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如何賜婚,已不必多言,橫豎,衛秀深知公主不會害她便是了。

濮陽也不是踟蹰聒噪的人,既然衛秀對此不在意,她便也不說了。

距除夕不過十餘日,京中各處,已洋溢起喜氣來,各家各府,亦購置年貨備着過節。

此時賜婚,恰是合宜。

濮陽與衛秀在殿中坐在,看門外往來侍從,皆是喜氣洋洋的。

這樣的日子,真是怡然自在。

只是既然名分定下了,衛秀反倒不好再留在府裏了。她收回目光,與濮陽道:“诏書已下,再居殿下府上,便與禮不合了。”

濮陽也想到此處,颔首道:“确實,時下正逢年節,宮中各處皆忙碌,待過正旦……”她停頓下來,望了衛秀一眼,低聲道,“便該預備起婚禮了。先生處,也需有所準備。”

公主大婚,不是小事,诏書雖下,然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禮不可少,接下去,二人都會十分忙碌。濮陽倒好些,她府上人手多,宮中也自有來人代為操辦,倒是衛秀,她那裏也沒個長輩,多半要她自己親力親為。

衛秀也想到了,亦沉吟道:“自納采至親迎,恐要數月。人手雖少,時日卻足,我必鄭重以待。”

說罷,二人目光一碰,又連忙各自躲開。濮陽的臉紅了,衛秀耳根也發燙起來。

大魏國中無人不知濮陽殿下深受帝寵。也因她受寵,皇帝将其交與何人都不放心,以至她的婚事一拖再拖。

這些年,朝中并不是沒有大臣向皇帝求娶的,連齊國也派了皇子來求親,奈何皇帝十分謹慎,一個都未答允。直到如今,衆人心思都漸漸淡了,濮陽公主的婚事,卻突然定了!

一時間,京中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晉王正在府中與人議事,乍聞此事,驚得從座上跳了起來:“定了?定了何人?”

“是衛秀,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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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秀?”晉王喃喃重複了一遍,腦海中立即便閃現出那道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波瀾不驚,從容自若,叫人看不透的高深莫測。

竟然是他……

晉王神色幾變,有些捉摸不定起來。

底下僚屬奇道:“衛先生雖頗有才名,兩番獻策,也得重用,可他不良于行,若說是良配,總差着些,陛下何以……”

倒沒說衛秀是布衣,衆人心知肚明,衛秀若想做官,別說各家王府願行征辟,陛下那裏,也定有官職與他。

可他有才華不假,終身與輪椅相伴更是人盡皆知。與皇帝對公主一向偏愛相較,如此婚配,委實稱得上草草。

衆人神采各異。另有一人思索着道:“并未聽聞濮陽殿下有觸怒陛下之聞,也不見殿下近日失寵。”

“仿佛上月,宮中似有異動與濮陽殿下相幹,可惜究竟為何卻是打聽不出。”

“那陣子好似衛先生也入宮過一趟。”

幾王都盯着宮中,濮陽入宮被囚雖未宣揚出去,但有心之人到底看出了些不對頭的地方。諸人議論紛紛,但很快便有心思快的人猜道:“如此看來,此番賜婚,恐是公主親向陛下求得的。”

晉王擡起頭,将目光落到那出聲的人身上,笑着道:“卿之見,當是正解。”

他府中幕僚衆多,他也不是個個都倚重的,此人有些眼見,晉王又多看了他一眼,記住了他的樣子。想了一想,便喚了家令來,命備下賀儀,送至濮陽府上。

禮數周全,态度卻很是冷淡。

諸王之中,晉王與濮陽結怨最深,他自知沒有化解的可能,也不去費力讨好。

只是,七娘這一嫁,京中情形,怕是會有些變化。晉王暗暗想道。

往日七娘一向誰都不沾,只跟着陛下走,如今她嫁了,衛秀暫看不出來,然衛太師卻不是一個肯置身渾水之外的人。

底下已有幕僚道:“臣記得,太師與趙王似有些眉目往來。”

晉王不發一詞,神色卻低沉了下來。

自去年起,皇帝便有意使荊王出頭,也看看他的能耐,若真大有可為,荊王也未必不能做太子。可惜了,近兩年歷練下來,荊王還是叫皇帝失望了。他辦事十分牢靠,奈何卻無主見。換句話說,皇帝有差使交付與他,他必處置得妥當,不留首尾,可要他說一說自己的看法,卻是颠來倒去,不知所雲。

這樣的人,是做不了天子的。皇帝也只得淡了心思。

如此一來,讓晉王壓力輕了些,受了損的勢力也逐漸彌補回來。

但這兩年,晉王自顧不暇,代王踟蹰不前,荊王也終未獲青眼,反倒是趙王,讓他一點一點地凸顯了出來。

衛太師既怕下錯了注,又欲與新君結好,左右搖擺了多年,終于站定了趙王。他暗中行事,不顯山不露水的,少有人察覺。然态度既有偏向,怎會一絲風聲也不透?自有人瞧了出來。

衛秀雖一直未歸衛氏,然衛太師有心渲染,京中何人不知,衛秀是衛氏子弟。此次濮陽公主與衛秀婚事一定,京中看似仍是原來的樣子,然暗地下的潮湧卻越發湍急。不說衛秀才智,單能得濮陽公主相助,趙王便是如虎添翼,諸王之中再無人可及。

衆人紛湧而動,或中途改投趙王,或入衛府探聽口風,忙忙碌碌,叫原本喜氣洋洋的京師都浮躁起來。

事端中心的二人卻仍是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絲毫未受外界影響。

衛秀在打點行囊,衣食住行自有仆役操心,書籍等物卻是她自己動手才放心。

濮陽在旁替她打個下手,看一間書齋一點點空下去,只剩了大件的案幾,與矮幾上一些擺件,衛秀慣用的筆墨,常看的書簡則都空了,不由道:“先生不日便要回來,這些便不要搬來搬去了。”

衛秀手下一頓,擡頭便見濮陽不舍地看着她。她将手中的書放歸遠處,順着她道:“殿下說的是。”

衣物等皆已收拾妥善,明日一早,便可離府。

衛秀轉動輪椅來到濮陽身邊,濮陽看了看她,輕聲道:“就要與先生分離,真是不舍。”她們自相遇以來,便不曾分離,哪怕只是數月,也讓人覺得落寞。

衛秀道:“我仍在京中,殿下有事,只管派人來召。”

濮陽擡手撫上她的眉心,修長的柳眉,幽深的眸子,搭配起來,看似親切溫潤,實則便如寒夜一般冷漠疏離,也只有望向濮陽之時才會消融下來。衛秀感覺到濮陽指尖劃過她的眉宇,最終落在她鬓角那一绺青絲。

濮陽朱唇輕啓:“還未分離,我便已相思了。先生呢,可會想我?”

旖旎纏綿的離恨之情,也纏繞上衛秀的心頭,她張了張唇,心中有些羞意,然而對上公主湖泊一般粼粼深情的眼眸,她不由自主道:“會……”

濮陽笑顏輕展,道不盡的溫柔多情,別離之愁,也釋懷了些。

隔日,濮陽便送衛秀去了衛宅。

這座宅邸是衛秀早幾年置辦的,一直不曾入住,這回倒是派上用場了。

到底只是一座民宅,外頭看去,樸實無華,只是大了些。然而入了正門,便知裏頭清雅秀致,別有一番滋味。園池是翻修過的,氣勢不在恢弘,而在于清靜灑脫。踏入庭中,便覺一股怡然清新之氣,猶如山間寒霜帶雪的清晨,既料峭,又清逸。

濮陽看過,不由笑道:“倒與先生相配。”

衛秀見她也喜歡,不由也舒朗起來,在前引路。

她沒來過幾回,但何處有路,又通往何處,卻記得一清二楚。一一向濮陽解說着,濮陽也聽得認真,饒有興致的。待見過衛秀居住的房舍,見此處确實風雅,居住起來也十分舒适便宜,她才放心下來。

衛秀不由寵溺的搖了搖頭,才請濮陽坐下,便聞得門上來報,衛太師登門。

來得好快。

衛秀與濮陽對視一眼,笑着道:“多半是為殿下來的。”

定是趙王急了。

濮陽也是了然的樣子:“來得這樣及時,看來太師對趙王兄,十分殷勤。”想替趙王将她拉攏過去,也好讓她,為趙王效力。

衛秀轉頭與門子道:“請太師入內。”

門子匆忙去了。

“諸王争鬥,也太文氣了些,多年都沒一個結果,也該為陛下分憂了。”衛秀平靜道。衛太師最善趨利避害,要打動他,可不易。但衛秀會讓他知曉,當前關頭,如何行事,才為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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