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當筵意氣淩九霄(三)

李苑輕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斟酒的陳貴妃身上,影七悄悄摸上後腰青蛇劍鞘。他的劍刃是軟的,能如同腰帶一般繞在腰間,露出的劍柄是一蛇頭暗扣,如同腰封銅扣,因此能在嚴密的皇宮把守中帶劍出入自如。

李苑看了影七一眼:“別緊張,還早。”

高臺之下緩緩走來一位少女,一襲淺碧裙裳,端莊典雅,珍珠青蓮頭飾恰到好處,不顯冗雜,也不甚樸素,凝脂肌膚略施粉黛,柳葉彎眉更添幾許柔情。

沿途內監紛紛行禮:“霸下公主。”

霸下公主點頭示意,緩緩走上高臺,坐在皇帝身邊。

統領天威營的鐘離将軍提前退了席,西疆戰事令邊關吃緊,鐘離将軍本就是來此露個臉,還得匆匆趕回西疆天威營去。

鐘離将軍起身,給楚威将軍行了個禮便走了。楚威将軍身旁無人,王妃身子重,留在鎮南王府中休息,未能到場。

孔言玺看見鐘離将軍退席,悄悄起身追上去。

“鐘離将軍,鐘離将軍稍留步。”孔言玺一路小跑追上去。

鐘離牧腳步未停,目光直視并未多注意這位嬌小的少爺,漠然問:“何事。”

孔言玺随着鐘離将軍邊走邊問:“聽說西疆戰事吃緊,西允族日漸強盛,在下是南越沉沙世家孔言玺,說不定能幫幫上将軍的忙?”

鐘離将軍瞥了他一眼,道:“西允族日漸強大,兵馬充足,馴養獸兵,造出響箭,又聯合桀族合攻,天威營剛至西疆,水土不服,抵擋困難。”

孔言玺想了想:“天威營兵力還足夠嗎?”

鐘離将軍道:“不夠,正待聖上調遣。且将領稀缺。我聽說了你弟弟的武功過人,是可造之材,如果你有意送他進我麾下,我可以收他。”

孔言玺輕咬着指甲,略微遲疑,而後躬身道:“謝将軍賞識,在下回頭問問弟弟意願,盡快給您答複。”

鐘離将軍嗯了一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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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言玺咬着指甲回去,哐當一聲撞在他弟弟身上。

孔瀾驕低頭問他:“哥哥為何拒絕鐘離将軍,你不是要我進天威營麽。”

“不……”孔言玺咬着指甲,輕聲道,“先等等……你放心,等日後想去了哥哥有辦法送你去,現在……看看再說吧。”

孔瀾驕難得沒用鼻孔看人,嗯了一聲。

孔家二少爺是個看不起任何人的主兒,在孔家在皇城都毫不收斂這種高傲性子,但唯獨對他哥哥有幾分客氣。

李苑安靜坐在食案後,時不時同身邊的世子們說笑幾句,大多數時候還是沉默着。

嶺南王世子抱着長弓過來,坐在李苑身邊。皇宮不許帶利器進來,李沫交了箭,只帶着心愛的鹿角弓過來。

“苑兒,想什麽呢。”李沫湊過來扒着李苑,眯眼問他,“你走神呢,沒睡好?還是……睡得太好了?”

暗喜也扮作侍衛跟在李沫身邊,穿着嶺南王府的蝴蝶紋赤紅衫,沒心沒肺地朝着影七笑了笑。

影七略點了點頭回應。

兩位主子閑談,暗喜和影七回避了一步。

暗喜湊近影七問:“小七哥,小五哥他們……去哪啦?”

影七冷淡反問:“暗悲去哪兒了。”

暗喜嘻笑道:“怎麽我們到一塊就得互相試探呢?我和暗悲都很欣賞你,就不能交個朋友嘛?”

其實影七也欣賞暗喜暗悲,這兩個暗衛實力很強,如果不是各事其主,影七不介意結交一下這個朋友。

暗喜輕聲問:“小七哥,我不試探你,我就想問問你是哪裏出身的,誰訓出來的,這個不算秘密吧?”

影七反問:“什麽意思?”

暗喜道:“我和暗悲都是我們主子親手訓出來的,從小到現在,主子熬我們, 送我們學武功,回來以後主子用戒尺和鞭子訓。”

影七愣了愣:“主子親手訓……的嗎。”

暗喜點頭。

“親手……”影七轉頭看了一眼李苑,久久望着世子殿下移不開眼。腦海裏畫面飛快轉動,想象着如果身上的刑罰全是世子殿下給予的,會是種怎樣的感覺。

暗喜推了推他:“小七哥?”

連影七自己也想不到,他對世子殿下的癡迷已經超過了正常該有的限度。在影宮裏,那些刑具落在自己身上時,影七極度恐懼,心裏唯一的慰藉就只有世子殿下的模樣。

他快要不記得緣由了,似乎曾經只是感激和仰慕,是被影宮逼的,讓他在心裏依戀上世子殿下,再也離不開他,只要一想到要離開世子殿下,身上就會痛,心裏就會極度恐懼,很難活下去。

暗喜不經意的一問讓影七變得有些恐慌。

可是他喜歡。

午宴歌舞,絲竹管弦,鼓樂聲繁。酒過三巡,身有武藝的皇子王子們便會騎馬射獵,皇家獵場中已經提早布置了不少巴掌大的紅帛,讓公子們在密林獵場中騎馬引弓,每人三十支箭,射下紅帛最多者為勝。

這些紅帛有的在明處,有的卻綁處刁鑽,非得有些功底的才能拿下。

孔家二少爺正欲起身拿弓,被孔言玺拉回來。孔言玺個子小,沒什麽力氣,小跑了兩步抱在孔瀾驕胳膊上才把他弟弟拉回來。

孔言玺把弟弟拉回身邊坐下,輕聲囑咐:“皇族的風頭不要搶。”

孔瀾驕盤膝坐回來,瞥了他哥哥一眼,低聲埋怨:“連父親他們都不管我,我跟哥哥出來一次束手束腳的,煩死了。”

孔言玺穿着沉沙族的藏藍羽翎裳,耳上挂镂空點翠環,垂着長長的睫毛,拿小手絹小心地擦了擦濺落到盤子邊緣的湯汁,一邊道:“父親?沒開化的南越蠻人頑固,他懂什麽呀,回回貴族集會都給家裏丢臉的呢,我都不想說他。”

孔瀾驕道:“哦。”

太子爺已有家室妻兒,再參與這些游戲顯得有些不夠穩妥,于是也不大參加,對李苑而言是從來沒參與過,這種從前都是李苑裝病不去的項目。

李沫用手肘碰了碰李苑:“苑兒,既然弓術過人,不如與我比一場,常躲着藏着算什麽。我知道紙包不住火,遲早是要被……捅破的。”

李苑撥開他的手:“就不怕輸給我?”

李沫伸出手,食指的指環上嵌着熱烈妖冶的焰紋石,露出虎牙笑笑:“你贏得了?”

李苑抓住李沫弓繭密布的手,用力攥了攥,嘴角微微翹起:

“走。”

遠在高臺上的霸下公主仍舊神态端莊,儀度非凡,其實已經氣得咬緊貝齒,心中罵道:“丫的李苑。”不再管李苑,回頭盯着場中動靜,确保萬無一失。

太子爺不動聲色飲了一杯酒,目光望着遠處堂弟李苑取了弓,背上箭筒,裝了三十支刻了名的箭,牽着馬往圍場走。

身邊正給太子敬酒的一位賓客也順着太子目光望了一眼,感嘆道:“齊王世子向來不參與這些騎射之事,今日這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另一位賓客是位文官,一向主張收回齊王兵權,看見齊王世子領箭入林便陰了臉色,陰恻恻道:“齊王世子竟也有弓術之能,看來今日是要開眼了?”

太子爺受了敬酒,沉聲道:“大人多慮了,是近日巡察臨洵二州時,本宮教了苑兒一招半式,苑兒還小,不過是跟着玩玩,不能認真的。”

那位文官才緩和了臉色,笑道:“太子殿下神武。”

皇家獵場外,李苑和李沫騎馬同行,李沫偏頭問他:“苑哥,苦修數年,總會有把神弓在手吧?”

李苑溫和笑道:“神弓?若是有早就拿出來炫耀了。”

李沫把從不離手的朱雲鹿角弓扔給身後跟着的暗喜,暗喜接過主子扔來的沉重的鹿角弓,利落背在身上。

李沫随即拿了一把跟李苑相同的的木弓,哼笑道:“堂兄,可別說我欺負你。”

李苑點頭:“不愧是沫兒,公平。”

李沫道:“若你輸了,讓我把你頭發剪着玩了怎麽樣?”

李苑道:“若你輸了,讓我把你小豹子炖來吃了怎麽樣?”

李沫:“呸。”

李苑莞爾。

暗喜和影七在暗處跟随保護,主人一入獵場,兩人就躍上枝頭,從樹林陰翳中盯守着。

兩人騎馬入林,李沫背着弓箭,邊騎馬前行邊閑聊:“苑兒,我想起來一件事,特別遺憾。”

李苑挑眉:“說說。”

李沫道:“我爹說,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有條刺骨蒼龍現世,為害一方,被諸位隐世高手聯合斬殺,後來被斬殺的高人們瓜分,其中那條龍骨……就被踏雁神女江夫人拿走了。”

“父王喜歡收集異獸之物,當時特意拜訪逍遙山麓,就想同江夫人換這蒼龍骨,江夫人無論如何都不肯,我父王也就敗興而歸。”

“聽說這條蒼龍骨,被江夫人做成了一把龍骨弓,已經遺失多年了。”

李苑心中驚詫,江夫人?

李沫沒注意到李苑的失神,繼續道:“我真想要那把弓啊,若是有機會,想必不擇手段也非拿到不可。”

李苑收斂神色,微笑道:“既是龍骨,必然是要獻給聖上的,你拿來有什麽用?”

李苑瞥了李沫一眼,低聲溫和道:“不擇手段也要拿到的是龍骨弓,還是什麽大逆不道的東西,其實也說不好啊。”

李沫目光搜尋着密林中系着的紅帛,舔舔嘴唇:“苑哥懂我,不過這麽多年你爹拖着病體攥着兵權不放,就是給你留着呢,別打趣我,咱們目的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幹淨多少。”

李苑垂眸:“我只是想活得自在些,你與太子堂兄的明争暗鬥我都可以不插手不站隊,但你不要妨礙我的自在。”

李沫揚起一邊嘴角:“假如你聽話一點乖一點,不做多餘的事,我本來真的沒打算把你如何的。”

話音剛落,李沫忽然抽箭舉弓,弓箭嗡鳴,不過一瞬間,刻着嶺南王府蝴蝶紋的羽箭倏然離弦而去,李沫脖頸上的蝴蝶銜曰鎖叮當清響。

與此同時,李苑手中的天香牡丹紋羽箭也同時脫手,爆射離弦。

兩支羽箭朝着百步開外枝繁葉茂的密林枝頭飛去,瞄準了同一條紅帛。盛夏之時蟬鳴聒噪,一時空林靜寂,落葉飛花,一聲铿然爆響,兩支羽箭在同一瞬間命中紅帛正心,釘在樹枝三寸深處。

兩位世子殿下策馬疾馳:“駕!”

一影衛一暗衛在密林深處跟随護衛,暗喜背着嶺南王世子的鹿角弓坐在枝桠窩裏,影七則目不斜視盯着李苑。

暗喜嘻笑感嘆:“果然,齊王世子也是位深藏不露、悶聲幹大事的人物,這局是要平手啊?”

三十支箭,兩位箭無虛發的神箭手,難分高下。

影七漠然不語,暗喜突然從身後竄了出去,回頭對影七做了個鬼臉:“比比誰能幫自己主子贏吧,我贏了你就告訴我你的名字,你贏了我就告訴你我的。”

影七翻身一躍,如一道飛劈青空的閃電,面無表情在密林中極速穿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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