過來,娘重新給你梳!”
還沒說完就被柳氏拉過去坐在了梳妝臺前,并麻溜地拆起了發髻什麽的,越瑢:“!!!”
他花了半個多時辰才弄好的頭發!!!
“夫人,夫人,姑娘的發髻整齊着呢,用不着重新梳!”一旁栖露也是驚得嘴角抽搐,趕緊上前把柳氏給攔住了。
及笄禮一會兒就要開始了,這要拆了發髻再重新梳,那可來不及。
“亂了,都亂了,要重新梳,要重新梳的,我的妗兒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愛的小姑娘,你放心,娘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柳氏卻根本聽不見栖露的話,只露出慈愛的笑容,掙紮着往“女兒”的腦袋撲去。
越瑢:“……”
想起從前蘇妗面對母親發瘋時的反應,他忙起了身去抓柳氏揮舞不停的雙臂:“娘,你聽我說……”
“不要!”話還沒說完,柳氏突然臉色一變,驚恐又憤怒地揮着胳膊尖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讓我去死!你們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掙紮間,她的袖子被扯卷起來,露出了枯瘦的胳膊。越瑢不經意間掃過去,竟看見那胳膊上布滿了點點青紫色的淤痕。
“這是……”青年愣了愣,臉色大變,一把按住她就轉頭看向了綠樰,“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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