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大雪滿弓刀(七)
霸下公主微怔,露出一弧微笑:“李落雁。”
“公主千歲。”梁霄驚訝,行了個禮,“久聞霸下公主英氣美貌,吟得了詩書,上得了武場,梁霄今日得見,不虛此行了。您也來送逸閑?”
“若聖上能許女子上戰場,屆時領兵的就是我了。可惜,在你們眼裏,我們也就只有和親這一條路吧。”霸下公主一拂衣袖,回了個禮,提起馬缰轉身離去。
梁霄叫了她一聲:“公主誤會,梁某從未這麽想過,您若出征,梁某也同樣會來送行的。”
霸下公主難得笑了笑,回身問他:“聽說你在打聽孔家的驿館?在皇城南,郁名坊茶樓附近。”
梁霄起身躬身謝過。
郁名坊茶樓也是梁霄家裏的産業,在城南角的一處安靜地界,京城的貴胄喝茶,圖個清淨特意把地方選在僻靜處,這郁名茶坊雖說名字不起眼,其中布置卻是一等一的奢華。
齊王府每日的流水花銷平時在各王府裏只算中上,但有了世子殿下就不一樣了,有個這麽能燒錢的兒子,齊王府也沒到坐吃山空的地步,終究是因為梁家。
梁家何來財大氣粗?是靠着背後的齊王府撐腰,一點兒一點兒經營上來的,梁家的産業,暗地裏有一半兒都是齊王爺名下的,每日進項足以支撐住這位敗家的世子殿下燒錢玩兒。
也因為如此,梁霄對李苑始終有着三分讨好的态度,先前在驿館裏,孔言玺那麽求李苑,梁霄也不敢多勸,正是因為得罪不起世子殿下。
若是平時玩笑打趣也就罷了,世子殿下也愛鬧,脾氣不壞,但卻不能真讓世子殿下不痛快,只消齊王爺一句話,梁家的富貴就能換到陳家、寧家,随便哪一家頭上,想當齊王府走狗的大戶多得是,何愁換一家?
梁霄在郁名坊茶樓附近轉了轉,确實有一處驿館,守衛皆着沉沙族服飾,他想進去看看言玺。
孔言玺臉色憔悴不堪,正伏在書案前挨個翻看家族名冊,孔瀾驕則斜倚在床榻邊上,翻開一個刀匣,擦拭着裏面安放的一對鴛鴦刀。
孔瀾驕擦拭着其中一把短刀,揚眉問他哥哥:“哥,你這麽憂心,茶不思飯不想的,皇帝還沒下旨拿我們孔家怎麽樣,你着什麽急?”
孔言玺揉了揉眉心:“等皇帝下旨就晚了……楚威将軍锒铛入獄,李苑又被迫出征,我們孔家獨木難支,一招不慎就會招來滅門之禍。”
孔瀾驕眉角微挑:“昨日我已經把家中嘴不嚴的長老,知道內情的老人全部殺淨了,弑父弑親,我為了哥哥全部都做了。”
為了保全族人不被屠殺,就得先把這些有話語權,卻又無法承受酷刑,會給家中招致禍患的人全部清除幹淨。為了讓家族血脈延續,孔言玺才是真的心狠手辣,而他弟弟就是他手裏最銳利的一把刀。
孔言玺眼神木然,纖細柔弱的指尖輕輕摩挲族譜上的一個個名字,再用筆墨一道道抹去。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沉沙一族。”
孔瀾驕不置可否:“你說是那就是。”
孔言玺回頭望着他:“還有一個人要除去。”
孔瀾驕正擦拭着短刀,驀然擡頭:“誰?我做得很幹淨,應該已經沒有人了。”
孔言玺扔了狼毫,緩緩走過來,身上的藏銀鈴铛叮鈴輕響,俯身與孔瀾驕悄悄耳語:“你。”
“哥!”孔瀾驕驟然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沒有想過反抗孔言玺,一時被自己親哥哥按住了頸脈,脖頸上被猛然插了一根極其細的竹管,藥液緩緩注進脖頸裏。
孔瀾驕天生力量過于常人,而這藥液卻能壓制他的氣力,使他不過與常人氣力相當。
孔瀾驕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嬌小溫柔的哥哥,身體經脈中的氣力飛速流逝,孔瀾驕翻身想抓住他哥哥的衣袖,卻從床沿上翻下來,倒在地上,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孔言玺。
“哥哥……你……要殺我……?”孔瀾驕掙紮着爬起來,艱難地爬到孔言玺腳下,用力攥着他的衣擺,仰頭看他,“哥哥……連我也……不相信……你一直恨我搶了你的風頭是不是?”
孔言玺細瘦的指尖微微打顫,眼神發抖低頭看着他:“你搶不走我的風頭。”
孔言玺緩緩跪下來,雙手奪過孔瀾驕手中的短刀。
“你要幹什麽?!”孔瀾驕眼睜睜看着孔言玺端起他手中的短刀,往自己小腹上猛然一插。
孔言玺吐了一口血,扶着腹上傷口拉開房門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朝驿館衆守衛求救:“來人!孔瀾驕謀害家主企圖篡奪家主之位……來人……把他拿下!”
孔瀾驕愣住了,看着地上一趟血淋淋的痕跡,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恍如當頭一棒,讓他渾身都僵冷難忍,冷汗轉瞬間濕透了全身。
他手心裏落了一顆從孔言玺衣擺上拽下的藏銀鈴铛。
孔瀾驕被藥液壓制住了全身經脈,這藥只對沉沙族人起效,且藥效足以持續數月。
孔瀾驕被守衛壓住了雙臂架下去,瞪着眼睛,無言望着他相處十二年最親愛的的陌生的哥哥。
孔言玺扶着腹上傷口,臉色蒼白如紙,艱難地指着孔瀾驕,命令道:“孔瀾驕……蓄意刺殺家主未遂……給我杖刑處死……今後族譜上除了他的名字!”
守衛遲遲不敢對自家二少爺動手,孔言玺氣急,将家主令牌拿出來舉在面前:“我是沉沙孔家家主!誰敢抗命!”
孔瀾驕被按在地上,當衆行刑。
一道道戒殺杖落在背後,痛得鑽心徹骨,孔瀾驕狠狠瞪着他哥哥,瘋狂掙紮嘶吼:“孔言玺!你這個小人!枉費我自幼跟随于你,半點異心也無,我從沒想搶你的家主位,我為你除了那麽多絆腳石就是為了不讓你受委屈!你就這麽報複我……啊!啊!孔言玺!!!我恨你!我不會放過你!”
梁霄進來的時候,孔家二少爺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孔言玺用藥布按着自己腹上的傷口,跪在他身邊,用沾血的手給弟弟理了理頭發。
“言玺……”梁霄慢慢停了腳步。
孔言玺擡起頭,大眼睛裏都是眼淚,眼神凄涼望着梁霄,藏藍羽裳被血染成了深紫色,他背着落日餘晖,凄然回眸笑笑,緩緩倒了下去。
梁霄愣了半天,一把抄起膝彎把孔言玺抱起來,飛快奔向郁名坊茶樓:“來人,來人!孔少爺受傷了,快救人!”
孔言玺緊緊拉着梁霄的衣襟,虛弱哀求:“把我弟弟……送到……那兒……再也別回來……剜了他身上的沉沙族印,再也別回來……”
梁霄與孔少爺相熟多年,自然明白孔言玺所說是何處,立刻叫來郁名坊茶樓裏的親信,叫他去處理。
郁名坊茶樓也是齊王府除杏堂外的一個情報點,這裏面全是齊王府的眼線,忠誠于齊王爺和世子殿下,也萬萬不會走漏消息。
短短一盞茶的工夫,不少在茶樓裏品茶閑談的貴族全都知道了這件事,孔家二少爺意圖弑兄,被孔言玺以家主之名下令杖殺,族譜除名一事。
有些好事的貴族派小厮去沉沙族的驿館看,庭院裏血腥味極其重,孔家二少爺被打得遍體鱗傷,已經斷了氣,幾個人正在收拾屍體,趕緊捏着鼻子回禀主人。
短短三個月後,孔家就被抄了家。
孔言玺被禁衛帶走,同樣以謀反的罪名,關進了大牢待審。他弟弟因為早已被處死,且被族譜除名而避過了朝廷視線。
孔言玺招供,承認自己親手殺了所有孔家長老,杖殺年幼親弟,但唯獨不認謀反之罪。
梁霄早已帶着孔瀾驕回了越州,為了避嫌,命人把孔瀾驕的容貌改成另一張面孔,交給了洵州金池镖局沈镖頭關押起來,所幸孔瀾驕經脈被封,闖不出去,每日只能住在沈镖頭家裏,沈夫人照料着他。
孔瀾驕每日都想着怎樣逃出去,金池镖局受了梁公子的囑托自然不敢怠慢,将孔瀾驕關押得毫無逃走的機會。
孔瀾驕每日攥着手中的藏銀鈴铛發呆,是從孔言玺衣擺上扯下來的那枚。
他幾次想扔了這顆鈴铛,幾次又反悔把它找回來。
漸漸地,孔瀾驕也就死心了。哥哥都不要他了,族譜也将他除了名,身上的族印被直接剜了下去,他身上經脈被封住不知何時能解,他還能如何?
他現在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對鴛鴦刀在身邊。
是他生辰時,孔言玺花了自己所有積蓄,去找沉沙族最好的鐵匠打的一對鴛鴦刀。
就是這麽疼他的親哥哥,這麽軟弱的親哥哥,把他親手推出來,遠離他的世界。
他恨他哥哥,也恨李苑。
照顧他的沈夫人有個小兒子,抓周的時候抓了父親送的一條小金蛇,天天攥着玩兒,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淌着口水抱着小金蛇啃。
孔瀾驕就坐在小寶寶旁邊看着他,沈夫人去處理家務的時候,小寶寶亂爬,爬到床沿孔瀾驕就拿腿把他給攔回來。
小寶寶淘氣,爬過來用只長了四顆牙牙的嘴啃孔瀾驕的手,孔瀾驕撤開滿是口水的手,把他拎起來教訓:“沈襲,規矩點兒。”
小寶寶就咯咯咯笑,用軟軟的小腳丫踩孔瀾驕的臉。
後來小寶寶長大了一點,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父親母親,居然是——“驕驕”。
孔瀾驕從來沒這麽窒息過。
——
至于孔家被抄家,得從李苑出征半月後說起。
自燕京行軍半月,真正的橫戈馬上行,李苑才明白行軍打仗有多苦,也看出了他與李沫的差距。
正值盛夏,烈日當頭,從前世子殿下走到哪兒都有丫鬟遮傘打扇,端着冰給李苑吹風,一上了路,夜裏無奢華枕席,飯食無精細面點,金枝玉葉的身子何曾受過這樣的折騰。
半個月裏李苑中暑兩回,前幾天幾乎是強撐着能穩在馬背上,幾次險些栽下來,李沫抱着鹿角弓與李苑并行,冷眼瞥了一眼李苑:“苑哥,你可別死在路上,丢我的臉。去後邊馬車上歇着去,別在這兒礙老子眼。”
影七趕緊扶住李苑:“殿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李苑揉了揉發燙的額頭:“不用。”
李沫這個人,雖說不是什麽好玩意兒,對李苑也是恨不得拆骨入腹,心計不如李苑深,但他會打仗會領兵,其實潛移默化地教了李苑不少在家裏學不到的東西。
影七知道勸也沒用,世子殿下雖然身子嬌貴,在這一路上難受得緊,卻從未給自己破例休息過。
影七的身子自然扛得住這些小苦,卻擔心世子殿下還撐不撐得住,行軍打仗,紙上談兵是一回事,見了真章又是一回事。
李苑拽了拽李沫衣袖:“喂,你說,要是在這種狹長山道上遭遇埋伏,該怎麽應對?”
李沫哼了一聲:“你不是什麽都懂嗎,你問我幹什麽?”
李苑伏在馬背上托腮望着他:“我得不恥下問啊。”
李沫被這騷得自己堵心的堂哥氣得咬牙,憋了半晌:“列成兩隊,靠近埋伏的一隊負責抵擋,另外一隊策馬急速通過山道,然後迂回到埋伏點解決埋伏者。”
李苑越來越篤定,派來偷看行軍圖的一定不是李沫的人,一定有另外的勢力在暗中蟄伏着,不知何時就會出來咬一口疼的,不僅得提防着李沫,還得提防着不知身份的敵人,李苑感覺自己病情又重了。
水袋裏沒水了,影七去後邊的飲水車裏打一些,訓練有素的眼睛略略一瞥,看見糧草車裏似乎有東西在動。
他走過去掀開草席看了一眼,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受了驚吓。
裏面蹲着魏澄小公子,踩着藥箱扒在車沿上,探出頭朝影七張開手:“我來啦!”
影七面無表情,又把草席放下,把魏小公子拍回糧草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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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苑的十三鬼衛
【五毒鬼】影初(楚心魔):蜈蚣
【聽雪鬼】影疊(白羽):單劍——披寒
【燎原鬼】影焱(衣海心):火器
【寡心鬼】影四(祁淵):九節鞭——墨玉
【鬥聖鬼】影五(祁煊):鈎指——紅楓
【神工鬼】影六(蕭然):單劍——難追
【無影鬼】影七(溫寂):雙劍——蜻蜓
【不敗鬼】影八(孔瀾驕):鴛鴦刀——暗香疏影
【萬仞鬼】影九(談蒼雲):機括——滄海
【穿雲鬼】影十(覽平川):弩箭——遺珠
【回天鬼】影十一(魏澄):雙刀——枯木龍吟
【通靈鬼】影十二(尚明月):雙匕——沉水驚鴻
【笑面鬼】影十三(雁琏):扇刀——無妄
現在可以公開的情報:
影初(楚心魔):九嬰組 蠱與奇襲
影疊(白羽) :九嬰組 探聽刺探
影焱(衣海心):九嬰組 槍炮火藥
影四(祁淵) :九嬰組 全局指令
影五(祁煊) :饕餮組 單體輸出
影六(蕭然) :白澤組 武器裝備設計師
影七(溫寂) :飛廉組 貼身護衛
影八(孔瀾驕):饕餮組 前鋒
影九(談蒼雲):饕餮組 群體輸出
影十(覽平川):九嬰組 遠程
影十一(魏澄):白澤組 醫療
影十二(尚明月):白澤組 馴獸師
影十三(雁琏):飛廉組 突發情況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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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