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王爺
離國,雲中城。
雲中城和秦以蕭現在居住的青州相鄰,貫穿青州的護城河也同樣貫穿了這座城市。
青州是離國的大都城,地位僅此于帝都,依山傍水占盡了天時地利,像文人筆中的水墨畫。百姓在此安居樂業,數百年間從未有戰火蔓延到這裏,青州城安逸而沉寂。而一水相連的雲中城則熱鬧非凡,各地商賈往來于此,絡繹不絕,連晚市也篝火通明,曾經有人評價雲中城,說它彙通了天下商品。
有專門的大船載人往來于兩座截然不同的城市,一人只需要花上一個銀毫。
柳洛夕牽着馬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緩行,道路兩邊滿是商販,眼睛裏透着精明的光,面前的攤子上擺着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
秦以蕭和羽然離開了胤國,春耕開始大家又都很忙碌,沒有空閑陪着她玩,剩下一個堯舜禹在她心裏又是個讨厭鬼,所以她幹脆跑到離國散心,到處走動走動也比悶在家裏要過,也順便回來看看在離國的爺爺。
“姑娘過來看看。”道路拐角處,一個小孩子模樣的年輕小販對柳洛夕招着手,指着手裏的黑色木盒子,“這件事物稀奇的很,保證你沒有見過,天上地上過去未來五百年,再也找不出一樣能比得上了。”
男孩努力裝出世外高人的樣子,但他束着的頭發有些淩亂,身上的舊袍子對他來說也太大了,穿在身上松垮垮的,顯得有些滑稽。
柳洛夕停下腳步,被勾起了好奇,她們柳家的柳淵閣遍布各地,是天下第一的商號,從小到大見過的稀奇事物說不定比認識的人還要多,她倒是要看看這個盒子究竟有什麽神奇的。
男孩看着青色衣服的姑娘牽馬走來,知道引起了對方的興趣,露出了笑容。他雖然才十三歲,已經在雲中城混跡了許多年,看多了形形□□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誰穿着華麗的綢緞卻是個窮光蛋,誰穿着普通衣物卻是有錢人。
氣質和細節,有些東西已經變成習慣澆注在人的身體裏,不是換套衣服就能改變的。
“你可不要吹牛。”柳洛夕仔細瞧了瞧,暫時看不出什麽來。
“若是吹牛,您盡管将我丢進護城河裏去。”男孩說的信誓旦旦,他攏了攏過長的袖子,“姑娘您仔細瞧好。”
男孩打開盒子,讓柳洛夕确認裏面是否空無一物,等柳洛夕點了頭,他又合上,閉着眼嘴裏念叨着一些聽不懂的話,像是祭祀時巫祝唱誦的咒文。
男孩眼睛時狡黠的一笑,再次打開盒子,裏面赫然多了一只純白的兔子,聳動着耳朵,身子輕輕顫抖着。
“姑娘怎麽樣,這可是上古時候流傳下來的法寶,可以無中生有,是存有法力的。”男孩得意的說完,想要在對方的臉上看到驚訝的神色,最好是充滿好奇的問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這樣他就可以娓娓道來早就編好的故事,最後把這個盒子賣出去。
可是眼前的姑娘并沒有露出他期待的表情,讓他心裏有點打鼓,他試探着說,“您要的話……三個金铢就賣給您了。”
“三個金铢啊……”
“兩個金铢也可以的……這麽便宜,姑娘還需要考慮麽?”
“是需要考慮。”這樣說着,柳洛夕做出苦惱的表情。
“那……”男孩伸出一根手指,“一個金铢?”
柳洛夕忽地嫣然一笑,手指卷着自己的發絲幽幽的說,“我是在考慮着怎麽把你丢進護城河裏,夏天的河水應該還算是清涼吧?”
這樣的小把戲怎麽騙得過她,不過是在盒子上做了簡單手腳罷了,害她以為真的是什麽好玩的東西呢,不禁失望起來。
小男孩尴尬一笑,知道對方識破了他的詭計,不動聲色的向後挪了一小步,猛地抱起盒子準備逃走,動作快的連盒裏的兔子都吓了一跳。
可惜才跨出一步,就被人揪住了領子。
柳洛夕的武功并不算好,只是早些年爺爺請了些師父教了些粗淺的招式用來防身而已,但是對付一般人還是綽綽有餘了,何況只是個小孩子。
“小鬼,騙了人就想跑啊?”柳洛夕将他扯了回來,“有膽子騙人,沒有膽子承認麽,小小年紀就做了騙子,你爹娘沒有教你做人的道理麽?”
“我不懂什麽聖人的道理,我只知道沒有錢就吃不了飯活不下去,你們這些有錢人,知道肚子餓的滋味麽!”男孩大聲的說,他忽然生起了氣來,他沒有爹娘,沒有人教他那些,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得。
“你叫什麽?”
“錢五。”男孩答完,一臉倔強的扭過頭去不看柳洛夕。他不覺得自己是壞人,因為他從來不騙窮人,他只騙那些有錢又貪心的人。
“倒是一副別人欠了你的樣子。”柳洛夕無奈搖頭,松開男孩,“算了,放過你了。”
看着柳洛夕的背影,男孩倒是呆了一下,通常他被拆穿都免不了要被打一頓的。愣了半饷回過神,才發現桌子上放着幾枚金铢,他伸手将金铢拽着手裏,低着頭摸着兔子的頭頂柔軟的絨毛,不知怎的……
忽然有些想哭。
“讓讓,讓讓。”身後有人急切的催促,柳洛夕牽馬走到一邊,讓出一條道來,那人擠過人群,往前趕着路。
随後,越來越多的人出現,一樣着急的模樣,腳步匆匆。
“前面發生什麽了麽,怎麽都在往那邊走?”柳洛夕攔住一人問。
“哦,城南開了一家新的說書館,和別的書館不同,邊上搭了大的戲臺,先生一邊說書,另一邊請了戲子來演,大家都想去圖個新鮮,去晚了就占不到位子了。”
這倒有些意思……柳洛夕決定,先去瞧一瞧,再回青州去。
她牽了馬,在人群裏走不快,等她到的時候,故事已經要結束了。
先生的堂木用力的落在桌案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樂聲到這裏戛然而止,戲臺上倒在男子懷裏的女子也起了身,兩人朝着臺下作揖。
臺下的人鼓起了掌。
錦衣秀袍的男子從最前排的位子站起來,從容不迫的上了臺,有小厮跟在他的身側,手裏端着托盤,托盤上是滿滿當當的金铢。
柳洛夕看着主仆二人走到戲臺上,在女子的面前站定,聽不到說了什麽,只能看見女子搖了搖頭,準備退回到幕後,卻被男子扯住了手腕。
“現在是在做什麽?”柳洛夕問身邊的老人家。
“有錢人送那麽多錢給戲子還能是做什麽,想要買下她做小妾呗……”
“可是她好像不太樂意。”
“不樂意又能怎麽樣。”老人搖着頭,這世道就是這樣,“那是富賈趙家的二公子,又有誰敢管他的閑事,姑娘你也快些離開吧,有些事啊,看不見就當沒發生。”
人群開始散去,老人家也走了開,柳洛夕的視野逐漸開闊起來。臺上兩人糾纏的更加厲害,男子摟着女子的腰,光天化日之下作勢就去吻女子的脖頸。
女子用力推着趙二公子,“謝公子擡愛,寧靈心領了,只是寧靈還無意家人,請公子……”
“只是一個戲子,裝什麽清高?”趙二公子半眯着眼惡狠狠的說,又要伸手去輕薄名為寧靈的戲子,忽然被人扼住了手腕。
“她說了不願意,你沒有聽見麽?”
好事被破壞,趙二公子惱怒着回頭,想看看什麽人這麽大膽子,卻在看到柳洛夕的樣貌之後,消了火氣,“姑娘說的是,那不知姑娘你……願不願意啊?”
柳洛夕看着他惡心的嘴臉就生氣,手上一用力,“叫你胡言亂語。”
趙二公子吃痛打大呼,旁邊的小厮才反應過來,要上前幫忙,被柳洛夕一腳踹下戲臺。接着她又踹了趙二公子一腳,那趙二公子像球一樣滾下了階梯。
所有人都看傻了。
“走啊。”拉起寧靈的手,柳洛夕帶着她跑了出去,跑到戲臺下,她又想起了什麽,爬上一張桌子一躍,扯住了懸在上方的一根細線。
“那個扯不得!”說書先生才喊出聲,簡易搭建的戲臺已經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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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五經過小巷子,投了一枚銀毫在乞丐的碗裏,他經常也很窮,可是有錢一點的時候他也願意幫一下更困難的人。
巷弄外嘈雜聲漸起,錢五探出頭去,見到了熟悉的身影,剛才放了他又給了他金铢的女子拉着另一個女子的手,身後遠一些的地方,有很多人在追趕她們。
他轉身想走,通常他是很怕麻煩的人,這次不知怎的,心裏總覺得隐隐有種沖動在他身體裏流淌。
咬了咬牙,他沖出巷子。
“喂,這邊!”他小聲低呼。
柳洛夕看見了他,拉着寧靈閃了過去,“小鬼,你怎麽在這?”
“現在是問這些的時候嗎?”錢五瞥了她一眼,“我帶你們走小路去渡口,那邊人多,也容易逃脫一點,這邊走。”
錢五什麽都沒有問,他清楚知道的事情太多并沒有什麽好處。
逃跑的人數從兩人變成了三人,追趕的人時遠時近,卻從未被甩掉。
渡口有船只剛剛離岸,高大寬闊的船身讓它看上去像一棟水面上的房子。柳洛夕在岸邊跳着腳揮手,“喂喂,船家,載我們一程!”
“對不起,姑娘,我們這是私船,不載人。”船頭的男子收起板子,搖頭。
“你不載我們,一會我們就被丢進護城河裏喂魚了啊!”柳洛夕回身看去,再過一會,那些人就要追到這裏了,她們已經跑了很久,誰也跑不動了。
“真的不行,姑娘你……”
“放條板子讓她們上來吧。”男子的話還未說完,船艙裏傳出了說話聲,聲音有些沙啞。
“主子……”
“沒事的。”
船被劃回岸邊,長長的板子連接陸地和船只,錢五和寧靈先上去,柳洛夕才跟上。
巨大的船帆被展開,擋住了太陽光,在船身上投注了大片的陰影,錢五沒有坐過這麽大的船,來往青州和雲中的公船只有這個的三分之一大小,他興奮沖到船頭眺望。
身後那群人這時候才追到,柳洛夕像個小女孩一般招着手大喊,“哈哈,再見了,各位!”
她轉過去,拉起寧靈的手也招了招,然後滿意的笑着。
“姑娘你做了什麽事,讓這麽多人追着你?”船艙裏的聲音再次響起。
“也沒什麽。”柳洛夕笑着,風吹過來讓她的裙擺飄啊飄的,“不過是搶了一位姑娘,打了一個惡霸,扯塌了人家的戲臺而已。”
船艙裏的人咳嗽起來。
“你生病了麽?”柳洛夕問。
“舊疾罷了,并沒有什麽,話說回來,我幫了姑娘你一個忙,姑娘是否該答謝我?”
“你救了三個人,答謝你也不虧,不過我身上暫時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了,有紙筆麽?”
柳洛夕話音剛落,也沒有人下指示,就有婢女托着筆墨紙硯上來,恭敬的端到柳洛夕面前,等柳洛夕寫完字,婢女拿着紙張進了船艙,一會又退了出來。
雖然外面是大夏天,船艙裏卻生着炭火,炭被燒的滾燙,讓船艙的溫度比外界更高。有一人靠在正中的軟榻之上,雖穿着男子的長衫,但未挽未系的頭發披散在身後,分明又是個女子。
“你拿着這張紙,到柳家的柳淵閣找我,我會答謝你的。”柳洛夕說。
“天下第一商號的禮物,那我便收下了。”她頓了頓,“你們到青州麽,我可以送你們一程。”
“是麽是麽?那再好不過了。”
接下來船艙裏的人不再說話了,柳洛夕也不去打擾,只是和錢五和寧靈聊天。
柳洛夕問她們願不願意到她家裏一坐,寧靈點頭,反正她現在也無處可去了。
錢五撇着嘴說,“有吃的喝的伺候就去。”
要不是看在錢五剛才幫她的份上,柳洛夕可能會忍不住在他頭上敲一記爆栗。
到了青州渡口,柳洛夕一行人下了船,船主人始終沒有露過面。
柳淵閣?船艙裏的女子饒有興致的端詳白紙上的那個柳字,想起柳洛夕剛才那句,“不過是搶了一位姑娘,打了一個惡霸,扯塌了人家的戲臺而已。”
嘴角浮現笑容,女子輕聲低語,“好一個不過……而已,真是有意思的人啊……”
“王爺。”剛才給柳洛夕搭板子的男子立于船艙外,“馬車準備好了,可以回府了。”
“恩。”女子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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