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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公主一夜未歸,今晨宮中無一絲風聲,朝廷重臣不知此事,後宮妃嫔亦無所聞,顯然是皇帝有意遮掩,可見皇帝不願讓此事聞于諸王聞于諸臣。殿下所為,她一清二楚,并沒有什麽能惹得皇帝大怒将其禁足的,如此,矛盾所起不在朝中。不在朝,而讓皇帝三緘其口,恐怕只有殿下婚事了。
女子婚事,關系一生,亦關乎名節,自然不宜鬧得沸沸揚揚,皇帝對公主存有愛護之心,故将事掩了下來。
殿下年已十八,婚事緊迫,可往日皇帝也未曾緊逼,沒道理今次突然發難,以致與殿下生隙,這其中,必然夾雜着旁的事。
衛秀心念飛轉。一時也想不出是什麽。她來京前早有準備不假,對局勢掌控亦精準無暇,然而京中人物衆多,各路派系,亦錯綜複雜,細微之處她也無法面面俱到,只能由已經顯示出的一些形勢,來推斷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有什麽事,能讓殿下不顧尊卑之別頂撞皇帝?
公主不是沖動的人,亦不是恃寵而驕,莽撞直行的人,相反,她極為機變,知道如何躲避鋒芒。若是與皇帝意見相悖,殿下多半會退讓,事後再圖補救,而非當面與皇帝争論。
便是婚事,即便皇帝不管不顧強塞一人與公主,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大可先答應,穩住皇帝,之後,再另想它法。
既然如此,公主究竟是為何頂撞皇帝,使得皇帝聖心大怒,以致被幽禁在含光殿?
莫非……
衛秀猛然轉過神來,府中探聽的消息是假,公主根本不曾與皇帝沖突,更不是被皇帝幽禁在含光!而是皇帝有意要留她在宮中,且截斷她與宮外聯系,以便他接下來做的事。倘若如此,此事定與公主有脫不開的關系!
宮裏宮外,一切如常,看似平靜安詳,可隐藏于底下的暗流詭谲兇險。
衛秀行事不喜冒險,因她之敵太過強大,心願得償前,她總要好好活着。可此次,關乎公主,她也不得不涉險一回。
長史見她睜眼,且目光清澈明了,連忙問道:“先生可有法子?”
“我欲入宮陛見,請大人代為安排。”
長史一驚,此時情勢不明,貿然入宮,興許能打聽到什麽,可也無異于将自己置入險境。見衛秀神色自若,已在示意一旁婢子去取她外出所用的大氅來,便咬了咬牙道:“下官這就去安排。”說到底,他所忠之人是殿下,只要與殿下有益,餘者便皆可抛卻。
他說罷,便起身出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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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做事甚是牢靠,不過半個時辰,便準備妥當。
公主府的車駕要入宮并非什麽難事。衛秀坐在車中,思慮着近日之事,将一件件瑣事都一點點掰開揉碎了,細致地思索着要如何應對皇帝。
她到之時,皇帝正取邊境奏報來看,聽聞宮人來禀,衛秀宮外求見。
皇帝一驚,握筆的手顫了一下,雪白的紙張上劃出一點厚重的朱紅。
“來得這樣快?”他低聲自語道。轉頭看向窦回,顯出驚疑不定之色來。
窦回也是驚嘆,愣愣地道:“這……這才多久啊?”
公主府有人入宮探聽消息,皇帝是知道的,按他的意思,至少也得過三五日,公主府中先發覺不對,然後向王公大臣們求援,不奏效,才該衛秀這位隐在幕後的大才出場。
結果,這該最後出場的人,起頭便來了,皇帝忽覺措手不及。
二人對視片刻,窦回所有所思道:“來得快,便是急,坐不住了。看來這位衛先生,對殿下很是上……”
話還沒說完,便對上皇帝那對冷冰冰的眼珠子,窦回忙讨好賠笑着改口:“陛下英明睿智,哪需臣來聒噪多嘴,真是該死。”
皇帝冷哼一聲,非但沒有緩下神色,反倒更為陰沉,擡了下下颔道:“宣。”
宣召之音,随他這随意一聲,自殿內層層傳遞出來,回音不絕如縷。禁宮之森嚴,帝室之尊貴,可見一斑。
衛秀理了理衣衫,便随接引之官入內。
宣德殿仍是寬闊偉麗,氣魄輝煌,而今日殿中氣氛低沉,竟如刀光劍影一般森冷。
皇帝仍是禮賢下士的做派,不等衛秀折身下拜,便道:“衛先生不多禮。”一面說,還一面作勢虛扶。
衛秀仍是恭敬行完一禮,方直起身來。
皇帝笑呵呵地看她,仿佛公主并未囚在宮中,衛秀此來,也只是小友造訪一般。待宮娥奉上茶來,他又盛情邀道:“此茶是皇長孫所獻,先生嘗嘗。”
衛秀端起杯盞,緩緩撥去浮着的綠葉,小小品嘗一口,細細回味過,方道:“其色清碧,其味甘醇,其香如蘭,其意深遠,确是難得好茶。”
見她如此沉得住氣,皇帝幽深的目光危險起來,待衛秀擱下杯盞,擡起頭,他複又含笑,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樣。
衛秀眉心微凝,試探着開口道:“不瞞陛下,秀今日是為公主而來。”
皇帝顯出恍然之色,随即,他眼中浮現出些微悵然與怒色,面上卻是極力維持平靜,好似對濮陽大所失望,卻又不得不遮掩。衛秀像是随意靜坐,實則處處觀察着皇帝的神态,以便随時應變。
“衛先生不來,朕也少不得要請先生來一趟。”皇帝笑着,像是随意開口,“濮陽在宮中,暫且不出宮了,公主府朕這幾日便會遣有司接管,先生怕是要辟府別居了。”
聽聞皇帝大有将濮陽禁在宮中之意,衛秀心中便是一沉,然而她又飛快靜下心來思索,先是放出公主與他頂撞被囚的謠言來迷惑公主府上衆人,接着又當她面暗示公主已然失寵,要她另擇居住之地。難道皇帝種種所為,用意在她。
她仍是不動聲色,意圖進一步試探,奇怪問道:“可是公主使陛下不悅?”
皇帝的笑意便淡了下來,語氣也帶了兩分冷淡:“父女間,豈有隔閡。”他說到這裏,也不深說下去,又與衛秀道,“衛先生在京中可有宅院?說起來,皇長孫處缺一西席,衛先生若肯屈尊,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皇長孫蕭德文,近日很受皇帝重視,每過旬日便會召入宮來過問課業。他方八九歲的年紀,且又失父,宮內外皆以為這是皇帝照拂長子遺孤,并無人放在心上。
可皇長孫總會長大,能上朝聽政,以皇帝之重視,來日未必不能手握重權,成他府中西席,養出師徒之情,比之在公主府上,顯然更能得益。
若是衛秀當真別有用心,豈能不動心?必會漏出馬腳來。
皇帝端起杯盞,也不飲,只在手中輕輕撥弄着浮葉,柔和的目光下,隐藏着如毒針一般鋒利的心機。他盯着衛秀,一旦衛秀顯出心動來,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一個願向朝廷獻策卻不喜權勢的高士,已屬離奇難控,可他卻與公主有私情。皇帝難免便想到他有意引誘,別有所圖。
若是大才,自要厚待,衛秀年輕,正可留與新君,可若是別有用心,那便要早早将這禍根鏟除,以免後患無窮。
皇帝笑意很是溫和,便如一個尋常人家為長孫延師的祖父。殿門上黑影浮動,皇帝擡眸掠了一眼,便複又望向背對着殿門的衛秀。
門外兩隊羽林已捉刀候命,只等皇帝一聲令下,便可沖入殿內,将衛秀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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