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作繭(五)
影七藏匿于斑駁林木中,隔着層疊葉縫望着世子殿下,随着世子殿下緩緩離開懸崖,影七亦在茂盛樹木間輕盈躍動,身姿靈動矯捷,穿梭于林木枝桠卻能不碰任何一片樹葉。
他的耳朵尖紅熱得不像話,溫度一直傳到了臉頰上,常年蒼白冷淡的臉頰也漫上一絲紅暈,不光臉紅,幾次走神撞在樹幹上,飛快接住被自己震落的鳥窩,讪讪地把鳥窩再安放回枝桠裏。
殿下……親了自己……一小下。
影七覺得自己剛剛已經羞成一團了。
世子殿下風流無心人盡皆知,影七小心地揣摩着殿下的心思,在殿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中強行咂摸出一點甜味來,盡力說服自己,殿下對自己是有那麽一點不一樣的。
況且,殿下珍愛的畫像是他的母親……不是未婚妻。
影七走得快了,坐在枝桠上等一會世子殿下,表情冷淡,托腮出神,眼神裏塞滿幸福,盡是得償所願的滿足。
九月初六是殿下生辰,送殿下些什麽才好。
殿下什麽都不缺。
只有最好的東西配得上殿下。
影七思索許久,失落地覺得自己身無長物,拿不出貴重的禮品。
忽然眼前亮了亮,打算趁着這幾日輪值歇班的空閑回一趟影宮,那兒還放着自己一件東西,大概算是影七能拿出來的最貴重的東西了。
一路護送着殿下回府,世子殿下一夜沒睡,恐怕已經很累了。
影七靠坐在世子殿下寝房的房梁上,俯身望着殿下側身窩進柔軟的蠶絲被裏,發絲垂落在地上,睡得安詳。
影七悄悄落地,跪在床榻邊,把落在地上的長發捧起來,放回床榻裏,望着殿下的睡臉發了一會呆。
只有殿下睡着的時候才敢這樣看他,平時是不敢這樣看的,會壞規矩。影七戀戀不舍地跪在床榻前,想一直看着殿下,再多看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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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真好看,像下凡來的。但仙人又不會如此頑劣。世子殿下身上有一種獨有的,出塵逸世的煙火氣息,讓影七迷戀至深。
今日統領要鬼衛到齊,操練新戰術,影七只好悄悄退出了寝房,往訓場去了。
李苑裝睡裝了許久,怕再裝下去就真睡着了。他睜開眼睛,想象了一下小影衛剛剛跪在自己身邊時候,臉上是什麽表情,一定又呆又可愛。
李苑更加确信,這個小影衛是深深喜歡着自己的,不知來由。李苑也并不去問。在他心裏,喜歡他的人實在太多,世子殿下收到過無數愛慕,漸漸就會覺得,他人愛慕自己是理所應當的。
但唯獨對影七,李苑心裏生出一種占有欲,強烈的霸占欲望,越來越想把這個乖巧順從的小影衛攥在手心裏,看着他對旁人冷漠兇悍,對着自己軟順服從,乖乖地叽叽叫才行。
李苑剛阖眼,寝房外就傳來吵嚷聲,只聽外邊那小丫頭流玉說:“您來啦?這時候了,我們主子理應醒了,您先到這邊居室喝杯茶,稍等會兒。”
李苑不耐煩地掀開被褥,叫了一聲:“醒了,梁霄,進來。”
雕花木門推開,流玉端着洗漱的銅盆和布巾進來,放下便退了出去,随後閃進一片鴻雁衣袖,再是腰上挂的那墜紅繩的黑玉排簫,梁霄擠進來,搓着手問:“醒的挺早啊,該用晚膳了吧?”
“還不到晌午……”李苑打了個呵欠,舀水洗了把臉,懶洋洋靠在床頭,“醒個屁,還沒睡呢。”
梁霄震驚,往李苑椅上一坐,露出一臉狐疑笑容:“昨晚去哪兒紅袖添香被翻紅浪去了?”
李苑哼了一聲。
梁霄賠了個笑:“逸閑,之前那事,王爺罰你沒?”
李苑挑眉:“鬧盈月坊?”
梁霄猛點頭:“聽說把那日當值的侍衛小厮全斬了,你……沒事兒吧,王爺沒罰你去劍冢吧。”
李苑擺手:“我老爹還不至于因為一對狗男女罰我去當苦行僧,劍冢?我在那裏待好幾年,我可不去。”
梁霄松了口氣:“那就好,歸根究底這事還是我找你,對不住。”
“沒事,言玺本就在家裏受欺負,好歹也是貴族之子,平白受羞辱我也看不過眼去。就是可惜那十幾條人命,白白送給了陳貴妃那個狐貍精和陳元禮那個繡花枕頭。”李苑嘆了口氣,“我讓人去安頓他們家人了,怪我,讓下人受連累。”
梁霄連忙道:“別,安頓的銀子我出就是了。孔妹妹在家裏哭了半天,說連累你受罰,吓得都不敢來見你了,現在在我家呢。”
李苑不耐煩地擺擺手:“好好好了不說這個,心煩,我爹趁人之危,想起來就憋氣。”
梁霄繼續賠笑:“得了,我這不,來給你賠不是嗎,上次,誤會。”
李苑瞥了他一眼:“你該給我賠不是的時候多了,上次是哪次?”
梁霄道:“就,給你小影衛找了幾個姑娘……”
李苑一拍床鋪:“噢,那是你小子找的啊!”
梁霄聳聳肩,舉手縮脖子:“別別別,我錯了,逸閑,苑兒,我錯了,你至于嘛!咱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那小影衛才來幾天啊,你就為了他,吼我。”梁霄悲傷捧心,豎起一根妩媚的手指頭,戳戳李苑胸脯,“你傷到我的小心心了,好兇。”
李苑擡腿就是一腳,惡心又忍不住笑:“滾出去,大晌午來惡心我,滾!”
梁霄從善如流,趕緊保證:“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罩着那小影衛行吧?以後他去我們家坊市賭坊花樓,統統不要錢,随便拿。”
李苑又瞪他:“花樓?”
梁霄面不改色:“酒樓啊,我說酒樓,你想啥呢,心中有妓/院,聽什麽都是妓/院。”
李苑冷哼:“用不着你罩我們家的小影衛。”
梁霄又捂心口:“哎呦你們家的……他是天仙還是怎麽的,這麽得你寵。從前你那些小兔兒……還不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李苑嘴角微翹起來,倚在床頭哼笑:“我喜歡他,看上他了,不行嗎?”
梁霄啧啧兩聲:“那我真挺替那小影衛可惜的,怎麽就被你看上了,孩子倒多大黴。”
“照你說的,小影衛喜歡你,他肯定讓你上。長得就是一副鮮嫩多汁的模樣。既然是影衛,估計比小兔子還帶勁。”
李苑皺皺眉:“他不是小兔兒。”
梁霄還挺詫異:“怎麽不是了?你是不是,看見他,就想摟過來親兩口,不想讓別人碰,也不想讓他跟別人說話,就得乖乖朝你搖尾巴?”
“看你這臉色,我猜中了吧?”梁霄揀了點心盤裏兩塊花生酥扔嘴裏,“那你這不就是把他當小兔兒了,就比從前稍微多了點耐心呗。”
王族貴胄的貴族病,喜歡什麽都不會憐惜,只知道霸占着囚禁着,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對情/人挺不錯的。
李苑又打了個呵欠:“那你說我應該怎麽樣。”
梁霄望天搖頭:“別問我,我不知道,我又不喜歡小影衛。不對,我對你們家影焱姑娘挺感興趣的,那胸脯、小蠻腰……”
李苑道:“旁人你看上誰我都不管,我們家這幾個鬼衛,你誰也別想動。”
梁霄笑起來:“行,不動。本來我想請你去醉仙樓撮一頓賠罪的。”
李苑蒙頭鑽被窩裏:“不去,困。”
“那我先撤了,下次請你吃腰子補補。”
“滾一邊兒去。”
梁霄啧啧感嘆着推門走了。
有名的瘟神齊王世子,越州的小霸王,能喜歡上別人?他才不信。
李苑蒙頭在被窩裏躺了半天,翻來覆去睡不着。
影七在自己心裏,能算什麽呢。
就是一個,莫名闖進自己生活裏,又莫名讓自己放在心上的一個少年。他能在自己心上待多久?一個月?三個月?更長的話,一年?
他沒什麽特殊的,只是比自己從前身邊的無數美貌少年多會一點功夫、性子冷一點而已。
只是在自己眼前反複出現,起初是秦淮的溫裳公子,再是紅樹林從天而降的黑衣小哥,再是身邊癡迷愛慕的小影衛。
沒有必要真的喜歡上一個不可能走遠的人。
李苑試圖說服自己。來消磨心裏讓自己都感到不安的一絲不同的感情。
一覺睡到傍晚,流玉來看過幾次,見世子殿下睡得正香便沒打擾,聽見殿下醒了,便端着剛熱的飯食進來。
流玉把熱粥和精致小菜端上桌,邊擺邊道:“您醒啦?昨晚沒睡好麽,睡了一整日,王爺擔心您,遣人來問呢。”
李苑睡得迷糊,懶洋洋靠在床頭,問流玉:“影七呢,他該來守夜了。”
流玉拿布巾給李苑擦手擦臉:“今日鬼衛大人們操練戰術,影七大人還沒回來呢,一整天了,想必大人們都累壞了。”
李苑揉了揉眼睛,問:“在訓場?”
流玉道:“在府外楓樹林。”
鬼衛操練戰術是極其隐蔽的,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的訓場操練,會找一處隐秘場所,這一次演練的是護送索敵陣容。
越州樹林衆多且茂密,一旦需要護送主人必然會經過無數樹林,樹林中極其容易被埋伏,一直是戰術中缺漏最多的一個地形。
很多敵人會直接埋伏在樹上,居高臨下偷襲,需要一個輕功極佳的鬼衛負責解決所有樹上高處的伏兵。
幾個鬼衛相互倚靠,坐在樹下休息,楓樹林中紅葉飄落,幾個人身上都沾着紅葉。
影五趴在影四腿上累得快睡着了,有氣無力道:“哥……我餓了……我快餓死在這兒了……”
影疊垂着雪白的眼睫,捧着熱茶道:“那埋在這兒挺好的,風景好,風水好。”
影焱也有些疲憊,抱着懷裏的火器擦了擦塵土,時不時捂着肚子皺眉待一會。今日正來葵水,小腹疼得厲害,即便如此也撐着虛弱的身子訓練了一整天,嘴唇都有些發白。
影六悄悄蹭到影焱身邊,從懷裏摸出幾個紅棗塞給影焱:“焱姐你吃這個,聽說補血的。”
影焱疲憊笑笑,把紅棗含進嘴裏,微笑道:“多謝。女人就是這個東西最麻煩。”
影六趕緊道:“回去我給你熬紅姜,暖身子。”
影疊慢悠悠打了個岔:“多喝點熱水就行。”
影六瞧了他一眼:“所以二哥沒媳婦,注定孤獨一輩子。”
影疊慢騰騰哼了一聲:“你也……沒有呢。”
影六噎住,臉紅道:“我、就快有了!”
影七靠在樹下,喘息不止,長時間飄空作戰實在太耗費體力,他的輕功确實極好,卻是單體作戰,需要挨個解決敵人,大大延長了滞空時間,到最後已經快站不住了。
影四低頭在冊子上描劃,更改策略,低聲自語:“影七并不擅長密林空戰,我們要改戰術,或者讓影七換兵器,換一個群傷兵器。”
影六擡起頭:“我,我新設計了一個暗器,是扇子,扇骨開刃,三十六根扇骨裏都有暗器,單體和群傷都相當猛。圖紙就在我房裏,我可以做來讓影七試試。”
影七喘着氣靠在樹下,阖眼點了點頭:“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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