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名字

不知不覺十天的日子就過去了。

秦以蕭坐在門口看着遠處的樹幹發呆,其實她也不是在看樹幹,而是在看樹幹上坐着的女孩。

那個自己救下的人,此刻正穿着她借來的衣服,衣服是很普通的樣式,路上随處可見相似的穿着,但是那人卻能穿出別樣的味道。

珍珠的光芒不會被塵土掩蓋掉,正如那張絕美的容顏。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那人第一次主動踏出房門,秦以蕭起床的時候,她就已經坐在樹上了,想來是身子好些了。

秦以蕭在想她是怎麽上去的,她想象不出來總是一副冰冷模樣的人爬樹的樣子。

“你是怎麽上去的?”秦以蕭帶着笑容走近,仰着頭望向樹幹上的人。

“你想知道?”

秦以蕭點頭,然後,她便看到對方從樹幹跳了下來。

那抹金色的陽光之下,女孩黑色綢緞般的頭發在風裏被抖開,最後穩穩的落在了地上,還沒等秦以蕭反應過來,女孩又輕輕的一躍,重新回到了樹幹上。

“就這樣上來的。”她說,說的好像可以随意穿梭于在地上和樹上這件事,理所當然的和走路一樣簡單。

秦以蕭驚訝的說不話來,這人該不是神魔故事裏,從天上下來的仙女吧?不對,仙女應該是溫婉善良的,那可能是三山五岳裏來的妖女?也不對,妖女應該是邪魅毒辣的。

她回過神,問道,“你怎麽會倒在路邊,家人呢,尋不着你不會擔心嗎?”

“如果家人是指那種會擔心我的人,那我沒有家人。”

雖然不太理解對方話裏的意思,但還是讀懂了對方語氣裏關于這個問題的回避,所以秦以蕭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我姓秦,叫秦以蕭,我爹姓秦,我娘姓蕭,本來他們随意給我取了個名字叫秦與蕭的,只是入戶籍的時候,那人不小心聽錯了,将與寫成了以,你的名字呢?”

“我也沒有名字。”女孩看向秦以蕭,在這世界上,她也不知道她該以什麽身份存在着了。

“為什麽會沒有名字?”秦以蕭愣了一下。

“沒有名字就是沒有名字。”

“那,就叫羽然吧,羽毛的羽,然後的然。”沒有糾結于對方為什麽沒有名字這個問題,秦與蕭揚起大大的笑容看着對方,既然沒有名字,那取一個就好了。

羽然?女孩的眼裏閃過了驚訝,她原本的名字裏也帶了個然字,真是巧。

“随便。”她淡淡的回答,是誰叫什麽又還有什麽所謂呢,那麽今天起,她就是這個叫羽然的人了。

秦以蕭忍不住笑出了聲,自己當真是撿了只貓兒回家嗎,不僅提供她住處,又給她遞吃食,現在還取了名字。

“你笑什麽?”羽然低頭看地上的人,眼裏是疑惑的神情,如果她知道秦以蕭此刻在腹诽什麽,恐怕早下毒手教訓她了。

“沒有什麽。”秦以蕭趕緊收了笑,連忙擺着手,“恩,時、時辰不早了,我去做飯。”

“等下。”才正要逃離現場,卻被叫住了,“別在湯裏加黃芪,我不喜歡。”

秦以蕭本來想說,黃芪對你的傷勢有好處,可是羽然已經撇過頭去看天邊的流雲了。

搖搖頭,算了,不喜歡就不加了,拿另一種藥材代替吧。

秦以蕭默默地走開,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她回頭去看,廣袤的田埂邊一棵孤零零的樹,上面坐着一個孤零零的女孩。

她看着這個安安靜靜看雲的女孩,心裏莫名的空了一下,上次那種酸酸的感覺又從心裏泛起來。為什麽會覺得,她看起來是那麽那麽寂寞呢?她以前是不是也經常這樣一個人擡頭看天,而她身邊空蕩蕩的,始終沒有人伴她左右?

所以她才會說自己沒有家人啊,是對她不好麽?

今天給她多做幾個菜吧,這樣想着,秦以蕭跨進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羽然獨自望着那片蔚藍的天空,廣闊的無邊無際,望不見盡頭在哪裏。以前她也偷偷爬上樹去看天,只是那個地方有着高高的圍牆,她被困在裏面,所以總覺得看到的天空也被框成了一小塊。

她的唇邊流露出了自嘲且苦澀的笑容,被需要時就被推上那個她不想坐的位子,不被需要時,就被逼着嫁掉,否則就只能是被丢棄。

她就像一個被絲線控制的優伶,一舉一動都在某些人的政治鬥争中被扯動,她不得不時時刻刻警醒自己小心翼翼,她學會察言觀色,學會喜怒不形于色。

可盡管這樣,她還是被人推入深淵了,因為她拒絕下嫁給淵政王,一個坐上皇位會對許多人的利益有好處的人。

她若是不嫁,便可一直端坐在皇座上,并不是貪戀這個位子,而是這個位子能讓她有更多的籌碼,去保護自己。

只是她沒有想到,對方會大膽到選擇刺殺。

好在她自小武學天賦極高,才讓她有機會從宮裏逃脫,只是帶着傷騎馬奔行一夜,實在支持不住,從馬背上翻下了山崖。

再過不久,她死亡的消息大概就會張貼在大胤統治的每塊土地的皇榜上。

會怎麽描述她的死因呢,太過操勞,死于刺殺,還是死于意外?真是期待呢……

“羽然。”她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名字是新的了,那她的人生呢,每天躲躲藏藏,看日出日落,然後等着死去的一天麽?

不過,就算這樣的日子,也比乖乖嫁給淵政王,禪讓皇位給他,再做一個富貴一生卻生不由己的皇後要好多了吧。

既然上天這樣安排她的命運,那她便再也不要回去那個令人讨厭的地方了。

呆坐了良久,秦以蕭在遠處喚她,她便躍下樹梢回到院子裏。

羽然房裏的桌子被秦以蕭搬到了屋外的屋檐下,上面是準備好的飯菜,正冒着熱氣。

“恩……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桌子再搬回去的。”秦以蕭發出不安的詢問,她沒有底氣對方是否願意和她同桌吃飯,好在羽然沒有說任何的話,只是選了個位置坐下,所以秦以蕭松了口氣。

這是兩人第一次一起吃飯,其間,秦以蕭偷偷的去看羽然,她看着陽光下沒有絲毫笑容,正正經經吃飯的人。

笑起來一定更漂亮吧,為什麽不愛笑呢,秦以蕭想。

羽然舀了一小勺湯,小心翼翼的嘗了一口,果然沒有加黃芪了。

而後她發現,從開始到結束,秦以蕭的筷子始終只伸向那碟青菜。

羽然的心被什麽撩撥了一下,稍縱即逝,她也不明白那是一種什麽感覺,但她忽然覺得,秦以蕭是個傻瓜。

翌日。

天氣似乎不太好,今天一大清早起來,羽然就看到天上黑壓壓的黑雲,她的心裏騰升起不好的預感。

秦以蕭早早的起了床,早餐一如既往的已經在桌子上放好,羽然在桌邊坐下,等待秦以蕭将最後一個菜擺上桌,她才拿起筷子。

秦以蕭總說不用等她,但羽然對于這件事還是執拗的堅持,雖然秦以蕭不明白為什麽,不過也就随她去了。

羽然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秦以蕭救了她,并且收留她,對此她是心懷感激的,只是感謝的話她說不出口,就以自己的方式表達。

她們的關系比起一開始的時候有了很大的進步,雖然羽然還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但是至少現在她們可以同桌吃飯了,也會說上幾句話。

家裏多了一個人,秦以蕭沒有覺得哪裏不好,比起以往總是一個人的家,她感覺到寂寞的次數在減少。

天空閃過一道閃電,雲裏亮起狀似鈎爪的線條,很快又恢複正常,羽然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怎麽了,不舒服嗎?”秦以蕭坐在羽然對面,看着對方有些泛白的臉色擔心起來,難道是前一陣子的傷還沒有好?

“沒有。”簡短的兩個字後,羽然擱下碗筷起身,丢下秦以蕭一個人,回了房。

難道自己做了什麽事讓她生氣了?秦以蕭回想着,似乎沒有吧,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怎麽猜也猜不透。

夜裏下起了大雪,白色的絨花在風裏漫天飛舞,天空裏時不時的驚起閃電,羽然緊裹着被子背靠着牆壁坐在床上,雙手用力的抱住了自己。

“呼隆!”在後半夜,響起了第一聲驚雷,附近的馬匹被吓到了,風裏也飄蕩着馬嘶聲。

羽然閉上了眼睛,她能感覺到自己在顫抖,幾年前某個夜裏的回憶在她腦海裏不斷的跳出來,猩紅的顏色充斥着整個畫面。

父皇駕崩那個雨夜,她的七個皇兄在各自不同勢力的支持下在皇宮裏展開了一場厮殺,她的皇姐拉着她躲在宮殿的角落裏,有人闖了進來。

六皇兄面目猙獰雙眼通紅,已經殺的失去了理智。

長劍被高高舉起,她的皇姐撲了出去,一聲驚雷之後,溫熱粘稠的紅色液體在下一秒從羽然眼前閃過。

“不要!”羽然低呼起來,這一瞬間似乎和多年前重合了。

她埋首于自己的手臂,不可抑止的在低聲哭泣,她害怕在夜裏聽到雷聲,每當這個時候,心底裏最脆弱的記憶,總是不斷的翻湧上來……

皇姐……

經過一夜電閃雷鳴的肆虐,第二天卻是雲銷雨霁的好天氣。

秦以蕭垂着眼睛打了個哈欠,看起來一副疲勞過度的樣子。

“睡的不好?”羽然問。

“恩。”秦以蕭點點頭,揉了揉眼睛。

羽然是第一次看到秦以蕭這個樣子,每次秦以蕭都是精神爍爍的出現在她面前,可能昨夜的壞天氣也影響了這個人吧,羽然想。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評論和收藏鋪天蓋地的把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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