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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體的本能反應”什麽的聽起來有些牽強,但比起“溫柔似水,嬌弱如花的媳婦兒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練家子”這個解釋,前者顯然相對更為靠譜。因此雖然感覺甚是怪異,也有點疑惑為什麽自己揍人的力道沒有太受蘇妗身體的影響,但越瑢看着被她自己吓得“臉色發白,久久沒能回神”的媳婦兒,還是選擇了接受這個說法。
葉風也是一樣,并主動安慰起了蘇妗:“夫……世子莫怕,就您方才那一腳,踢不死人的,最多就是傷到個肺腑,讓他吐點血罷了。”
蘇妗:“……”
她要真是個半點武藝都不會的弱女子,聽到這話得吓得更厲害吧?
越瑢也是無語地看了這倒黴手下一眼,按下腦中那些疑慮安慰道:“莫要聽他的,不過是一時閉氣昏過去了而已。”
蘇妗見他似是相信了自己的說辭,心下猛然一松,但随即就一陣後怕。
差點就暴露了!
以後一定要更小心才行!
“黑子!”正想着,地上的霍雲成掙紮着跑向了那個被她踹飛出去的小黑影,“怎麽樣?傷到哪了?!”
蘇妗下意識一看,才發現剛才拿刀偷襲越瑢的那個小黑影,竟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少年。因皮膚太黑,身上又髒兮兮的,所以才會看起來一團黑。
霍雲成叫了他幾聲,又掐了掐他的人中,他便漸漸醒了過來。
“啊……啊啊!啊!”見到霍雲成,他忙捂着肚子爬了起來,口中發出啊啊的叫聲,雙手也不停比劃,像是在問:你怎麽樣了?傷得嚴不嚴重?
竟然是個小啞巴,蘇妗有些意外,又見他不過是個孩子,心裏有些後悔——她方才那一腳出的沒有留情,再加上越瑢這身體的力氣比她大了不少,這小孩兒這會兒想是傷得不輕。
不過這後悔也只是一瞬間,因為下一刻,這名喚“黑子”的小男孩又刷的一下拿起地上的刀子,目光兇狠地朝她看了過來。
“……”年紀不大,刀子揮的倒是利索。
“黑子!”霍雲成按住小男孩手裏的刀,往這邊看了一眼,“不是叫你乖乖呆在寨子裏別出來嗎?怎麽又不聽話了!”
“啊啊!”我來救你!
黑子看着他,烏漆嘛黑的小臉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明亮又清澈,但看向蘇妗等人的時候,又會像山林裏的小獸一樣,散發出森然的光芒。
霍雲成笑了起來,因牽扯到傷口,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随即才擡手給了他一個腦瓜崩說:“下次再不聽話,抽你。”
黑子一聽,委屈又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霍雲成這才轉頭看向蘇妗幾人:“他就一不懂事的小孩兒,你們別為難他,有什麽事兒沖我來。”
說完,還很不怕死地沖越瑢咧嘴一笑,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欠揍樣兒。
蘇妗又想笑了。
越瑢又想打人了。
但作為一個“慈悲為懷,心地善良”的修行之人,怎麽能在對方認輸之後還不依不饒呢?因此他只能忍住手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綁起來。”
葉風領命,将那二十來個山匪挨個拿繩子捆了起來,繩子不夠的,就抽下他們的腰帶充數,總之沒一會兒地上就躺滿了人粽。
霍雲成也不掙紮,只不死心地沖越瑢喊道:“爺剛才聽見他們叫你身後這小白臉‘世子’,你們是哪家的世子哪家的夫人啊?老子長這麽大還從沒被人揍成這樣過呢,好歹留個名兒,叫我死個瞑目呗!”
越瑢怎麽可能告訴他,眼神都沒有給他留半個,便一身清冷地在蘇妗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我們這就進城報官去,你們啊,乖乖等着人來抓吧!”
葉風說完吆喝着揮了一下手裏的鞭子,馬車便化作一陣煙塵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霍雲成看着他們的背影啧了兩聲,半晌動了幾下胳膊——也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總之沒一會兒,他身上綁得死緊的繩子便斷了。
霍雲成捂着隐隐作痛的傷口站了起來,将身邊的黑子松了綁,又示意他去幫其他兄弟。黑子點頭照做,很快大家就都重獲自由了。
“大當家的你沒事吧!”手下們滿臉緊張地圍了上來。
“我沒事,”霍雲成臉上不見怒色,只捂着胸口悶咳了一聲,眼神有些幽深地說,“派幾個人遠遠跟着他們,看看方才那位‘世子’,到底是什麽來頭。”
“是……”
衆人剛要應聲,突然有個小年輕站了出來:“大當家的,不用派人去查,我知道他們是誰!”
霍雲成一愣,挑眉:“你知道?”
那人點頭:“剛才那個長得跟畫兒似的男人,是京城裏那個什麽……哦對,鎮北王府的世子!我以前見過他一次,還跟人一起拜過他呢,聽說他是什麽仙君轉世,天生帶着仙氣兒的,可有名哩!”
“鎮北王府的世子?”世家貴族出行,哪有不仆從侍衛一大堆的?霍雲成因此以為越瑢幾人只是低調出行的富商,這才會盯上他們,誰想他們的來頭竟這麽大。他一時震驚,可自己這小弟又信誓旦旦的,不像是在說假話……
“鎮北王府……聲名赫赫,威震八方的鎮北王府麽?”不知想到了什麽,青年裸露在外頭的那只眼睛裏突然閃出了灼人的光芒,“好,很好!”
黑子見此有些疑惑,“啊啊”地叫了兩聲,像是在問“怎麽了?”
霍雲成沒有回答他,只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壓着聲音似興奮又似憤恨地說:“看來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想要助咱們一臂之力了……”
黑子不明白,但他見霍雲成高興,便也跟着高興了起來。
霍雲成低頭看着他,半晌用力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哥要出趟遠門,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許亂跑!”
***
對于蘇妗幾人來說,霍雲成等人只是路上偶遇的一個意外,進城報了個官,把事情簡單交代了一番之後,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此後幾天,一路平順,沒再出現任何波瀾,就是……
“怎麽樣?可有感覺好些?”
看着一臉虛弱地靠在車壁上,眉頭微蹙,臉色蒼白,像是遭受了什麽可怕摧殘的越瑢,蘇妗滿心同情又莫名想笑。
她的身體一向健康,來月事時很少痛經,但自打生了小福生之後,便時不時會疼上一兩天。大夫說這是她月子裏沒注意受了點涼,造成了血寒凝滞的緣故。不過并不嚴重,吃點藥調養調養就會好了。
而今大半年過去,她早已恢複得差不多,也不知為何這回竟突然又發作了起來。
……莫非是老天爺存心想讓他也感受一下女子痛經的感覺?
蘇妗這麽想着,心下一陣詭異的舒爽,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只端坐在越瑢身邊,時不時噓寒問暖一下,又賢惠地趁着路過城鎮的時候為他準備了暖爐,紅糖姜茶等可以緩解疼痛的東西。
面對她的關心問候,越瑢一開始還會回應,後來就再也沒心情開口了。
他覺得他快被這勞什子鬼月事給折磨瘋了——下腹一直在慢刀子割肉似的鈍鈍地疼就不提了,他一個大老爺們,不至于這點疼都忍不了。要命的是那種無論是坐着還是躺着亦或是站着都渾身酸痛難忍的感覺以及無端煩躁的心情。還有那個血,這麽越流越多的,真的不會出事嗎?!
因他素來高冷寡言,蘇妗見他只是搖了一下頭卻沒說話,也沒覺得不高興,給他倒了杯紅糖姜茶放在那,便繼續繡自己的荷包去了。
如此又過了兩三天,他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折磨了越瑢好幾天的月事君也終于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越瑢伸展着身體下了馬車,有種重獲新生後想要流淚的感覺——天知道這幾天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啊!
又想到自家媳婦每個月都要這麽熬上一次,卻還能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他後怕之餘忍不住肅然起敬——女人可真是種了不起的存在!
蘇妗不知他在想什麽,見夕陽已經西下,不免有些擔憂:“咱們走快些吧,不然一會兒天就該黑了。”
青雲山位于群山之中,位置偏僻,遠離塵世,其山勢高聳陡峭,曲折難行,雖說有石階一路從山腳鋪到了長生觀落座的半山腰,但爬起來還是頗為費勁的。尤其天黑之後看不清路,就更不好走了。
越瑢點頭“嗯”了一聲,栖露和葉風也忙将馬車停好,背上了行李。
四人這便沿着曲折蜿蜒的石階往山上走去。
小半個時辰後,衆人視線裏終于出現了一扇高大樸實的石門,石門上刻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長生觀。
這裏便是越瑢從小長大的地方了。
“二師兄你回來了!”
“二師嫂您也來了,一路上辛苦啦!”
剛進門,便有一群穿着統一道服的年輕人嘻嘻哈哈地迎了過來,緊接着有人叫了一聲“大師兄”,人群中就走來了一個身穿青灰色長袍,面容俊秀,氣質斯文,看起來像個書生的青年。
他瞧着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身量挺高,皮膚極白,天生一雙笑眼,看起來極為和善,就是整個人在身上顏色深又寬大的衣袍映襯下,看起來有些削瘦。
這人是越瑢的大師兄宋修和,他和越瑢一樣都是四方道長的內門弟子。至于他身後那群年輕人,則是四方道長收的外門弟子——長生觀位置偏僻,也不算大,但因為越瑢這個“活神仙”的原因在外頭頗有些名氣,因此還是有很多人願意來這裏上香祈福、拜師修道的,只不過四方道長收徒看重緣分,并不是什麽人都會留下。
“回來了,”宋修和是個性子十分溫吞軟綿的人,說話也是不疾不徐,輕聲細語,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他走上前打量了風塵仆仆的小兩口幾眼,笑着說,“先進屋吧。”
他顯然是知道他們互換身體的內情的,蘇妗點頭,沒有馬上跟他行禮,而是等進屋之後,方才袅袅福身道:“見過大師兄。”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的宋修和:“……弟妹不必多禮。”
見這倒黴師兄随後眼神奇異地看向了自己,越瑢嘴角一抽:“師父呢?”
他現在是女子的模樣,宋修和沒好意思多看他,只規規矩矩地收回視線道:“下山給一位老朋友祝壽去了,約莫要三四天才會回來。”
恨不得馬上就跟蘇妗換回身體的越瑢:“……”
蘇妗也有點失望,不過做男人比做女人舒服很多,她倒沒有越瑢那麽急切。再說那麽多天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麽幾天。
“手伸出來,我看看。”這時宋修和又溫聲道。
四方道長道法高深,醫術也很高明,宋修和在修道一事上沒什麽天分,可卻是學醫的天才,年紀輕輕便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成為遠近聞名的神醫。蘇妗與他只見過幾面,對他了解不多,但知道他醫術極好,因此沒怎麽遲疑就伸出了右手。
宋修和替她把完脈又去給越瑢把,完了慢聲道:“從脈象上确實什麽都看不出來。不過……”
“什麽?”
“你月事剛走,氣血有虧,我一會兒讓人去給你熬碗補氣養血的藥,你晚飯過後記得喝。”宋修和是個醫癡,一提到醫術相關的事情便會打雞血似的興奮起來。他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摸出一只炭筆和一個巴掌大小的小本子,不好意思又滿眼期待地說,“說到這,師弟,來月事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啊?還有期間那個身體狀态的變化是什麽樣的?還有……”
越瑢:“……”
還有你個頭!
***
宋修和性子随和,是典型的老好人一個,然而在醫術相關的事情上卻會變得十分執着——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那種。越瑢被他煩得頭大,只能示意他蘇妗還在這呢,自己不好意思說。
宋修和想了想後表示理解:“那一會兒吃完晚飯你到我屋裏來,咱們私下說。”
說罷不等越瑢回話就走了,因為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曬在院子裏的草藥還沒有收。
越瑢:“……”
蘇妗在一旁看得心中直樂,這位大師兄可真是個妙人啊。
正想說什麽,有外門弟子送來了晚飯。她回神一看,果不其然,全是素的。且這個味道雖說不是第一次嘗到了,但蘇妗還是忍不住想問:這年頭的修行之人對自己都這麽狠的嗎?天天吃素便罷了,居然連油鹽都不肯多放!
她頓時什麽笑意都沒了,端着假笑夾起一根青菜放進嘴裏,幹巴巴地嚼了兩下。
大概是這回路上比較趕,沒有休息好也沒有吃好的緣故,從前雖然覺得這些素菜不好吃,但也能吃下去的她這回卻是怎麽都咽不下這些寡淡無味的東西。
想吃肉……瘋狂地想吃!!!
然而道士雖說不像和尚,有打死不能沾葷腥這一說,但既然人家每回送來的都是素菜,就說明這裏頭是有什麽講究的,“賢良淑德”如她,又怎麽好意思吵着要吃肉呢?
遂蘇妗只能努力忍下對肉的渴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兔子了。
吃完飯後,越瑢去找宋修和說話。蘇妗目送他離開,确定他已經走遠且不會突然折回來之後,便飛快地摸着肚子沖到了栖露跟前:“快快快!拿出來!”
栖露早已有所準備,嘿嘿一笑,從懷裏摸出了一小包肉幹——知道來青雲山要吃素,兩人每回來之前都會自備幹糧,可惜這次與越瑢同行,不好多帶,再加上一路上吃了不少,眼下只剩下這麽一點了。
蘇妗萬分珍惜地與栖露一起解決了它們,這才感覺空蕩蕩的肚子裏有了一點實在感。
“這天天吃素什麽的,姑娘,你說世子爺他們都是怎麽受得住的?”栖露遺憾地看着手裏的油紙,沒了。
蘇妗正在回味嘴裏的噴香肉味,聽了這話回道:“人家那是修仙之人,與咱們這等俗世凡人自然不一樣。”
“也是,口腹之欲都戒不掉,還怎麽修煉成仙呢……”
主仆倆在這感慨着,卻不想那廂,與俗世凡人不同的修仙之人也正拎着只燒雞腿在啃。
不止燒雞腿,桌上還擺了一壇清酒和一碟花生米,可比她們只能啃幹巴巴的肉幹來得滋潤多了。
“不拿點給弟妹嗎?”宋修和晚飯吃得很飽,又不怎麽會喝酒,這會兒便只坐在一旁看自家師弟吃吃喝喝。
“不用,她不怎麽愛吃肉。”越瑢給自己搞了個“不愛葷腥只愛素食”的人設,為了配合他,每回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蘇妗都很少去沾肉菜。因此在越瑢心裏,自家媳婦兒就是個不愛葷腥的人,這會兒自然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宋修和也想不到這裏頭有個天大的誤會,聞言點了一下頭,眼神期盼道:“肉你也吃了,酒你也喝了,可以告訴我,來月事到底是什麽感覺了吧?”
差點噎到的越瑢:“……你又不是婦科大夫,這麽好奇這個做什麽!”
“醫學無界,不管什麽科都是我等該潛心研究的……”一提起這個話題,宋修和便像是變了個人,整個人都精神抖擻了起來。越瑢嘴角抽搐,只能舉手妥協,好堵住他的長篇大論。
沒有機會給對醫術毫無興趣的師弟洗腦了,宋修和有點遺憾,搖頭說道:“你還是這麽沒覺悟。”
越瑢:“……你還想不想聽了?”
“想。”宋修和一雙笑眼瞬間就亮了起來,“快說。”
越瑢拿這醫癡沒辦法,只能在他的連連追問下回憶了一遍那段“慘痛不堪”的往事。
“很痛?什麽樣的痛?……鈍鈍的,漲漲的?哦……那血流得多嗎?具體是什麽顏色的?很紅嗎?還是會有點發黑?聽說有些婦人不健康,流的血會帶點褐色……”
越瑢:“……”
勉強給了幾句解釋糊弄住這倒黴師兄後,青年果斷轉移了話題:“他們搞不定老頭子,打算從我家內宅入手了,這事兒你已經知道了吧?”
宋修和意猶未盡地看了他兩眼,點頭,恢複成了平日裏做什麽事都慢吞吞的樣子:“師父跟我說過,聽說你派出了葉風他們去找幕後黑手,找到了嗎?”
“沒,前幾天剛收到消息,說是被對方搶先一步把人給滅口了。”說到這事兒,越瑢便甚是不快地眯了一下眼睛。
宋修和一愣,有點意外:“以他們幾個的能力,不應該啊。”
“是不應該,”越瑢拿起桌上的酒碗往嘴裏灌了一口,“可仔細想想,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畢竟耳聽不如眼見,他們常年跟我呆在這裏,自然不如對方熟悉京城。”
宋修和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爺又不方便出手,這些年盯着他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是,所以那個丫鬟才會被他們搶先一步解決掉。”越瑢嗤笑,“要是老頭子的人出的手,他們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眼下趙王與太子之争已經進入白熱化,宮裏那位的疑心病也越來越重,鎮北王府深處漩渦中心,若再這麽被動下去,只怕……”宋修和溫和的眉眼皺了起來,“師父說的沒錯,你确實該回京了。”
“還差一個時機。”越瑢翹着二郎腿,神色懶洋洋的,眼神卻很幽深,“不然就算找借口回京了,也沒法多待。”
“那倒是,師父曾對外說過京城那樣的富貴地不适合修行,你一個‘一心修仙,不問世事的世外人’,想要回京長住,确實該有個充分的理由,不然該引人懷疑了。”
越瑢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嗯”,沒再說什麽,只晃晃手中的酒碗道:“不說這些糟心事兒了,來,喝酒。”
宋修和拿起手邊的茶杯跟他輕碰了一下,依然十分守禮地沒有多看蘇妗那張臉:“你少喝點,別把弟妹這身子喝醉了。”
越瑢一頓,驚奇地笑了:“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我媳婦兒這身體酒量挺好啊,我都喝了這麽多還沒什麽醉……”
話剛說完,眼前突然一陣輕微暈眩,緊接着心下便猝不及防地湧出了一陣想哭的沖動,越瑢一愣,有點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宋修和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繼續往下說,不由有些莫名:“嗯?”
越瑢回神看他:“……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覺得很委屈,很想哭。”
宋修和:“……?”
“明明剛才心情還挺好的……”越瑢說着越發煩躁了幾分,他覺得自己好難過好難過啊!可到底為什麽難過又說不上來,反正就,很想哭就是了。
宋修和也有點懵,想到有句話叫一醉解千愁,便遲疑道:“那不然,再喝點酒?”
越瑢想了想,點頭。然後沒一會兒……
“不是,這到底怎麽回事?”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些不開心的陳年舊事,因此越發想哭了的青年嘴角抽了抽,整個人都不好了,“你快點讓我停下來……老子一大老爺們,這麽哭唧唧的像什麽話!”
宋修和:“……”
他想了想,伸手把了下越瑢的脈,随即訝異道:“脈象顯示你喝醉了……”
越瑢:“怎麽可能,我千杯不醉!”
“可你現在住在弟妹的身體裏,”宋修和說,“每個人醉酒後的反應都不一樣,如果我猜的沒錯,你這個樣子,應該受了弟妹身體的影響……嗯,要不要我去給你熬碗醒酒湯?”
正在狼狽擦眼淚的越瑢:“……”
喝醉了之後會嘤嘤哭泣?這可憐的姑娘從前是受了多少苦,才會養成這樣的習慣啊!
世子爺深深地憐惜痛心了。
——卻不知道真正喝醉之後的蘇妗是這樣的:“好難過好想哭,好想打爆那個小時候搶我糖吃的二狗子的狗頭呀嗚嗚嗚!”
***
因喝了酒身上有酒氣,眼睛也哭得有點紅,這晚越瑢沒有回自己屋,而是尋了間客房睡下,第二天早上才回去跟蘇妗說,自己昨晚和師兄秉燭夜談了。
蘇妗也沒在意,長生觀分前後院,內門弟子住後院,外門弟子住前院,兩者之間隔着一個大花園,并不會出現外門弟子看到“她”與宋修和同處一室,進而産生什麽誤會的事兒。至于內門弟子……四方道長一共就越瑢和宋修和兩個內門弟子,再沒有別人了。
兩口子一起吃了早飯,越瑢便“修行”去了。蘇妗不好打擾他,又不好出門,免得被前院弟子們發現不對,便和往常來看越瑢時一樣,窩在客房裏看起了書。
“姑娘,你怎麽又把這書給帶來了!”
栖露在一旁收拾東西,回頭看見她手裏的書,頓時就急了。
蘇妗看了看自己手裏包着特別正經的外皮,內容卻非常豔俗且少兒不宜的話本子,義正言辭地說:“這書怎麽了?《女誡》,這可是一本教導女子為人處世的絕世好書!”
栖露:“……萬一被世子看見裏頭的內容,你的形象可就毀了。”
“放心,他不會發現的,”蘇妗得意地沖她擠了擠眼睛,“且不說他向來沒有看我私人物品的習慣,就是有,你瞧瞧這書皮,做的多逼真多好啊,只要不翻開來,誰會發現這是一本香豔話本子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不會有萬一,”眼看這小話痨又要開始長篇大論,蘇妗忙嘻笑着打斷了她,“要是有,我就說我也是被阿昭捉弄了,反正這書也确實是她幫我找來的,不算冤枉了她。”
阿昭說的是今上的姑姑慶陽長公主的獨生女兒清平郡主明昭。蘇妗與她是自幼結交的好友,兩人臭味相投,彼此引為知己。她也是這京中除了廣安伯府衆人之外,唯一知道蘇妗真面目的人。
“……您怎麽老打着甩鍋給郡主的主意,”栖露嘴角抽了抽,“郡主若是知道了,鐵定得跟你絕交。”
“沒事兒,我有一百種法子能哄她消氣。”蘇妗無所畏懼地攤了攤手,“行了你乖,一邊兒玩着去,我這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知道所謂精彩的地方,一定又是少兒不宜的栖露:“……”
就這樣過了三天,第四天中午,越瑢的師父四方道長終于回來了。
他瞧着五六十歲的模樣,須發花白,身材富态,外表看起來十分普通,就是個中年胖老頭。但那雙歷經滄桑後清明而睿智的眼睛,卻顯出了一種與常人不同的“仙氣”來。
蘇妗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好迎着風從門外走進來,那衣袂飄飄乘風而至的樣子,看起來十分仙風道骨。
“師父你回來了,”宋修和第一個上前行禮,“師弟和弟妹已經等候多時了。”
四方道長點頭朝越瑢和蘇妗看來,手輕輕一揮,示意他們不必多禮:“随我來。”
蘇妗被他這言簡意赅,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高人模樣震住,忙恭敬跟上。越瑢則是暗啧一聲,給了他一個“多日不見,您老人家裝逼功夫又大有精進”的眼神。
四方道長:……小兔崽子怎麽好意思說他???
師徒倆暗自交鋒,等進了後院堂屋坐下,方才說起正事。
“再跟為師說說,你們互換身體那天到底發生了怎麽回事。”
越瑢看了蘇妗一眼,沒提起蘇嬿,只把那一整天做的事兒,還有那晚天降驚雷時的場景詳細描述了一遍。
四方道長早已從他的信上得知這一切,但眼下親耳聽到,還是忍不住擰了眉。他又細細觀察了一番小兩口的面相,末了才搖頭道:“如果為師猜的沒錯,那道驚雷應該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設下陣法刻意引來的。至于其目的,如今還說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來者不善,否則你們的神魂不會受到震蕩,也不會因此陰差陽錯地交替了神魂,進入了彼此的身體。”
這話一出,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
那道驚雷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蘇妗驚愕之餘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越瑢也是心下一沉,眼神瞬間變冷。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暴露了,可轉念一想,又不可能。
首先他一周歲之後就一直住在青雲山,幾乎沒怎麽回過京城。這麽多年來更是一心維護自己世外人的形象,不曾摻和朝中事務半分,甚至連自己家裏的事明面上都沒怎麽管過。雖說因為他鎮北王府世子的身份,那些人不可能完全對他放心,可這些年他們早就已經沒再派人盯他了。他行事又一向謹慎小心,按說絕不可能暴露什麽。其次若真是發現了他的真面目,他們大可以直接派人殺了他以防後患,又何必用這麽迂回玄學的方式來對付他呢?
越瑢一時想不出頭緒,不由擰緊了眉頭。
四方道長見此擺擺手,淡定道:“這事兒雖說有點棘手,但也不是不能解決,你們不必太過擔憂。“
想起自家師父前段時間因為摸不着這事兒的頭緒而上蹿下跳,整日亂發脾氣的樣子,宋修和忙問:“師父這是終于找到解決之法了?”
什麽終于!也就費了點小功夫而已。四方道長不滿地看了這呆徒弟一眼,摸着長長的胡子臉色高深道:“所謂道法,皆是逆天之行,只要做過,便一定會有跡可循。而只要找到對方出手的痕跡,便能找到解決辦法。不過此事有個前提,那就是你們要先找出那個背後設陣之人才行。不然這般無頭蒼蠅似的,不好行事。”
“可人海茫茫,我們怎麽才能找到那人呢?”事關自身安危,蘇妗心中很有些不安。
“離得太遠沒法設陣,當時事發的時候,那人必在你們附近。”四方道長說着又道,“且據為師推斷,那人針對的應該是你們其中一人,只是那雷劈下的時候,你們恰好撞到了頭部,這才陰差陽錯地進入到了彼此的身體,避開了那人真正的目的。所以我猜,那人可能會再次對你們下手。未免再出什麽意外,為師一會兒給你們畫個符帶在身上,可安神定魂,用作防身。”
“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換回自己的身體?”越瑢現在最關心的是這個。
四方道長看似慈祥實則幸災樂禍地看着他:“等找到那個人,解決掉他之後。放心,為師已經确認過了,互換身體只是有些不方便而已,沒有其他危害的。”
越瑢:“……”
***
雖說沒法馬上換回身體,但事情總算是有了點眉目,蘇妗和越瑢商量了一番,準備明日就啓程回京,好早點把背後坑害他們的人找出來。
越瑢贊同她的說法,只是以還有點要緊事要辦為由,把啓程返京的時間往後推了幾日,然後回頭就以最快的速度傳了封信給自家破爹——我打算回京長住了,快給我安排起來!
蘇妗不知道自家可憐的男人想回京還得千挑萬選一個完美的時機,這天晚上吃過晚飯後,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
被人惡意盯上的感覺很不好,她心裏有些煩憂,不過想到還有個仙君轉世的夫君在自己上頭頂着,又沒有那麽愁了。
老天爺應該不會對他的親兒子見死不救吧……
“姑娘,世子爺說他今晚要修行,不回來睡了,讓你早點休息。”這時栖露在外頭敲了敲門。
“知道了,”蘇妗回神應了一聲,“你也去睡吧。”
“行,那有什麽事兒您随時叫我。”栖露就睡在隔壁,說完就下去了。
蘇妗起身滅了燭火,躺回床上閉了眼睛,可大約是心裏存着事兒的緣故,竟是遲遲沒能睡着。她翻來覆去地滾了一會兒,越發覺得清醒,再加上接連吃了好幾天的素,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更是有種心下胃裏都空蕩蕩的感覺。
她有摸了摸肚皮,有點惆悵,正想起來倒杯水喝,窗外突然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打窗戶,又像是有東西在窗戶上摩擦,隐隐還伴随着“吱吱”的怪叫聲,聽起來有些滲人。
蘇妗吓了一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誰?!”
“吱吱!”
奇怪的聲音越發急切了幾分,蘇妗皺眉,左右看了看,拿起案桌上的銅制燭臺放在身後,慢慢朝那窗戶走了去。
窗戶是木制的,因天冷,關得很嚴實,蘇妗一手去推那窗戶,一手舉起了手中的燭臺……
“吱吱!”
剛開了一條縫,便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迫不及待地擠了進來,蘇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發現是一條尾巴。
“吱吱!”不等蘇妗繼續動作,尾巴的主人便一把抓住窗戶的邊緣,将它用力推了起來。蘇妗一看,竟是只毛發呈灰褐色,長了兩道白眉的猴子!
猴子見到她很開心,舉着爪子吱吱亂叫了兩聲就跳上了她的肩膀,蘇妗下意識用手托住它,心裏十分驚奇,這大半夜的,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個小家夥?
白眉猴子卻似乎跟她……或者說跟她這具身體的主人,越瑢很熟,拿腦袋蹭蹭她之後便跳到不遠處的案桌上,從懷裏摸出了三個圓滾滾白胖胖,約莫拳頭大小的……
鳥蛋?!
蘇妗看着桌子上的東西驚呆了,那白眉猴子卻是仰着頭開心地叫了兩聲,一副“這些都是我找來送給你的,你快誇我厲害”的樣子。
蘇妗:“……”
蘇妗沒忍住,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
鳥蛋啊……葷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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