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窗戶的朝向是對着另外一條小巷弄的,望舒歡快地跑過去,找了一個與陽臺最近的位置,擡頭就能看到他。雲間正倚在二樓陽臺的雕花鐵欄杆上,一只腳立着,受傷的那只腳微微擡起,不敢使其受力。春天的夜還是冷的,雲間卻穿着一身單薄的絲質睡衣,夜風掠過,輕柔又松垮的睡衣被輕易吹起,挂在身上像旗子一樣随風輕擺,更顯出雲間身形的清瘦。
望舒還是頭一次見到雲間穿得這麽居家随意,不禁有些難為情,可仍舊忍不住偷偷多瞧了他幾眼。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借着房間裏的燈光,望舒依稀覺得雲間身上的睡衣十分眼熟,花色和款式,不正是自家“曹泰祥”出品的麽?
雲間很是激動,聲音便情不自禁提高了許多,“望舒,你怎麽來了?是專程來找我的麽?你一定是聽十弦說我父母親不在家才來的吧?你最近好麽?”雲間連珠炮式地發問把望舒逗樂了,望舒說:“一下子這麽多問題,我究竟要回答哪一個?”
“哪一個都好!”雲間欣喜過旺,如果此時腿腳方便,他大概早從陽臺上跳下來與她相見了,“哪一個都好,只要是你說話,我都愛聽。”
望舒“撲噗”一聲笑了,随即認真地告訴他:“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雲間聽了不禁動容,可更多的卻是心疼。此刻已是深夜,望舒一個小女孩卻只身在外,不用猜,她定是背着家人來的。雲間責怪她:“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出來做什麽?盡管是租界,可也是不安全的,我父母親從不讓我夜裏單獨出去。”望舒說:“我很早就來了,只是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多次都沒有找到你家,繞了許多彎子。”
雲間聽她說已來了很久,更加心疼,“望舒,你辛苦了。”
望舒卻不以為然,笑話他:“這話又太客套。”說完,兩人都會心一笑。辛苦也好,擔憂也罷,此刻都比不上他們見面的歡喜,所有的風雨都不在話下,她能見到他,便不虛此行。冷風吹過,雲間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望舒見狀笑笑:“還沒問你,你突然跑到陽臺上做什麽?”
雲間故意沒正形地說:“我本是在屋裏做藝術,驚覺窗外窸窣作響,又有一道人影閃過,便想出來看個究竟,看看是否有人趁我父母親不在,來我家花園搞些破壞。不料……”
雲間看着前方欄杆外的望舒,她正直直地站在暗處。她的臉明如皎月,夜色中卻十分醒目,偶爾被風吹的晃動的路燈與經過的車輛将她的臉照得忽明忽暗,可無論明與暗,她都是無以倫比的美麗。雲間說:“不料卻看見了你。望舒,我想你了。”
望舒沖他綻開了一個溫暖的笑容,“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想你。”
終于說出了心中的想念,望舒卻因這句話而紅了眼眶,就好比一個人一直在緊張中等待一個結果,後來終于等到時的那種心情釋放。好在有夜色掩飾,與雲間又相隔有些距離,她想雲間不會看清自己神色。可雲間卻看見了,愛情有時并不需要眼睛,即使此刻被蒙住了眼,他依然能夠感受到望舒的情緒波動,能看到她暗藏的淚花。
靜默少許,雲間突然大聲喊:“望舒,你別動,等着我。”
望舒一驚,急急地阻止他,“不,不用了,我這樣看你一眼就已足夠。你不用下樓,仔細被你的管家看見了。”
可雲間卻鐵了心要下樓,只說:“不去管他。”望舒還想着說什麽,雲間已經回到卧房去了。望舒看到他拄着拐杖走到門口,打開門後,又回頭朝這邊的望舒看了一眼,便消失不見。
望舒心裏十分忐忑,透過鐵欄杆不斷地朝大門口張望。
只是一個短暫的等待,很快,望舒便看到了他。他拄着拐杖不太方便,卻又想走得快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之下,動作看起來十分笨拙好笑。他打開大門時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那鐵門門軸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驚到了他人。
雲間緩緩走到了望舒身邊,望舒也向前走了幾步,中間依然隔着兩個人的距離時便停下,不敢再靠近,只是眼神卻再也舍不得離開彼此。
兩人面對面站着,比剛才的隔窗而望近了許多,卻不如剛剛那般自然随意了,就那麽傻傻地站着,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望舒來時,心裏其實有怨,她怪他快一個月了都沒有寫來只言片語。可是一見到他,望舒嘴角就會止不住地上翹,所有的動搖、埋怨全都煙消雲散,除了歡喜只有歡喜。
還是望舒先開了口,她問:“你剛說在屋子裏‘做藝術’,是什麽‘藝術’?”雲間卻賣起了關子,“不告訴你。”望舒不願讓他的得意得逞,便也不多問,而是故意激他,“你們藝術界的事,我們這些不懂藝術的還是不要過問的好。”雲間果然被激中了,慌忙解釋說:“也不是什麽藝術,就是你上次寫給我的借條,我托十弦買了個古董相框,想将它裱起來。”
“古董相框?”望舒這次可吃驚不小,哭笑不得,“我依稀判斷,你的這筆投資可能不太劃算。”
“可我就想把你的借條當作是無價之寶!”
望舒心裏實則很高興,雲間将她無意寫的一張字條當作寶貝,她哪有不開心的道理。雲間要堅持自己的“藝術”,才不管望舒是否會笑他,他自己懂就是了。
雲間看着她,溫柔地說,“我真沒想到你能來找我。”
“恩。”望舒點點頭,又調皮地笑笑,“不過我算食言了,你知道,我對你母親許過諾。”
“她不在。”
“若是在呢?”望舒問道。若是棠俪在,一直在,他們會不會永遠不見,就任由別人牽着他們的命運往下走?望舒心有所思,因此才脫口而出問出這句話。她有些後悔,自覺話題過重,便連忙找個別的話題,将那沉悶的讨論終止。望舒伸手指指他身上的真絲睡衣,問:“這睡衣……是我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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