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曾照彩雲歸
畫舫近岸,李苑斜倚船篷,目光微揚,看着秦淮岸琴臺上撥弦的白衣公子,他整個人的皮膚都是蒼白細嫩的,手腕瘦削,低垂的眼睫纖長溫柔。
李苑把手裏正把玩的小玩意扔上琴臺,一串綴着銀鈴的掐絲細銀镯正落到白衣公子衣擺上,琴音戛然而止,白衣公子擡頭,詫異望向李苑。
棱角溫柔,眉目冷淡,如一枝幽蘭立于谷中,雪白衣袂,亦似怒放的寒梅。
那人面容身段着實讓李苑驚豔了一把,李苑見過的美人衆多,比他妩媚的白淨的纖細的數不勝數,這人身上的氣質不同,清冷孤寂。
李苑借着白衣公子視線過來,揚起嘴角道:“秦淮多佳人。”
“江畔少稀客。”白衣公子微微颔首,少年聲音有點啞,有點懶,襯他。
李苑輕身翻上江岸,手拿一把绀碧骨折扇,緩緩行至白衣公子身邊,輕聲笑道:“公子何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白鷺居:“奴家溫裳。”
原來是白鷺居的少爺。
畫舫上李沫抱着鹿角弓嘻笑起哄:“苑兒,人家是清倌,賣藝不賣身呢!”
李苑挑眉回以一個戲谑眼色:爺管他清倌紅倌,上了爺的床一律紅倌。
太子爺無奈嘆息,這兩個堂弟是真的玩心大,這個做哥哥的老是替他們發愁。
李沫抱弓跟身邊太子爺道:“堂兄,苑兒這是吃定這個小白臉了,咱們先逛去,不等他。”
太子爺早有家室,孩子都三歲了,自然不能跟兩個弟弟胡來,無奈擺手告誡:“苑兒,別惹出亂子就是。”
水波潋滟,兩人行船而去。
李苑側身坐在琴臺上,長發垂于琴弦之上,回眸看溫寂:“琴彈得娴熟,怕是背了不少時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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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被戳穿,溫寂臉上微紅,有些挂不住。
是了,他在影宮抽到“秦淮名倌”這個考核題目時,着實恨了一把自己的運氣,卻又在看見任務目标的名字時久久沒回過神。
居然能提早兩年見着世子殿下。
他在影宮裏苦熬,不就是為了出影宮時能見到世子殿下。他凝神感知,發覺四周有影衛停留,看來世子殿下是有人護衛不是孤身一人,這才放了心。
溫寂是飛廉組影衛訓練兵,也是這一批影衛中成績最優秀的一位,這次影衛考核名目為“惟妙”,取惟妙惟肖之意,抽簽決定自己需要假扮的身份。
辦成掌事要求的任務,且不被任務目标識破身份,方能算通過。
他在影宮裏苦苦背了十幾首令人頭暈目眩的琴譜和指法,硬着頭皮學了不少伺候人的招數,可見了世子殿下,他心裏煎熬難耐,什麽招數都用不出了。
李苑俯身撥弦,蜻蜓點水似的撩撥,如水琴音緩緩而流,在軟語呢喃的秦淮岸邊淌出清冷之音。
“此曲碣石調幽蘭,襯溫公子出塵。”李苑垂眸道。
溫寂微微揚起眼睑望他,不少少年少女迷失在世子殿下一雙天生含着桃花的眼眸裏,他也不例外。
再與世子殿下交談下去就要露餡了。
溫寂心裏跳得厲害,一遍遍在心裏默道:“我是名倌我是名倌……”
于是他微微低頭,纖瘦的手搭在琴弦上,輕聲道:“奴家愚鈍,沒學會。”
李苑見慣了這些勾/引人的招數,心裏好笑,卻配合着少年,伸手扶在他纖瘦的手背上,按着他指尖撥弦。
溫寂感受着自手背傳來的暖意,指尖微抖。
他日思夜想之人,此時正握着他的手,教他撫琴,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
他現在不是影衛訓練兵,是白鷺居少爺溫裳,不如就此放縱一回,能讓世子殿下牽着自己的手,恐怕這輩子……也不過這一回了吧。
李苑側坐在琴臺上教他指法,忽然回頭,俯身托起他的下颌,眼眸微眯:“公子,不專心,在想什麽?”
溫寂耳尖忽地紅了。
李苑捏了一把溫寂的臉,哼笑道:“第一次接客?”
他偏頭不語,抱起漆黑古琴轉身欲走。
實在不是他欲擒故縱,恐怕再待一會,自己的心就要跳出來。
李苑閃身擋住他去路,娴熟地一手攬腰,一手作“請”,溫寂半推半就就被李苑給弄上了畫舫。
白鷺居的老/鸨見自家頭牌被拐了,着急追出來,卻見琴臺上押着七千兩銀票,溫裳公子就這麽給抱走了。
老/鸨拿着銀票哭笑不得,望着飄向江中的畫舫揚起手絹:“公子!我家溫裳不賣身啊!”
身邊倏然落了一個黑衣影衛,左手指間夾着一萬兩銀票,撂在桌上。老/鸨愣了愣,又揚起手絹對江中畫舫揚聲笑道:“公子!玩好啊!”
那影衛撤身離開,連踏江面數步,輕盈落在李苑的畫舫上,端正落在船尾,像一個沉默無言的影子。
溫寂怔怔看着那個影衛。
原來,當了影衛真的能待在世子殿下身邊,甚至能同乘一游船。
李苑看着懷中美人望着自己的影衛發怔,輕撫他發絲,安慰道:“這是我的影衛,影七,跟了我好幾年了。”
溫寂點了點頭。
有些失落,也有些期待和歡喜。再熬兩年,出了影宮他也能當影衛,随時護衛在世子殿下身邊,誓死相随。
至少要先通過這個考核。掌事吩咐說,只要溫寂能拿走世子殿下不離手的绀碧骨折扇,不論是撒嬌讨過來,還是暗中偷過來,都算通過考核,屆時會歸還。
溫寂從袖中拿出剛剛李苑扔來的銀鈴镯,還給他,道:“您的镯子。”
李苑順手接過,牽起溫寂的手,給他戴在瘦削的手腕上,叮鈴輕響。
這是李苑剛進秦淮地界時候買的,李沫還笑他買這種小姑娘的玩意,李苑說這當然是拿來哄小姑娘的。
哄哄小公子也行。
畫舫緩緩而行,游過山水長峽,穿過卧波長橋。
山水一程,李苑買來桂花心的小元宵,手邊是清淡的桂花酒,給對面小公子倒了一杯。
溫寂便也接了,桂花酒清淡久香,順着喉嚨一直暖下去。一杯酒飲罷,李苑問他:“公子可無憂?”
溫寂略沉吟:“身邊人仍在,無憂。”
李苑笑起來,拿起酒壺仰頭酣飲,清涼酒液自脖頸淌下,眼眸迷醉:“我,唯有此時,無憂。”
只可惜那時的溫寂不懂世子殿下的悲哀。
夜幕降臨,岸邊燈火通明,鑼鼓獸舞,一盞盞香燭花燈順水而來,貼在船沿邊,花香彌漫,燈火搖曳。
李苑微醉,長發迎風飄拂。溫寂則眼神注視在李苑的绀碧折扇上,想着何時能悄悄拿走回去通過考核。
他本可以輕易拿走的,卻磨蹭了一整天,他想多和世子殿下待一會,萬一他沒活着出影宮,這一輩子也便是不虛此行。
畫舫靠了岸,李苑牽起溫寂的手,問他:“你家裏還有其他人麽,不如同我回越州。”
他又說這話,曾經為自己烙印上那朵天香牡丹紋時,他也曾說:“不如來越州找我,保你一生安寧。”
溫寂不知道世子殿下到底和多少美人說過這句話,但自己是其中一個,就足以讓溫寂銘記感激一輩子了。
溫寂拂開李苑的手,抱起古琴:“公子好意,溫裳心領了,今夜一別,明日再無溫裳。”
李苑阖眼笑笑:“嗯。”
世子無心,再心旌神搖,要的也不過是這樣一位情/人,一別兩相忘。貴為王族貴胄,哪配求得真心。
李苑走了,溫寂從衣袖裏拿出他的绀碧折扇,珍惜地摩挲撫摸。
離考核結束還有一段時間,他想再多看一眼世子殿下。
便悄悄走了李苑離去的那條路。
漸漸地,有兵戈殺伐之聲隐約入耳,溫寂眼神驀然凜冽,加快了腳步追上去。
怎麽也沒想到,一處死路中,無數屍身倒地,亦有無數黑衣殺手将世子殿下團團圍住,幾個影衛在李苑身邊護衛厮殺,李苑身邊的那個貼身影衛影七,正護着世子殿下脫離。
齊王府影衛高手衆多,來的黑衣殺手根本不是對手,節節敗退,傷不到世子殿下,溫寂方才松了口氣。
突然,一道劍光閃過溫寂的雙眼,溫寂被刺得睜不開眼睛,那一瞬間,世子殿下心口沒進一把短劍,左手持短劍的正是他身邊的那個影衛影七。
李苑雙眼瞪着他,手指緊緊抓着插在胸口的劍柄與他僵持,嘴角溢出血絲:“影七……你跟了我那麽久……”
影七目中冷漠:“對不住,世子殿下。”
李苑咽下一口湧上喉頭的鮮血笑出來:“我何曾、薄待過你……”
影七眼神裏的一絲動搖終究還是被冷漠掩住了。
影衛突見這邊變故,全部沖殺過來護主,影七松了短劍,身影隐沒在密林之中。
影七飛快奔逃,闖出密林,便是一處深峽。
他飛快進入深峽,面前擋了一人,白衣翻飛,懷中抱着一把漆黑古琴。
影七冷冷望着他:“溫裳公子?”
溫寂雙眼通紅,狠狠将古琴往地上一豎,自琴身之中抽出兩把青蛇雙劍,劍刃蜿蜒如蛇,毒辣淩厲。
“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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