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為誰風露立中宵(五)

李苑拉着影七的手走小門回了朝暮樓平閣雅間,闩了門,連摟帶抱把影七哄上了軟榻。

兩人挨得太近,影七脊背上的鹽刑傷口被輕輕碰了一下,疼得影七微微顫了一下。

李苑似乎覺察到,掌心按在影七發頂問他:“你怎麽了?背後怎麽了?有傷?”

影七搖頭:“沒有,撞了一下。”

“那你讓我看看……”李苑想給影七脫了上衣看看他身上還有什麽傷。

影七按住李苑手腕,壓低聲音道:“殿下,什麽都沒有。”

李苑只好松開他衣襟,小七剛剛對自己緩和了些,他不想做得太過火,逼小七太緊。

“好好。”李苑輕輕揉了揉影七的頭發,“你不願意就不看了,我沒想對你做什麽,我就是擔心你身子。”

影七垂着眼睑不與李苑對視,啞聲道:“屬下很好。”

“那就好。”李苑坐在軟榻上,從背後環抱着影七,輕輕搖晃。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坐了許久,影七第一次在世子殿下懷裏窩這麽久,又幾天徹夜未眠,在李苑懷裏越來越困。

天色漸漸暗了,雅間裏點起燭燈。

李苑靠在床頭,抱着倚靠着自己睡着的影七,輕輕摩挲他的肩膀。

這次刺客來襲不是偶然,有人雇傭四大殺手院之一的碧霄館來清理齊王府,這金主背後的勢力龐大,聲勢浩大消息卻如此嚴密,恐怕是朝廷那邊按捺不住,打算借他人之手鏟除李苑。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影四大概也快把奸細抓完了。

齊王府在夾縫裏生存了一年又一年,李苑也在不斷地思考如何讓齊王府的境地變得輕松些。

希望以後都不要再讓眼前人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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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影四他們調查結束自會來禀報,三日後還有兩位重要的朋友需要李苑應付,暫時先不想那些遠的。

窗外吹來一陣風,窗子沒關嚴,微微動了動,影七倏然睜開眼睛,警惕地張望四周,右手按在自己後腰的劍帶上。

李苑低頭蹭了蹭他臉頰:“別緊張,只是風而已。”

影七才放松了些:“屬下去給您守夜,您休息吧。”

“哎——”李苑想拉住他,影七早已踮腳躍到窗前,雙手攀住窗框,手臂肌肉繃緊,身子輕盈蕩出窗外,跳上了屋頂。

李苑沒再追,鑽進被窩裏嘆了口氣。

等到深夜,李苑睡熟了,影七才悄悄從窗口回來,走到李苑床榻邊跪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随後安靜趴在世子殿下的床沿邊,望着李苑睡臉,給李苑掖了掖被角,再回過身,按着青蛇劍鞘靠在床下休息。

影七有些內疚。如果殿下真的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推開自己的,自己之前的冷淡漠然是不是也傷到了殿下的心。

他還是敗在世子殿下的甜言蜜語下,他撐不住,無法違背自己內心。無論傷得多重,只要世子殿下勾勾手,他還是會小心地走過去,乖乖跪在他腳下,因為實在太想念殿下的撫摸低語,太喜歡他了。

影七在李苑床邊守了一夜,第二日李苑醒來時,床下擺着洗漱的東西,桌上已經備好了飯食。

李苑洗漱罷,披了件衣裳,敲了敲床沿。

影七如時落在李苑腳下,單膝跪地聽命。

李苑沒叫他起來,反而自己蹲下去,盤膝坐在他面前,拍了拍手,朝影七伸開手臂。

影七遲疑地膝行過來,被李苑一把抓住,抱進懷裏揉來揉去,黏糊得影七軟了身子,被李苑按在床沿上含着嘴唇濕漉漉地親吻。

“早好啊小七。”

影七耳尖微紅,把頭偏到一邊。

什麽早好,已經快中午了。

李苑還想黏着影七,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不知道誰掀了桌子,緊接着便聽見女人的尖叫聲,

影七警惕地按住後腰劍鞘,下意識把李苑護到身後。

“是誰鬧事啊,敢鬧朝暮樓的事兒……”李苑懶懶打了個呵欠,“梁霄不在,我替他看看場子。走,去看看。”

李苑站在閣樓上,悠哉趴在欄杆上向下張望,底下有點亂,倒也沒什麽大事兒,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屠夫拎着菜刀殺進來,拼命要砍瑟縮在角落的一個少年,被朝暮樓看場子的打手們給攔住了。

屠夫大聲叫嚷:“你們別攔老子!我今天就替天行道除了這個妖孽!”

少年躲在牆角裏,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布包,輕蔑地瞥了那屠夫一眼,啐了一口:“呸,你們村子宰殺神鷹,不怕遭天譴嗎?!”

李苑興味盎然,喃喃自語:“神鷹是什麽玩意。”

那被衆打手攔着的屠夫罵道:“大家都來評評理啊,我是臨州城郊素林鎮的屠戶,前些日子有黑白巨蟒為害一方,咬殺十幾個村民,我本來跟幾個屠戶商量好了,一同剁碎了那兩條妖蟒,沒想到,就這個小孩兒!他居然跟蟒蛇說話,說完蟒蛇就走了!你們說,這小孩兒他不是也個來害人的妖精嗎!”

小少年反駁道:“我救了你們反而叫我妖精!你們有沒有良心啊!”

李苑笑出了聲,對底下人道:“人家救了你們還反咬一口,真不是玩意兒。”

屠夫惱羞成怒,呲着缺了門牙的嘴:“你算老幾?!”

“放肆!”影七頓時眼神冷怒,欲拔劍跳下去修理他一頓。

李苑把影七拉回來,悠哉對底下道:“梁霄不在,我是這兒老大。”

李苑順着木梯緩緩走下來,手裏敲着自己那把绀碧折扇,站在屠夫和少年之間。

少年見李苑氣場夠盛,立刻跑過來,躲在李苑身後,小聲求饒:“哥哥哥哥,我是冤枉的!您行行好救我吧!”

影七垂眼看着那少年髒兮兮的小爪子抓在世子殿下衣擺上,不由得皺皺眉,用劍鞘挑開少年的手,低聲斥他:“站遠點。”

少年打了個寒顫,讪讪地松了手,挪遠了一點。

懷裏的布包松了,露出一枚金燦燦的蛋。

屠夫一見那蛋就又發起瘋來:“看看看!就是那個蛋!前些日子我們鄰家村遭了鷹害,孩子被叼走了好幾個,一群獵戶好不容易把那巨鷹射死,這倒黴孩子,居然搶走了妖鷹的蛋,是想重新孵出一只來繼續作惡?!”

少年不吃虧罵了回去:“你懂個屁!這是雪翼金雕的蛋!天底下剩不了幾只了!毀在你們這群窮鬼手上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雪翼金雕是一種體形巨大的猛禽,成年足有一人高,生活在高山之巅,以雄獅猛虎巨蟒為食,世間見過雪翼金雕的人幾只手就數得過來,這種聖獸大多還是活在人們的傳言裏。

影七低頭打量這個少年,他的眼睛時明時暗,眼瞳裏有咒文隐現。

他低聲道:“殿下,那孩子的眼睛……”

李苑敲了敲扇子,蹲下來拿扇骨托起少年下颏端詳,眼瞳漆黑,瞳仁裏似乎隐約有咒文。

王府藏書閣裏藏了幾本志怪的古籍,記載一些人自幼就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或是能與萬物交流,或是別的一些能力,承天意應運而生。

李苑一下子就偏袒過去。

“搶一個蛋就提着刀追?來人,把這瘋屠夫送官府!”

李苑這個人,他幫誰全看心情,才不管對錯。

屠夫罵罵咧咧被扭送官府,小少年抱着蛋做鬼臉,見屠夫走了,拔腿就想跑,被影七拎着後領子提起來。

李苑哼笑道:“我幫人都要報酬的,想跑?小七,把他拎上來。”

少年拼命踢蹬着手腳:“喂!哥哥……咳咳咳,不、公子!放我下來咳咳咳……”

只要聽見這小髒孩多叫李苑一聲哥哥,影七抓着他脖領的手就不動聲色地多用幾分力。

進了雅間,影七把少年往李苑腳下一扔,抱着劍站在了旁邊,冷冷盯着他。

少年摔得眼冒金星,爬起來跪在李苑面前。

李苑窩在太師椅裏,拿起小磨刀悠哉磨了磨指甲,問他:“叫什麽?幾歲了?哪兒的人啊?”

少年忌憚旁邊這個兇巴巴冷冰冰的影七,如實回答:“尚秋,小字明月,十一歲,住在臨州城外太巍山岩洞。”

“住岩洞?你家人都住岩洞?”李苑扔了小磨刀,好奇地看着他。

尚秋搖頭:“就我一個人,本來跟金雕住一起,金雕死了,我帶着她的蛋無處去。看您文雅,一看就是有見識的,這說不定就是最後一只了……”

“小子,我有個好去處給你,你想養它就能養。”李苑蹲下來,朝着尚秋笑笑,“我們家的百獸園差個管事,你去嗎?每月月例豐厚,到時候你想孵蛋馴獸都行,你下蛋都沒人管。”

尚秋眼睛發亮,猶疑道:“……真的?”

“那……條件呢?”這小孩在市井裏混久了,知道沒有白吃的幹飯。

“條件就是進了我家就不能再出去,不然就死路一條。”

小孩打了個寒顫:“別,那我不去了。”

李苑無所謂道:“随便你啊,你想去就去,什麽時候都行。”

順手拿出天香牡丹印,自己暫時不回王府,給他打一個記號方便影四他們按徽記接收。

李苑和他父親一樣,喜歡搜羅人間異士,擅長收買人心,不然也組建不起一個聲勢浩大的影宮。王府鬼衛,盡是人間鬼才,全靠這樣在人海中慧眼識金,層層篩選出來的。

李苑随手要去香爐裏烤自己的私印。

影七站在一邊,焦躁道:“殿下,萬一是奸細呢。”

李苑揚起眼睑:“讓影四看看就知道了啊,我就給他一個小印,不然進不去王府的門……”

影七仍舊堅持:“這個印,您随意給誰都印嗎?”

察覺到影七突然的暴躁和不安,李苑舔了舔嘴唇解釋:“這個印沒有你想的那麽大的權力……那我不印了,我寫封手書吧。”

影七發覺自己無禮,道了一句“屬下失禮”,退了幾步站在雅間門口。

李苑莫名其妙地看着影七背影。

小少年拽了拽李苑的衣裳:“喂。”

李苑回過神來聽他說話。

尚秋小聲囑咐:“哎,你別當着那個哥哥的面跟小孩子說話。”

李苑氣笑了:“為什麽啊?”

尚秋輕哼:“他生氣了,你看不出來嗎?我數三個數,你再不去追他他肯定走了,三、二……”

影七見這兩人竊竊私語如此相見恨晚,咬了咬嘴唇走了,退出了雅間,站在門外守着,眼不見心不煩。

這孩子眼睛通靈,察言觀色也特別靈敏。

李苑突然激動,掏出張銀票塞給尚秋:“多謝小兄弟,你愛去哪就去哪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李苑扔下小孩,跑出去追着小七哄。

尚秋得意洋洋收了銀票,抱着金雕蛋跳窗走了。摸出懷裏剛剛李苑寫的手書,撓着頭看了看。

“越州齊王府……算了,等吃不起飯的時候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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