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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深夜見了雲間，又被黑臉的胡管家正容亢色地送回來後，時間已過去近兩個月。這兩個月意外的風平浪靜，讓望舒越發不安。胡管家曾信誓旦旦說要禀告陸父陸母的，可過了這麽久，想象中的暴風雨卻沒有如約而至，一切都平靜的詭異。

平靜下掩飾的通常都是暗潮洶湧，是暗無天日的等待，等待一場未知的結局。山雨欲來自然有山雨欲來的應對，就怕面對這樣的未知，讓人束手無策。望舒用馬不停蹄的忙碌生活來試圖消彌等待宣判的日子，裝作若無其事，裝作不曾有過和雲間的故事，裝作自己早已想通，裝作自己可以如父親一樣灑脫。

此後，望舒再也沒看到過雲間，他似乎被監管得更嚴了，嚴得沒有一絲縫隙能留給旁人。起初望舒總在放學時朝雲間學校的方向走走，期待着能夠看到他，可她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他。即便兩人學校相隔不遠，若不是專程去找一個人，居然是很難遇到的。在芸芸衆生中，一個人想要消失是多麽容易。

後來，望舒便再也不去了。離別的越久，越發不敢相見，連感覺都變得陌生起來。有時路過雲間家附近，望舒也不會駐足停留。近鄉情更怯，她連如何相見都不會了。

從此望舒心中種下了心事，不足為外人道，也無旁人可道。

望舒時常會在店裏照看生意，綢店和茶莊幾家店輪着去，店裏的夥計們見望舒年紀雖小，做事卻條理果斷，思路清晰，還頗識大體，漸漸地就把她當成了當家的，每每拿不定主意時，都會過來向她請示。姑媽不在時望舒就會拿些主意，因為有些事情若是沒人擔當，事情往往是做不下去的。難怪顧管家說，望舒天生就是當老板的料，是能降得住人的。

不過自己決定的大事小事，望舒都會及時告訴姑媽，錯了也能及時改，曹瑛因此對她也頗為放心，放了不少權利給她，告訴她一些事情無須彙報，自己拿主意便是。

曹泰祥近來不知犯了什麽太歲，毀約的事接二連三，且理由千奇百怪，最不讓人信服的是一位商老板，說不供應就不供應，一問，便說是兒媳婦剛生了個大胖兒子，實在過于歡喜，無心做生意了。顧管家在店裏說這事的時候，望舒聽了哭笑不得，心想如今這些老板們毀約都懶于找個好些的借口了，曹泰祥在他們心中是愈發不值得重視了。

然而望舒還是覺得這一連串的事情有些蹊跷：生意人放着生意不做，還扯着謊或賠着錢将生意推出門外，是大不合道理的。可望舒想不出所以然，顧管家也想不出所以然，問那些老板，皆含糊着回應，不說實話，急得顧管家差些就要打破和氣撕破臉了。

這天打烊，望舒與顧管家一起回去，路過一個賣油墩子的小攤，望舒說要買些回去帶給小竹吃，便讓顧管家在路邊等着，自己湊到攤前去買。排隊的人多，排了許久才買到，望舒拿着用草紙包好的油墩子從人群中鑽出來，卻發現顧管家不在攤前。

望舒站在原地等他。稍後，顧管家回來了，一看到望舒便說，“我剛看到季老板了。”望舒問：“可是那個不供我們綢子的季老板？”顧管家點點頭，“起先我道是認錯了人，看季老板的裝束和平日很是不同。他平日最喜穿個煙色大褂，可今日卻穿着一身西服，頭頂的油兒和腳底的皮鞋一樣亮，我差些就懷疑自己是老花了。”

望舒取笑顧管家說：“顧伯，原來你也愛看熱鬧的，看人家一身時髦裝扮就跟着去看了麽？我在這裏等了你許久呢！”顧管家說，“望舒又取笑我，我一把年紀了，哪愛瞧那個新鮮吶？西裝革履的人見得不少，我倒是不稀罕，只是總覺這季老板今日有些奇怪，就跟着去了。望舒我問你，若是我猛地穿個西服再拄條拐杖，你看着怪不怪？”望舒想了下那個畫面，笑了，“确實是有些怪的。”顧管家正等着這句話，便肯定地說：“對哇，季老板平日便是個與我差不多打扮的老頭兒，突然變成這樣，總是有些稀奇了。”

望舒想想有些道理，又覺顧管家真是可愛的緊，便忍住了笑，說：“那顧伯跟着他這許久，看到什麽新鮮了？”不料顧管家卻突然沉下了臉色，将聲音壓低，對望舒說：“看他坐上一輛汽車。”望舒不解，“坐上汽車也無不妥呀！”顧管家剛要解釋，一輛黑色的汽車正從旁邊的路上開過去，顧管家連忙指給望舒看，“喏，就是這輛了。”

望舒一眼便認出了正是陸雲間家裏的汽車，喬叔在前排專心駕駛，并未看到路邊的望舒。汽車雖一馳而過，望舒還是看到後排坐着的人，是雲間的母親棠俪，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想必就是季老板。

“真是找到好主顧了。”顧伯不屑地瞅着遠去的車，“不知怎麽他能與陸家攀上關系，難怪瞧不起我們這小生意。”望舒問：“顧伯認識雲間的父母，是麽？”顧管家自知說漏嘴，卻也不想隐瞞望舒，便說：“曾見過幾次。上海灘說大不大，說小不心，常在場子上露臉，難免也能見到一些大人物。”

望舒察覺顧管家有所隐瞞，事實上關于陸家，姑媽似乎也有事藏着，只是望舒作為晚輩，不願就一些陳年舊事刨根問底罷了。

看到這輛熟悉的車，望舒再沒辦法不去想雲間，那天晚上坐着這輛車回家，那是她與雲間最後共走的一段旅程。

顧管家不知望舒此刻的心思，依舊望着遠去的汽車出神，并喃喃自語，“怎麽會和陸家扯上關系，難不成陸家将來要做絲綢生意了麽……”

這句無意的話驚醒了望舒，她突然預感到近日接二連三供應商毀約的事似乎與陸家有關，可這又只是猜想，望舒不敢輕易定論。她想起一件事，對顧管家說：“顧伯，上次雲間墜馬後在醫院，姑媽把我們都支開，單獨與雲間母親談了話。我想你說的‘曾見過幾次’怕是不對，總想着你們是有些交情的。”

顧管家有些為難，笑笑，“唉，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