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一層窗戶紙

石代赭帶着無比煩躁的心情從校長辦公室出來, 一擡頭，看到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直奔他昨天剛去過的那個地方。

呂沛的家？

石代赭心頭一震，當即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他迅速環顧, 确認周圍沒人, 旋即催動靈力, 化作一道不起眼的白光，追着金光而去。

此時接近正午, 日光熾烈, 天空明亮，因而校內師生并未注意到劃破天空的兩道異彩。

在凡人看不到的雲端之上，石代赭穿破雲層, 追上前方那人。提起一口氣, 他朗聲喝道：

“臨江仙！你等等！”

青年聽到呼喊，卻目不斜視, 仍舊直奔目标方向。

石代赭知道這人犟脾氣，光靠嘴巴勸不回來。索性心一橫，拉出數道蛛網攔在臨江仙身前。

臨江仙果然不為所動，就連去勢都不曾減弱分毫。他掌心凝聚金光，伸手一劃，輕輕松松就将那層層蛛網破開。

未曾想, 這蛛網不同于先前, 被劈開後沒有四散掉落, 反而被看不見的力量牽引着, 迅速重新聚攏。臨江仙微微一怔，來不及躲閃，碎裂蛛網恰好籠住了他, 如鎖子甲一般緊緊箍住了他，當他令他動彈不得。

“松開！”臨江仙怒喝，眉頭緊皺，殺氣乍現。

“你停下，聽我說！”石代赭手指一動，強行将臨江仙扯到面前。

臨江仙掙紮幾下，卻驚訝地發現那蛛絲伸縮自如，充滿彈性。這跟以前那種堅韌如鋼琴線的蛛絲不同，這次的蛛絲似乎只為困住他，并不想傷害他。

他雖然被縛，神色卻倨傲，冷笑道：“幹嘛，你慫不敢報仇也就罷了，居然還不讓我去？”

石代赭聞言微一挑眉，似乎覺得他說的這話很有意思，便笑着道：“報仇？你是替誰報仇？”

臨江仙愣了愣，臉色變得十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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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代赭玩味地欣賞着他的表情，心中到底還是有分寸。很快地他就收起笑容，正色道：“你先別急着去找茬，冷靜點，我給你松綁。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

臨江仙冷哼：“以咱倆的‘交情’，還能和平地坐下來聊？”

石代赭深以為然，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給你松綁了。你就跪着跟我聊天吧。”

臨江仙：“……”

石代赭當然沒有強迫他跪下，但出于安全考慮，也沒給他松綁。他就這樣拎粽子似的拎着上古神器小魚竿兒，撿了個僻靜的小樹林，把人放下。

正午時分的湖濱公園，四野無人，就連野鳥都躲在樹洞裏睡覺。

臨江仙眉頭擰着，滿臉不快。他掙了幾下，仍舊沒能從柔軟蛛絲裏掙脫出來，不由悻悻：“你這次的絲怎麽這麽有彈性，劈都劈不斷。”

石代赭好心解釋道：“實不相瞞，這次不是蛛絲，是僞裝成蛛絲的捆仙索。”

臨江仙定睛一看，果然在那蛛絲之下隐隐有股令他不快的仙氣。捆仙索連神仙都能捆，捆他這上古神器當然也是可以的。

原理也很簡單，就是類似于一個小型繩索狀黑洞，能把接觸到捆仙索的仙家法力全部吸收，因此被捆綁py的神仙無法掙脫，只能任人宰割。

這玩意兒有個缺點，就是它只能吸收仙氣不能吸收妖氣，所以石代赭用蛛絲包裹住它，借妖力操控困住了臨江仙，臨江仙就束手無策了。

千百年來，早有無數仙人因此淪為妖物禁脔，故而捆仙索這垃圾法寶早就被禁用了。石代赭不知是從哪裏搞來的這東西。

簡直是在鎖文的邊緣反複橫跳！

臨江仙冷冷道：“擅用禁物，你這是犯法！”

石代赭聳肩：“我這是阻止你去殺人，情有可原。不服就到審判庭上去說吧。”

臨江仙冷笑：“你這慫包，自己膽子小不敢動手就算了，別人替你出手你還攔着算什麽意思？出了事又不要你扛，難道你這千年大妖真的窩囊至此，連個區區凡人都不敢殺？”

石代赭斜睨着他，再次露出玩味笑容。

“又繞回來了……”石代赭湊過來，臨江仙就後退。石代赭便勾勾手指，強行把他拉到面前，饒有興致地打量他因憤怒而漲紅的臉，“……還是這個問題。你去殺呂沛，到底是在為誰出氣？”

臨江仙：“……”

青年沉默地別過了臉。他眼神裏有種淡淡的郁色，像是所求終不可得，甚至不可言說。

石代赭卻笑了。

“算了，不逗你了。”他深吸一口氣，手指一彈，給臨江仙松了綁，“你好好的，別跑，我跟你說個事兒。關于我為什麽沒直接動手把呂沛弄死。”

捆仙索窸窸窣窣地從青年身上散開，在落地之前化作一道白光，被石代赭收回手裏。

青年活動着手腕，嘲道：“還能有什麽理由，不就是你慫，怕違規犯法怕被關進萬丈離淵。不然呢，難道你是為了顧全大局？”

石代赭驚訝地睜大眼：“原來你能想到啊……”

臨江仙：“……”

眼看着臨江仙又要暴起揍人，石代赭搖頭笑道：“算了算了，這次是真的不逗你了。”他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勸你別沖動。你現在殺了呂沛一點用都沒有，網絡暴力不會停止。既然這件事已經開了頭，不可能這麽簡單粗暴地解決，我們得……”

臨江仙冷冷打斷道：“我不想解決問題。我只想解決她。”

“殺人當然很簡單，”石代赭笑得溫和，如初夏陽光，“但是時代變了。在這個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上網對陌生人口誅筆伐的年代，你就算殺了她，網絡暴力也不會停止。網民反而會懷疑到你頭上——以我們的修為法力當然能保證凡人警察抓不到我們殺人的證據，但沒用。網民不需要證據，不需要理智。他們一旦認定你是兇手，就會努力伸張正義——伸張自以為是的正義。到時候你怎麽辦？”

他的耐心解釋，不像是面對千年宿敵，反而像一個正在給孩子介紹路邊這朵小花叫什麽的溫柔父親。

就是這種态度，反而讓臨江仙更加生氣。

“那你說怎麽辦？！”臨江仙掏出手機，狠狠砸到石代赭臉上，“你他媽睜大眼睛給我看看！網上那幫人渣都是怎麽說他的？！”

臨江仙砸手機不過是發洩，他沒想到石代赭居然躲也沒躲，任憑手機砸中鼻梁。

砰！金屬機身和鼻梁骨撞擊的鈍響，光是聽着都讓人覺得鼻梁疼。

臨江仙愣了一下，怒氣卻并未因他這一舉動而消解，仍舊破口大罵道：“——他憑什麽要被人這麽罵！都他媽是你害的！你現在多耽擱一秒鐘都他媽有成千上萬的人看着他的照片意淫他！你自己不在乎也就罷了，你憑什麽拖他下水！”

石代赭沒回答，只是靜靜地聽他罵。片刻後，問：“罵完了？”

臨江仙被他的淡定态度氣得連髒話都罵不出了。

石代赭彎腰撿起草叢裏的手機，随手抛還給他。

“這件事确實是我沒處理好。”石代赭眉眼低垂，聲線很沉，“是我低估了那個小姑娘，沒想到一個剛上大一的孩子會有這麽深沉的心機。把餘漉旋覆一起拖下水，确實是我對不起他們。”

他深吸一口氣，擡起眼：“所以這件事，我會親手解決。我會為我們三個找回公道，會為他們出一口氣。”

臨江仙冷笑：“說得好聽，你倒是做啊。”

“時機還沒到，我還需要一點時間。”石代赭看着他，顯得異常耐心，“我也請你暫時靜觀其變。如果這件事我真的沒法漂亮解決，到時候我剜出內丹給他們，以千年修為作為賠罪，你來親眼見證，如何？”

聽到他要自剖內丹，臨江仙不禁動容。

內丹對于妖怪來說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像石代赭這樣的千年大妖，剖出內丹雖然不至于死，但勢必元氣大傷。何況內丹是妖力修為所聚，餘漉若是得了他的內丹……

一念至此，臨江仙心頭忽地一跳。

他有些惱怒地道：“你跟我說這個幹嘛？你就算剖內丹送人，那也是那條蠢鲈魚占便宜，關我——”他不知怎麽，心氣一陣發虛，聲音也跟着沒力起來，“……關我什麽事。”

石代赭玩味地看着他泛紅的耳垂，好笑道：“他修為大增，難道你不高興？修為越高，就越能不受本性限制。他或許會記起以前的事……”

“……”臨江仙撇撇嘴，嘴裏叽裏咕嚕地小聲嘟囔。

石代赭側耳傾聽，發現他說來說去，還是那句，“關我什麽事”。

這家夥，是真動心了啊。

我們家小鲈魚是真的把上古神器小魚竿兒給拱了，還拱進人心裏去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石代赭不禁微微一笑，擺手道：“行了。總之你答應我，這幾天別輕舉妄動。看我的吧。”

臨江仙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我還有課，先回去了。”石代赭朝他擺擺手，忽然又回頭道，“對了，有時間去看他一眼。他想你想得要命，天天問我你怎麽不去找他。我被他問得煩了，只好随便騙他說你是個睡遍純情小妖怪，日完就跑的無恥渣男。他信了，都快哭了。”

“你！”臨江仙大怒，“你胡說八道！”

石代赭聳聳肩：“你自己想想，你的行為是不是符合‘日完就跑’。”

臨江仙咆哮道：“到底是誰日——”話音未落，他忽然自覺失态，臉色瞬間大變，硬生生地截住了話頭。

“你說什麽？”石代赭饒有興致地伸長耳朵。

青年暴躁而抓狂，不再理他，扭頭化作一道金光，飛走了。

石代赭仰起頭，看着那道赤霞金光消失在天際，不禁搖頭，微笑。

小鲈魚和小魚竿兒，真是奇妙的組合。

這一對的關系已經只剩一層窗戶紙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捅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