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喂飽我

石代赭畢竟也不是專業程序員, 雖然充分掌握了理論知識，但實踐經驗是徹底的零。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是專業程序員, 要在一大堆代碼裏找到出BUG的地方, 也不是一眼能做到的事情。

石代赭看看時間不早了，就先去做飯，讓旋覆吃了午飯去客房裏睡會兒, 畢竟他下午還有課。

石代赭家的這個客房, 本來是給餘漉過來住時用的, 但餘漉自從跟臨江仙好上，就很少在石代赭家過夜。

旋覆上一次睡這張床還是呂沛那件事的時候。一眨眼都過去了半年了, 如今回想起來，竟有些恍如隔世。

這房間應該是很久沒人住過了, 但還是保持着整潔幹淨，空氣也十分清新, 顯然是每天都在開窗通風。旋覆躺在床上，毛茸茸的小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眼睛烏溜溜地打量着客房。只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想象着蜘蛛大佬穿着圍裙，八條腿兒分別抓着掃帚拖把吸塵器的畫面，不禁微微發笑。

像《千與千尋》裏的鍋爐爺爺……

旋覆想着想着, 窩在溫暖的被窩裏, 就這樣嘴角含笑的睡去了。

當鬧鐘響起時，旋覆神清氣爽地結束了午睡。穿上衣服出來, 路過客廳時, 他意外地發現蜘蛛大佬還坐在餐桌前，噼裏啪啦地敲着鍵盤。

“咦？”旋覆驚訝地睜大眼睛，“你看了一中午代碼嗎？”

“不, 在碼字。”石代赭頭也不擡，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只是用手指敲了敲屏幕後方。

旋覆這才注意到石代赭面前的不是自己帶來的那一臺，而是蜘蛛大佬自己的電腦。

他突然有些好奇，很想看看蜘蛛大佬在網上都寫些什麽。

記得他的筆名是叫……高山止血鉗？

真是有趣的名字。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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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想，他之前是神經外科醫生，經常要做手術的，起這個名字也合情合理。

旋覆忽然有種沖動。既然知道大佬的作品都發表在JJ文學城，又知道了他的筆名，那麽上網去搜一搜不就行了？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立刻被他自己否決了。

不行不行，爆出筆名不是大佬的本意，是被人肉出來的。他就這樣不打招呼直接去搜索，跟窺探大佬的隐私有什麽區別。

旋覆在心裏暗暗指責了自己一頓，拎起書包道：“哥我去上課啦！”

“嗯。”石代赭終于從屏幕前擡起頭，正想問他晚上還來麽，卻忽然注意到，他的筆記本電腦還留在桌上。

未出口的話就這麽咽回了肚子裏。

小家夥是不小心忘記拿了，還是本就打算好，下了課再過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想要知道也很簡單，把他叫回來問一聲就行了。

可偏偏就是這模棱兩可、無法捉摸的時候，最最暧昧，最是讓人心神蕩漾。

石代赭聽着防盜門輕輕碰上的聲音，心裏一動。

他重新将視線放回到自己的屏幕上來，手指翻飛，如演奏鋼琴一般，在文檔裏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他忽然覺得，應該給小東西一把家裏的鑰匙。這樣小東西就可以時常來了。”

“而他也就每日都有了期待。期待地想着：今天那小東西，會不會來？”

……

接下來的幾天，旋覆都是一有空就去石代赭家敲代碼。上次那個莫名其妙死亡的BUG被蜘蛛大佬輕松找到了。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是旋覆沒有設置動态刷新坐标，以至于程序認為上一局裏死掉的那條蛇還存在，所以當蛇頭碰到那條看不到的死蛇時，就觸發了“吃到自己”的死亡指令。

簡單來說，就是撞了空氣牆。而這個空氣牆正是上個輪回裏死掉的自己。

找出并解決這個BUG，令旋覆很是開心了一陣兒。然而沒過多久，他又遇到了更多的BUG。比方說水果刷着刷着就變成了兩個，實際上只有其中一個是真的水果，另一個只是幻影。要分辨哪個是真的，只能靠猜，而且萬一猜錯了吃到假水果，還會觸發迷之死循環，導致整個程序崩潰。

蜘蛛大佬雖然會協助他，但基本上還是希望他能自己找出問題。石代赭會先幫他看一遍程序，找出問題的所在，然後讓他自己嘗試，并在旁适當加以引導，讓他自己從實踐中獲取經驗，弄清楚這次到底為什麽錯了。

靈光一閃茅塞頓開是很爽沒錯啦……可是真的，好累啊！

“啊~~~~”旋覆哀嚎着趴倒在桌上，“怎麽還是不行，蛇又死了，我也要死了，啊——”

石代赭停下手裏的碼字，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一望便知又是哪一個bug卡住了他。石代赭心知他那坨代碼後面還藏着不少bug，解決完這個很快會遇到下一個，不斷消磨他的精力，便道：“休息會兒吧。”

“嗚嗚嗚我後悔了。”旋覆兩眼淚汪汪，“現在寫作業流下的淚，都是當初選專業時腦子裏進的水！”

“确實。”石代赭深以為然，“你當初怎麽會選這個專業？”

旋覆趴在桌上，耷拉着腦袋，有些落寞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當初沒有人跟我商量嘛……”

石代赭敲擊鍵盤的手指一頓。他提這個問題，本意是想說這個專業和你的脾性不符，完全不适合你，心裏其實是對幫他選專業的人存有不滿的。

可是旋覆一句“沒有人跟我商量”，猛然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輕而尖銳地戳了一下。

是啊，旋覆高三的時候，養父母相繼離世。他的爺爺奶奶似乎也早已不在了。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學校裏。也幸好是住校生，至少身邊還有老師同學陪着，否則真不知道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他家裏出了那樣的事，老師應當也會特別照顧他一些。但再照顧，畢竟那只是老師，而不是真的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在選專業的時候，旋覆沒人可以商量，選了一個不适合自己的計算機專業。以至于入學以來飽受折磨。

……都是因為，他是個沒人疼的孩子。

石代赭忽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

他很想把旋覆失去的那些快樂、遭受的那些苦難，全都補償回來。

他垂了垂眼。不管怎麽說，眼下這作業還是要做完的。

可是小蛾子已經完全打不起精神了，怎麽辦呢？

石代赭想了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回想起了當初督促他學習以至于……讓他對着高數書【】了出來的事。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毫無疑問。不過很顯然，這次不能讓旋覆再對着貪吃蛇【】出來……

太變态了太變态了，要真這樣，非但旋覆要瘋，他這個始作俑者也要瘋了。

石代赭略一思忖，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咦？你要幹什麽？”旋覆歪着腦袋，詫異地看着他把筆記本電腦挪到自己那邊去。

石代赭手指翻飛，飛快敲擊着鍵盤：“稍微改動一下，讓你産生一點做作業的動力。”

旋覆好奇地湊過來，毛茸茸的腦袋緊挨着石代赭的手臂。

這種不自覺的親昵動作，讓石代赭心情很好。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繼續修改代碼。

旋覆歪着腦袋看了一會兒，起初沒看出什麽來，直到石代赭點了“運行”，他才發現，屏幕上那條蛇已經變了模樣。

“咦！”旋覆驚喜，“這是蛾子嗎？！”

旋覆沒有想到，蜘蛛大佬居然把蛇頭的貼圖換成了一個像素風的小蛾子。原本的初始蛇身也被替換成了同樣數量的小蛾子。

于是，貪吃蛇就變成了一只大蛾子，後面跟着一串小蛾子。

而屏幕中間的水果，竟然變成了——

“這是雌蛾子。”石代赭面無表情地按下回車鍵，非常嚴謹地提醒道，“你仔細看，這個蛾子頭上有一個小蝴蝶結，所以它是雌蛾子。”

“哈哈哈哈哈！”旋覆爆發出一陣笑聲，“蝴蝶結可太厲害了！确實是個雌蛾子！”

這下旋覆可來精神了。他接過電腦，摁着方向鍵操控大蛾子撲向雌蛾子。兩只大蛾子一接觸，後面就會多出一只小蛾子。然後其他地方又刷出一只新的雌蛾子。

哇，這是求偶成功了嗎？

這可太滿足本繁殖狂魔的口味了！

旋覆簡直樂瘋了，以至于bug再出現時他非但一點都不煩躁，反而興致勃勃地從頭重新研究起了代碼。

代碼還是那堆代碼，bug也還是那坨bug。可就因為貼圖換了，從貪吃蛇變成追求雌蛾子，甚至還能生小蛾子！旋覆瞬間就陷入了興奮狀态，光是看着像素圖都能腦補出十萬字少蛾不宜的畫面！

刺激！

帶感！

石代赭看着兩眼放光瘋狂敲代碼的旋覆，不禁好笑搖頭。他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搬得稍微遠一點，繼續碼字。

修改貼圖效果顯著。一個小時候，就連碼字的石代赭都累了，旋覆還在樂此不疲地調試代碼。

“快好了快好了！再寫一會兒！”旋覆眼睛緊緊盯着屏幕，不肯去吃飯。

石代赭無奈。進廚房去随便煎了塊牛排，遞到旋覆手邊。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盡職盡責的老媽子。

然而直到石代赭吃完自己那塊，旋覆還沉迷于“像素蛾子的繁殖交配游戲”，手邊的牛排香氣四溢，他卻絲毫未動。

“……”石代赭摸了摸盤子，溫度尚存，但再這樣下去就冷了。重新加熱的牛排口感又會變差。

猶豫了一下，他拿刀叉把牛排切成小塊。然後狀若不經意的、很平靜地對旋覆說：“張嘴。”

沉迷追蛾子的旋覆：“啊~”

石代赭輕輕把切小的牛排放進旋覆嘴裏，很注意不讓叉子尖尖碰到旋覆的舌頭。旋覆“啊嗚”一口咬下去，像只吞鴨子的大鱷魚。石代赭眼疾手快，在他咬住叉子前把叉子抽出來。然後滿意地看着旋覆自然而然地開始咀嚼。

嗯，有種迷之成就感！

自打出生開始，旋覆的注意力從未如此集中。他眼睛緊緊盯着屏幕，咕咚一聲把嘴裏的牛肉咽下去以後，又下意識“啊”地張開了嘴。并且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石代赭不禁有些好笑，又叉起一塊，輕輕喂進旋覆嘴裏。

就這樣，旋覆繼續專注地寫着作業，石代赭坐在他旁邊一塊接一塊地投喂。一直喂到旋覆鼓起腮幫子，嘴裏叽裏咕嚕地說：“等一等，等一等，太多了來不及吃了。”

石代赭就放下刀叉來，等着他。

旋覆兩個腮幫子都鼓得滿滿的，像金絲猴，像倉鼠，像一切可以往嘴巴裏塞好多東西的毛茸茸小動物。

他的注意力不在進食上，因此咀嚼得特別緩慢細致。這一嘴食物夠他咀嚼好久的，他就這樣耐心地一點點吞咽食物，喉結時不時地滑動。

石代赭在旁邊看着，嗅着旋覆身上傳來的鱗粉香氣，情不自禁地，喉結也跟着聳動一下。

……餓了。

他也好想，咬一口。

如果真的可以咬一口，那他一定會輕輕的。他一定會舍不得吞咽，就含在嘴裏，反複咂摸吮吸。直到那塊嫩肉裏所有汁水都被吮盡、再也擠不出哪怕一滴，他才會把它，整個兒地生吞下肚。

他會非常有耐心的。

……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