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他還有你
接下來的幾天, 四人都在白兔山莊裏安心修煉。
此處四面環山,隐成聚攏之勢。一般人只當這種地形叫做“聚寶盆”,殊不知真正聚集起來的是山川靈氣。
這種地方最宜修煉, 因此會引來石代赭、臨江仙這樣的修真者, 也會有其他山精妖怪、冤魂野鬼前來分一杯羹。
山莊主人兔兒爺不知是個什麽來歷,他在山莊周圍設下陣法,硬是截住了這些對山莊有非分之想的外來邪祟。因而石代赭一行得以靜修, 完全不受外界幹擾。
在石代赭、臨江仙的指導下, 餘漉的修為日益精進。相比之下旋覆就始終在原地踏步。看着每天都在進步的餘漉, 旋覆心裏是有不甘的。
他很努力地想要追逐餘漉,想要變得不那麽廢, 可是不行。
無論他怎麽下定決心,他的注意力都沒法在一件事情上維持一個小時以上。他甚至試過把自己綁在椅子上, 關進小黑屋拉上窗簾,強迫自己摒除雜念, 然而沒用。他憋得汗都出來了,心慌胸悶,渾身難受。等被石代赭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石代赭把虛脫的他放在床上,轉身拉開窗簾, 讓陽光照進來。
“以後不要再這樣了。”石代赭給他倒了杯溫水, “你先天禀賦不足,強迫自己也沒用的。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就好。”
他的語氣很溫和, 眼神裏全無一點責備的意思。旋覆卻不敢看他。
這些天來, 旋覆隐隐覺得,蜘蛛大佬好像有心事。
雖然臉上并沒有顯露出來,但旋覆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
至于理由, 旋覆也很容易猜到——或許是對他失望了。
因緣巧合之下收留他做了他的監護人,如今卻發現他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沒有內丹也就罷了,偏偏又愚鈍怠懶,無論怎麽耐心教導都沒有絲毫長進……換做誰都會失望的吧。
旋覆低着頭,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
就在旋覆愧疚不安不敢看他的時候,石代赭其實也正在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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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唇動了動,幾次想把蛛核的事說出來,卻又怕旋覆誤會。
這幾天來,他也察覺到了旋覆的低落。他猜想,旋覆大概是因為餘漉進步神速,而自慚形穢。畢竟他倆都是被收養的小妖怪,年紀、修為相仿,起點都差不多。旋覆一定會忍不住把自己和餘漉比較。
但其實沒必要的。他倆連物種都不同,蛾子天性好動,而鲈魚天性沉靜,在修煉這回事上餘漉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又怎麽能拿來一起比較?
石代赭本想勸勸旋覆,讓他不要再在意這件事。但轉念一想,前腳剛勸完,後腳就提出想幫忙結丹的事,那豈不是更容易讓旋覆誤會?
于是他只能說:好好休息,別折騰自己了。
石代赭走後,客房裏就只剩下旋覆一人。他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會兒,覺得心裏實在憋悶,于是出門去找餘漉。
此時是下午兩三點鐘,餘漉很難得地沒有跟臨江仙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在院子裏曬太陽。
冬日下午的陽光暖暖的,卻并不耀眼。旋覆走到藤椅邊上,餘漉便睜開眼來,對着他笑。
“你怎麽來啦?”
旋覆朝周圍瞟了一下,随口問:“臨江仙呢?”
餘漉道:“在賴床。”
旋覆吃了一驚:“都三點了,還賴床?”
餘漉說:“午睡沒起來罷了。你來找他嗎?”
旋覆笑了笑:“我怎麽可能找他?我當然是來找你。”
餘漉:“哦,我以為……前兩天代赭哥也來找他,很嚴肅地商量什麽事情。好像是跟你有關。”
旋覆心裏一緊,急忙追問是什麽事。餘漉卻搖搖頭,說具體的就不知道了,臨江仙和石代赭都沒說,他也沒問。
旋覆嘆了口氣,也拉過一張藤椅,和餘漉一起在陽光裏坐下。
山裏氣溫低,難得有這樣豔陽高照的天氣。旋覆畢竟修為太弱,無法調動足夠的陽氣給自己保暖,因此上山以來一直穿着羽絨服,只有在有暖氣的房間裏才會脫下來。
起初餘漉還跟他一起穿着醜醜的羽絨服,這兩天修為突飛猛進,旋覆注意到今天的他只穿了件呢子大衣,甚至沒扣扣子,露出裏面的純白色襯衣和牛仔褲。
零下十幾度的天氣居然穿得這麽少,旋覆光是看着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蒼蠅似的不住搓手。
“你冷嗎?”餘漉側過頭,看着他,“手伸過來。”
旋覆哆哆嗦嗦地把凍紅的手伸過去。餘漉捧着他的雙手,渡了一點靈力過去。旋覆瞬間感覺凍僵的血管被打通,一股暖流從手掌緩緩流向手臂。
他心裏也跟着暖起來。
“謝謝你。”旋覆感激地笑了笑,緊接着又有些惆悵,“如果我也能像你這麽優秀就好了。”
“?”餘漉不解地歪了歪腦袋,不明白他只是給旋覆暖了個手,怎麽就“優秀”了。
“對了,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旋覆舒舒服服地躺進藤椅,閉上眼享受暖陽。餘漉的靈力在他體內運轉,溫暖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終于也得以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裏悠閑地曬太陽,“……你跟他認識多久啦?”
“誰?”
“蜘蛛……嗯……”旋覆忽然意識到,都已經這麽久了,他要喊出那個名字還是會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低下頭,低聲說,“代赭哥哥。”
餘漉露出回憶神色:“不是很久。大概也就幾年。”
旋覆點點頭。對于妖怪來說,幾年真的算是很短時間了。
他記得石代赭曾經說過,是在路邊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餘漉,這才帶回家養。于是他問:“你跟他認識的時候他就在學校裏當老師嗎?他怎麽會想到去當老師呀?”
“不是的。”出乎意料的是,餘漉搖頭否定了他,“那會兒他還在醫院。”
“咦?”旋覆驚訝地睜大眼睛,“當醫生嗎?”
“嗯。神經外科醫生,很厲害的。”
旋覆想象了一下石代赭穿着白大褂浴血搶救的樣子,忽然又想起石代赭給自己檢查身體時的認真神情,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
“……”旋覆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又問,“那後來怎麽又當老師啦?”
“幹了幾年,覺得沒意思了,就換個工作試試。”餘漉閉着眼睛,冬日微薄的暖陽在他睫毛上跳舞,臉頰邊上可見短短的絨毛,“你知道,他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了。任何事情,做得太久,都會很沒意思的。”
“那他一個身份用得久了,是不是會假裝老去,然後改頭換面,換個身份重新生活?”
“也不一定要等老,還可以假裝得絕症,或者出意外,被車撞被雷劈死。”餘漉神态姿勢都很放松,看來很喜歡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他微微眯着眼睛,用帶着些困倦的語氣,懶洋洋地道,“死了以後就刻個土豆當替身,丢進棺材裏。參加自己的葬禮還挺有意思的,據他說。”
旋覆:“……”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以至于餘漉差點睡過去。餘漉都以為他悄悄走了,睜開眼來,卻發現他仍然低着頭坐在自己身邊。
餘漉有些奇怪。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便伸出手指,勾起他的下巴。
“你在想什麽?”
旋覆被他這個動作逗笑了,推開他的手,說:“沒什麽。就是突然覺得,無窮無盡的壽命也未必是件好事。”
餘漉不解:“為什麽這麽說?”
旋覆仰起頭,望着冬日庭院裏枯瘦的枝丫:“因為……聽起來很寂寞的樣子。這麽多年,他身邊一直沒有誰陪。”
餘漉露出詫異的表情,并不理解旋覆為什麽突然有這樣的感慨。
旋覆轉過頭來,問:“你以後會離開他嗎?”
餘漉:“什麽意思?”
旋覆:“如果臨江仙在這裏呆厭了,想換個地方生活,你會跟着臨江仙走,還是留下來陪他?”
餘漉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古怪。他一時接不上話,沉默了很久,才悶悶地道:“我沒有想過這種情況。”
這個問題,他仿佛只是想一想就感到難過。旋覆連忙道:“我只是說‘如果’,不一定會發生的。”
“可你說得很有道理。這種事情是會發生的。”餘漉惆悵地說,“如果我走了,他就又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怪可憐的。”
旋覆道:“你如果留下,臨江仙也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于是餘漉沉默了。
旋覆望着在寒風中搖擺的枯枝,也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餘漉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說:“不對。他不是還有你嗎?”
旋覆一愣。
餘漉道:“就算我走了,他還有你。他不是一個人啊。”
“不一樣的。”旋覆下意識地道,“我……我跟你不一樣。”
餘漉問:“哪裏不一樣?”
旋覆也說不上來,只好嘆着氣說:“總之,你如果走了,他肯定會寂寞的。”
餘漉:“可他還有你啊。”
旋覆:“……”你怎麽跟鬼打牆似的。
旋覆意識到這事兒跟餘漉說不通,只好轉移了話題,跟他聊些別的。
兩個少年肩靠肩地坐在陽光裏,漸漸都有了睡意。當臨江仙賴床賴夠了出來找人時,就見到兩個少年彼此依偎着,一個把腦袋靠在對方肩膀上,而另一個直接把腦袋疊在對方腦袋上。
就保持着這麽個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勢,睡着了。
臨江仙抱着手臂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進屋,拿了兩條毛絨毯子,給他們一人一條蓋在身上。
給餘漉蓋毯子的時候,臨江仙看着他沉靜的睡容,一個沒忍住,彎腰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沒想到餘漉突然醒了。
餘漉睜開眼,朝他笑了笑。
臨江仙莫名地臉上一紅,胸中躁動。
明明連更親近的事都做過了,卻還是會為這樣一個簡單的笑容心動。真奇怪。
臨江仙再次清楚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完全全栽在這條小鲈魚身上。于是在心裏輕嘆一聲,閉上眼,再次俯下身來,親吻他的嘴角。
簡單而又溫馨的吻。很好地撫平了內心的躁動。
臨江仙覺得整個胸腔都被暖暖地填滿了。他睜開眼,看到餘漉朝着他微笑,無聲地說:
“愛你。”
臨江仙怔了怔,繼而惱怒地掀開了餘漉身上的被子,把他從藤椅上一把拽起來。
餘漉莫名其妙,被他一邊摁着腦袋接吻一邊朝屋裏走。及至被撲倒在床,臨江仙趴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脖子,惡狠狠地說:
“別說愛我了!來艹我啊!”
餘漉的心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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