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Part.twenty-six.三校集訓C
少年的拳頭攥緊複又松開,指節處發出“咔咔”的脆響。
“沒事了。”少年驀地擡頭,怒意未平的目光撞上少女剎那之間風起雲湧的眸子。藤堂夜注意到少年的視線,眼神像是被灼傷一般驀地跳開去,在鼻尖與腳尖之間胡亂躍動無處安放。
“沒事了。”少女努力深吸一口氣,急病亂投醫一般講自己僵硬地勾起的唇線調整得看似更加柔和與真實——然而那也只是欲蓋彌彰的“看似”罷了。她抿了抿嘴,除了那句幾近于喃喃自語的“沒事了”之外再也找不出什麽詞句來平複少年的努力順便說服自己。
“沒事了。”藤堂夜閉上眼睛,再次将目光投向切原的少女在對方的瞳仁深處看見了自己狀似處亂不驚的面龐。但自己渾身上下所流露出的手忙腳亂卻是無論如何也補無法随随便便僞裝過去的——真是蹩腳的演技呀。感嘆着自己居然還有空自我吐槽的少女再一次深呼吸,将目光從少年緩緩柔和下來的眉目之間移開去,對上幸村精市随風揚起的外套,接着移至少年不怒自威的面龐。
未等她那“幸村前輩有事嗎”的欲蓋彌彰的問話脫口而出,幸村精市那廂早已先發制人:“這是怎麽了,赤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像是有穿透力似的——少女心頭一凜,努力讓自己展開的笑靥看上去與平時無二。
“沒什麽,部長。”本欲大聲強調事實的少年仔接觸到少女眼眸裏明明白白寫着的拒絕後生生咽下那一口惡氣,不鹹不淡地回答道:“藤堂只是遇見了熟人而已。”
“熟人?”幸村聞言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順着北川聖司園區的背影望過去,印有“公文國際學園高等部”縮寫字樣的隊服撞入少年的視野,在這個瞬間,少年眼神中的鋒芒銳利逼人。不過須臾之間他收斂起了眉宇之間那股淩厲之勢,了然似地點了點頭。
“我們要進去了,赤也你別掉隊了。”風輕雲淡地囑咐一聲,“還謝謝忍足君對我校同學的照顧。”
“這個應該的。”忍足侑士頗為老成地扶了扶眼鏡,方才眼中的嚴肅之色在他的回答之中逐漸消退。少年清了清嗓子,一句話兵不血刃地化解了切原藤堂二人之間頗為微妙的氣尴尬:“先走了,繪裏,藤堂,切原……柳生學妹?”
“是是是,”柳生七海輕描淡寫地收起從哥哥大人那兒拐來的PSP,仗着身高優勢那兩個至少比自己高半個頭的人中間,仰起那張得了便宜還賣萌的LULI臉:
“你們再這樣深情對望下去會教壞學妹的哦——當時候哥哥大人會哭的真的會哭的小心他哭給你們看哦!”
七海同學你不管到哪都是賣得一臉好萌攪得一場好戲作得一手好死。
“學妹過得這麽風生水起,可是‘她‘過得一點也不好呢。”
那句話異常溫柔,與先前那席嘲諷意味濃厚的譏笑不同,少年把“呢”這個音節拖得極長,他分外親昵地伏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像是猛虎在細嗅薔薇。
名為“回憶”的印象不由分說地湧入她的視線,他們叫嚣着嘶吼着,面目可憎神色猙獰。他們揮舞着利爪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視網膜。
——少女驀地睜開雙眼,餘驚未消地從床上掙紮着直起身子。心髒不安地躍動着,寂靜的宿舍內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被名為“聽小骨”的物質無限放大,撲通撲通像是下一秒便會猝不及防地突破胸腔那層不堪一擊的皮囊,在空氣中居高臨下地鳥瞰自己最後被穿堂而過的風撕個粉身碎骨。
藤堂夜手忙腳亂地往左胸上摸索,确認自己并未真如幻想所見少了一顆心髒或是少了什麽內髒之後少女自嘲一般勾起半邊嘴角,想象着此刻自己的臉上應該應景地挂上多少度的苦笑——接着她渾身的骨頭像是無法支撐她的重量一般,少女幾乎是以“癱”的姿勢倒在床上。
“Tōdō yoru is a Shameless people!”
“你這種自命清高的人就應該站在那裏冷笑着俯瞰我們不是麽?”
“藤堂夜?她不是公文國際中等部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鬼擋殺鬼的風紀委員長麽?”
“又或者說,天然制冷機,少女身冰山心的乖戾面癱?”
“還是以科目全優為第一目标,在學霸之路上一去不複返的考神?”
“阿夜你啊,太自負了,像你這種人,也許是永遠也無法走到永遠的吧?”
“你送了她一份驚豔不能的何麗了,風紀委員長學妹。”
“我拼盡全力去為你抵擋輿論的攻擊,卻不知你回贈與我如何一份冰冷的回禮。”
“我還真是蠢,我那樣奮不顧身維護的‘友誼‘在你眼裏一文不名——又或者你從未把它放在眼裏過?”
“是你親手毀掉的,是你啊。”
藤堂夜輾轉反側着試圖用毯子悉悉索索的響動掩蓋夢靥一般萦繞于耳的、猶如情人一般卻又像與猛獸的鼻息無二的低喃,她又企圖緊緊地鎖住雙眼排除那個少女如花笑靥的幹擾——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一向睡意濃濃的她今夜淺眠。
少女再一次從睡夢中被當頭砸來的記憶殘片驚醒。
翻身,極為清醒的少女摸準了手機的位置所在,她的手指磕磕碰碰地觸到解鎖鍵,極為艱難地将手機解鎖然後拿到自己眼前。
藤堂夜仰頭望向手機屏幕,黑暗中屏幕發出極為奪目刺眼的光芒,使得少女的眼睛酸澀地眯起。強光讓影像在視網膜上幾近重疊方才能夠辨認。
“淩晨……三點。”
她的腰肢極為清晰利落,但聲線卻像是奄奄一息的古鋼琴,音調在喉嚨裏左沖右突之中驀地與它所賴以生存的生命力失之交臂。
伸出舌頭去舔龜裂的下唇,少女的舌尖掃過嘴角,她意識到自己仍然保持者方才醒來時所勾出的那個笑容,藤堂夜自覺這樣狼狽的苦笑搭配自己龜裂的嘴唇一定是天生一對的絕配。
收起那個難看的笑容與欲蓋彌彰般的自我解嘲,藤堂夜翻身下床。瞥了一眼宿舍中其他酣睡的幾位少女之後,她放輕了動作,拾起床頭的木梳将交錯在一塊兒的長發梳理順暢。
借着透過窗子迎面灑來的月光,少女終歸是在幹淨清晰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樣蒼白的一張臉。
若是放在平常時候,少女一定會對自己這種近似于詭異的行為平白起個一身冷汗末了說不定還會追加一句“破廉恥詭異play”,可是今天她沒有。對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那個周遭萦繞着落魄之氣的少女伸出手比劃了個不成樣的“V”字,順便頗為狼狽地咧了咧嘴角。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少女的心情被自己奇奇怪怪的行為調整得好了一些,于是她聳聳肩把梳子放進背包夾層之中,拿起擺在床頭的手機準備去體育中心周遭走走。
出了體育中心的大門,少女正猶豫着應當向右拐亦或是想做拐——然而她的目光在觸及到早上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是厭惡,不,是逃避——亦或是驚恐地彈開去。好在她的面龐并沒有如早上一般在瞬間染上慘白,只是那兩道平日裏總是彎彎的眉毛此刻深深地蹙了起來。
她別過頭去,毅然走上了左手邊的路。
此刻正逢淩晨之後,破曉之前。換做郊區那街道該是人丁寥落不見鬼影,然而這說體育中心位于川崎市內,并且地理位置相當不錯——藤堂夜在出發前曾數次面對地區感嘆開發商用意何在,不過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她應該為開發商的行徑鼓掌叫好才對。藤堂夜看到不少尚未打烊亦或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鋪散落在這條街上,少女擡起眼皮子望過去,對于一連串燈火通明的餐廳便是興趣全無,最後她的目光頓在處于十字路口旁的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上。
藤堂夜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與陸優藏結識的那個晚上。
盡管那次相遇被陸優藏添油加醋地描述了無數遍,連身為少年青梅竹馬的夏森川都能夠欣然接受着瓊瑤劇式的相遇并且給出中肯的評價。在得知這個劇本爛尾之後還适當地表示了一下作為忠實讀者的遺憾——但是藤堂夜對那個夜晚一點也不向往。
一點也不。
即便她在迷路時遇見的是一個少年,盡管她在迷路時遇見的是一個同班翩翩美少年,盡管她在迷路時遇見的同班翩翩美少年在那之後與她的關系一路突飛猛進頗有勾肩搭背拜把子兄弟之勢。
請注意在上文中出現三次的,有一定意義的,詞語。
她記得陸優藏在結識身為自己好友之一的繪裏紗之後,曾無意地問過自己,既然有繪裏紗同住一個宿舍還為什麽會獨自一人迷了路。
“沒辦法啊,突然想喝鮮牛奶,就去7-11買了,然後……就迷路了。”
她記得自己坐在下課時分喧嚣無比的教室之後總,不可置否地聳聳肩,然後低頭去喝手上那瓶早上買的鮮牛奶。
“真是記性差得可以。”
她記得少年聽完自己的回答之後抽了抽嘴角,抛出這麽一句話。
她記得少年沒有看到在那句問話出口之後她手上的剎那痙攣。
她記得自己的眼前一定彌散着漫天大霧。
你看,她都記得,連同那些一貫會被人忽略的細枝末節。
藤堂夜的記性一向是令她引以為豪的存在。
少女記得少年那句嘲諷落入耳畔的剎那自己原本意圖反唇相譏,而那句“才不是呢”的辯駁在她的喉頭翻湧卻終究化為虛無。她甚至在少年回過頭去的剎那偏執般地認為“記性差”這一點挺好的,如果它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惜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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