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白眼貓終于出走
箱籠內無處不在的濃郁香氣令李星垂猶如醉酒,渾身癱軟,難以行動。他心知是着了別人的道,在不清楚對方究竟想拿他怎麽樣之前,他寧願保留體力。
迅疾的馬蹄聲昭示着偷襲者想要帶他離開的迫切之心,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快馬在一個氣味熟悉的地方停了下來。李星垂冷笑一聲,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
他還以為是當初在京都遭遇過的可怕對手找到了他的所在,誰知原來是錢員外在不自量力。略一思索,李星垂便想清楚了前因後果。
陳朝的貓十分少見,尋常百姓根本不會知道木天蓼對貓咪的效果,或許京都的顯貴略知一二,可也扯不到錢員外這樣的小鄉紳身上。鐘晚對木天蓼的了解曾令李星垂吃了一驚,但想到他身上的重重疑點,這事也就算不得什麽。
自上回李星垂在木天蓼樹枝旁失态後,鐘晚就尤其喜歡用這個來逗他,每逗一次,李星垂心中積蓄的報複欲望便越加強烈,早在心裏把将來折磨鐘晚的七十二種方法想了個遍。
這些丢臉的事通常都是在屋子裏發生的,不過偶爾也有在院子裏就逗起來的時候。想來,能看到這一幕,又能找到機會偷一兩根樹枝去向錢員外邀功的,只剩下今早把鐘晚引走的王大娘。
既然綁走自己的并非妖族,李星垂便沒什麽好忌憚的。況且錢員外費盡心機,甚至不怕夢中厄運也要得到一只貓,足以證明他對貓妖的妖力相當崇拜。既然錢員外如此慷慨,李星垂也不準備客氣。
提着木天蓼箱籠的管事彎腰走進正屋,恭恭敬敬地将箱籠放置在桌案上,低聲道:“老爺,事情都辦妥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嗯,去領賞吧。”
李星垂察覺到錢員外的氣息越發逼近,知他已然将手放在了箱籠上,正運起靈氣想要試探,卻忽然聽得一聲清脆的叫喊:“爹,劉管事說您叫我過來,可是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反正是要過完年再走,爹也不必着急。”
錢員外語中帶笑,“恪兒,此番上京路途遙遠,爹給你尋來一吉祥物事。你帶着去京都,路途上自有人照料這物事。”
若是尋常物事,就不必提“照料”二字。錢恪也不是傻子,坊間的傳聞他略知一二,見錢員外竟真的把鐘晚家的貓尋了過來,用的怕還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手段,他心裏不甚贊同,便道:“爹,貓都是有靈性的,您這樣做,難保不會招來……更何況,鐘夫子對兒子有恩,沒有他,我也不可能進京考試。讓我帶着夫子的貓上京,我于心有愧。”
錢員外經商多年,自有決斷,對小兒子的話毫不在意,“恪兒,你記住,貓再有靈氣,也不過是畜生。畜生,誰握着它的生殺大權,它便忠于誰。我錢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不過是陪你上京而已,無需多慮。”
李星垂在箱籠裏聽着這話,總算明白錢員外為何敢把自己綁來。看來他還真不是省油的燈,上回的夢境興許吓了他一時,但日子一長,欲念一起,他更是相信貓有靈性,不擇手段地想要出手奪取。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沒有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他根本不信三黃便是貓妖。
錢小公子還要再勸,錢員外卻不準備再聽,叫管事把他請走了。
李星垂聽了錢員外一番關于“畜生”的言論,心中怒極,當即閉眼運轉起周身靈氣來,務求一擊即中。他在箱籠裏又待了兩個多時辰,到晚飯時,錢員外終于遣人打開箱籠,來給他喂食。
這箱籠制得精巧,開口處可以往裏投食,卻不足以讓貓鑽出去。李星垂眼看着家丁的手離自己越來越近,後肢發力,奮力一躍,張口咬住了家丁的指尖。
家丁一聲慘呼,立時便有七八個人圍上前來。李星垂心說這錢員外陣仗還真大,找這麽多人來看住一只貓。不過這也是因禍得福,在場的人多對貓妖有畏懼崇敬之心,李星垂先是吸取了喂飯家丁的力量,又趁其他人七手八腳來幫忙之時一咬一個準。
身體接觸最是利于精氣的吸收,家丁們雖想要阖上箱籠,奈何李星垂總咬住手指不放,沒法關嚴實。片刻之間,李星垂身上便靈氣暴漲,三條雪白的貓尾一閃而過,木天蓼箱籠随之破裂。
落地之時,李星垂已收起尾巴,身形比之先前要大了一圈,像是一只滿周歲的貓咪了。
錢員外聽到動靜急忙趕來,卻見那只貓咪正伏在門檻上,幽瞳中光芒瘆人。
“給我捉住它!”錢員外一聲令下,家丁們四下把李星垂包圍起來,手上全都握着木天蓼制的木棍。先前看守的家丁已橫七豎八倒了一片,新來的人心生懼怕,大多瑟瑟發抖。李星垂已吸收過七八人的精氣,知那些人已元氣大傷,将來恐怕會一直身體虛弱。
讓他真正惱怒的人是錢員外,李星垂不欲再對更多的人下手,他縱身一躍,前爪牢牢攀住錢員外的肩膀,後者驚恐的臉近在咫尺。小貓的胡須抖了抖,臉上露出詭異的笑。
前爪的指甲驟然變利,掐入錢員外的肩肉中,李星垂低頭深深在錢員外的肩膀上咬了下去,随之而來的是一聲凄厲的慘叫——
“啊——好冷,快來人!來人!!”
待到家丁們扔下木天蓼棍跑過來時,李星垂早在幾個跳躍間出了錢府,飛快朝盈滿村的方向跑去。
天色已暗,鐘晚一定又以為三黃亂跑出去了,昨日他發了這麽大的脾氣,現下一定在屋裏大罵三黃。李星垂思索着該怎麽哄他,想了一路,到家時,卻聞到了臭臭的犬妖氣味。
蠢蛋,居然就這樣和犬妖過起年來了,眼裏到底還有沒有主人的存在。
李星垂本想跳進屋內,忽然想到自己現下和昨日形态已有不同,不知道鐘晚會不會察覺到什麽。這還真是令人期待又苦惱,期待的是鐘晚得知他的貓妖身份,俯首稱臣;苦惱的是鐘晚若察覺不到,他要怎麽順利地吐露真實身份,又不讓鐘晚覺得受到了欺騙。
糾結之下,李星垂緩緩推開窗,卻是生生地愣住了。
以他現下三尾的實力,足以看清萦繞在各人周圍的靈氣濃度。林元森在這些日子的修煉中已達到四紋犬妖的境界,而鐘晚,他根本就不能以靈氣的萦繞程度來判斷。
如陸子謙所說,鐘晚整個人就是一團濃度極高的靈氣!換一種說法,若是有哪塊靈石化為人形,便是鐘晚當下的模樣!
“你還知道回來?”鐘晚放下筷子,冷冷地瞥過去,“罰你三天不許吃飯。”
這懲罰就鐘晚而言是相當狠心的,他往日雖斤斤計較愛砍價,但對三黃的飲食從未苛待過,見他不愛吃那些便宜的魚,就省吃儉用地去買新鮮的河魚。這種讓他餓三天的懲罰,是從未有過的。
李星垂也知道鐘晚定是氣得不行了,他往前挪動了一下,正想落地,卻忽然看見鐘晚周身的靈氣如江河入海般朝自己湧來。他趕緊嘗試着收斂妖力,不去吸收靈氣,可卻毫無作用。那些靈氣直接從鐘晚的身體裏竄出,和水往低處流一樣,全都湧向了李星垂。
與此相反的,林元森也是妖,靈氣卻沒有往他身上湧。
只是幾息之間,李星垂便恍然大悟。
先不說鐘晚為何像個由靈氣凝聚而成的人,就李星垂而言,一只天生便是九尾體質的貓妖,本就比普通的妖獸更能吸收天地間微弱的靈氣。鐘晚不是修煉之人,不懂得固本培元之法,一旦有刻意想要吸取他身上靈氣的妖獸出現,或是如李星垂這樣,天生便擁有自動吸取靈氣的體質,那麽鐘晚的處境便會十分危險。
來不及多想,李星垂迅速轉身朝外一躍,帶起了一陣塵土。
鐘晚氣得快要頭頂冒煙了,他剛才狠着心說要罰三黃三天不許吃飯,是想讓他受個教訓,說不定第二天就會心軟。而那只白眼貓呢,一個不順,竟然學會耍脾氣了!
他開門追了出來,對着地上的三黃喊道:“你進來乖乖的趴好,讓我打你一頓,我就不追究你偷跑出去的事。”
一旦鐘晚逼近,靈氣的流動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李星垂不得不承認陸子謙的懷疑很有道理,就鐘晚這由靈氣構成的體質,很難說到靈氣耗盡的那一天他會不會有命在。
在李星垂達到九尾以前,這種靈氣釋放流動的現象會一直存在。
看來,是不能再待在你身邊了。
李星垂一咬牙,一個輕靈的起落,跳出了籬笆外。鐘晚當時就傻眼了,他沒想到三黃真的會跑,還跑得這麽決絕。
雖然之前說過,如果它在小山村待不下去,可以自己走掉。但鐘晚哪裏會這麽大方,他隐隐有種預感,三黃這一走,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沒有多想,鐘晚拔腿就追了出去。寒冬臘月的,他艱難地奔跑在山林的積雪裏,不時驚起一片寒鴉。李星垂心中劇痛,跑出一段後,他忽然聽得身後鐘晚氣息不穩地大喊:“三黃,快回來,我不罰你了,今晚跨年,我們好好吃頓飯好麽?”
他反複喊着,到後來竟有幾分祈求之意。李星垂差點就要忍不住停下了,緊要關頭,鐘晚換了個說法,勉強道:“天這麽黑了,你要走明天再走,我不會再攔你。”
李星垂恍惚間想到,自己已是三尾的貓妖,能短暫地隐身了。他繞到樹後面,施了隐身之術,才緩緩地轉出來。
鐘晚失了目标,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作。林元森着急地趕過來尋他,手裏拿着一件棉襖,片片晶瑩的雪花無聲下落,鐘晚眨了眨被沾濕的睫毛,淡淡地道:“不留……就不留了吧。別讓我再看見它,這種事,只要犯傻一次就足夠了。”
李星垂沒有刻意隐藏妖氣,是以林元森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扶着鐘晚的肩往回走,往李星垂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點點頭。
……
“星垂,你要在這兒扮雪中一枝梅扮到什麽時候?”
陸子謙一身黑衣,倚在一棵枯樹的樹幹上,斜眼望着伫立在雪中的小白貓。
撲通一聲,一個粉雕玉琢的總角孩童在李星垂方才所站的地方出現,一身雪白鑲金邊的衣袍更襯得他膚色瑩白,仿若仙童。
“哈哈,我都好些年沒見過你十來歲的模樣了!”
李星垂板着一張臉,邁步越過陸子謙,沉沉地道:“走吧,不論如何,得先修煉才行。”
陸子謙聳聳肩,道:“怎麽,剛才那只犬妖會幫你照顧小可愛嗎?”
李星垂臉色更沉,回首望了眼散落在山間的小村屋,輕聲喃喃道:“我會回來的。”
他向來自認說到做到,只是沒想到這一次,卻等了這麽久。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是時光飛逝大法啦,不過貓主子不會立刻出現
頂鍋蓋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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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