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孟肖彥猛地站起來。

已經有機靈的傭人遞上了毛巾，郭齊玉接過，小聲說了聲謝謝。

孟肖彥垂下眼，幾步走過去，牽住郭齊玉冰冷的手，“上樓吧。”

經過沙發，孟夫人将錦盒遞過去，看着小孩兒，輕聲道：“肖肖，這個不能忘！”

孟肖彥頓了下，接過來，又看了一眼郭齊玉，濕漉漉的男人垂着眼，似乎根本不關心這是什麽。

回到房間，孟肖彥讓郭齊玉去洗澡，在衣櫃裏拿出一套傭人早已置備齊整的睡衣，很舒服的絲綢料子，銀灰色，顯得有一絲奢華。

孟肖彥想了想，轉過身，從角落郭齊玉寒酸的行李包裏翻出一件T恤和短褲，都是郭齊玉穿舊了不能再穿，就被拿來當睡衣。

“一定要物盡其用！”

孟肖彥都還記得，當時郭齊玉在不小心挂爛一件非常薄的T恤睡衣之後，從衣櫃裏又拿出一件，說這話時的得意語氣。

好像覺得自己真的省了很多錢的樣子。

孟肖彥小心撫摸着柔軟的棉柔料子，突然心裏憤恨自己為什麽才十二歲？

要麽就給他一個十二歲真正應該有的快樂，要麽就不要讓他在經歷那麽多事情之後，卻沒有一個相應的年齡來承擔這樣的心智和閱歷。

十二歲，所有人都把你當小孩兒的年紀，不論想做什麽，都顯得幼稚而困難。

孟肖彥走過去，直接從外面推門而入。

郭齊玉正呆呆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爸爸……”

他喊了一聲。

郭齊玉猛然回過神，看向他，雙手無意識地搓起來，似乎在強調自己正在洗澡。

“什麽？小北？”

孟肖彥一邊目光跟着他的雙手移動，一邊說道：“睡衣我放這兒了。”他将睡衣放到一邊，然後問道：“爸爸，你今天去哪兒了？”

郭齊玉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我待會兒給你說，小北，先等我洗完澡好不好？”

孟肖彥沉默了一下，轉身走出了浴室。

浴室裏一片嘩啦啦的水響，孟肖彥又敲了敲門，也不管裏面的人能不能聽見，聲音放得很低，“爸爸，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有，小北你先讓我洗澡吧。”良久裏面傳出無奈的聲音。

孟肖彥轉過身，走到床前的沙發靜坐着，他知道郭齊玉心裏難過，再讓他更難過之前，他必須要做出一些防範，他覺得這件事或許有談的餘地。

這顆後悔藥，是藥，不是毒。

但孟肖彥回避性地忘了，是藥三分毒。

郭齊玉剛出浴室門，外面似乎就像是計算好了早已等着了般，禮貌性地敲了敲門。

傭人的聲音顯得很恭敬，“郭先生，老先生希望您去和怹談談。”

郭齊玉愣住，然後有些歉意地說道：“抱歉，我能不能換個衣服？”

“不必了，時候不早了。”

郭齊玉看看自己身上的舊T恤，有些羞赧，但還是點點頭，“麻煩您帶路。”

孟肖彥走到門邊，拉住他，目光灼灼像是要把他點燃了，“郭齊玉”——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正式地叫他大名，聽得郭齊玉一愣，“你不準離開我！”

很有魄力的一句話從小孩兒嘴裏說出來，多少帶了幾分軟弱，但孟肖彥眼裏的嚴肅卻又給這句話平添了幾分魄力。

一旁傭人一愣，眼裏露出點詫異，但很快收了回去，神色平靜地對孟肖彥說道：“小少爺，郭先生去去就回——”

“你閉嘴！”孟肖彥眼也不轉，語氣有些兇狠。

郭齊玉有些無奈，“回來再說吧，小北。”

孟肖彥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放開，又露出那種狼一樣的目光。

郭齊玉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用力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郭齊玉消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孟肖彥在門口站着，一動不動。

“唔，老爺子會首先感謝他，然後威脅他，最後安撫他，”孟世然走過來，似乎有些幸災樂禍，“最後的最後，你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

孟肖彥看也不看他的小叔，轉身回屋就想把門甩上。

卻被孟世然一把擋住，走了進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角落裏郭齊玉軟塌塌的行李包上。

“想知道為什麽嗎？”

孟肖彥當然不會回答他。

孟世然半躺在沙發上，看着孟肖彥默默蹲在行李包旁邊，突然開始整理行李，點頭贊嘆，“嗯，不錯，你都提前為他打點好行李了，差不多他回來就可以直接走，省去了收拾行李的時間。”

孟肖彥手上動作一頓，突然将行李包倒提起來，瘋狂地抖動，包裏的東西衣物雜七雜八的散落在床上，地毯上……

孟世然嘴角噙笑，“唔，或許他根本連行李都不會提，就被趕出去了。”

見孟肖彥動作又是一頓，又施施然補充了一句，“唔，或許手裏還拿着張支票——”

“滾出去！”

孟肖彥将包一甩，喉嚨裏幾乎快要發出了低吼，像是動物在示威恐吓般。

多年前，與野貓野狗搶食争奪地盤時養成的本能已經很久沒有被激發出來過了。

他曾經害怕那些野貓野狗發出來的喉音，但很餓，餓到他想啃自己的肉，狠咬一口之後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如果這塊肉掉了卻不能得到醫治，于他只是死路一條。

于是他學會了如何讓自己的喉音發聲更久，更具威脅性，這些都是本能驅就。

遇到郭齊玉後，這種本能被深深地掩藏起來，只有在郭齊玉不在的時候，他在樓下碰到亂竄的野貓野狗，會下意識低吼出聲吓跑那些貓狗。

不得不說，孟世然将他激怒了。

孟世然也是一愣，當初他的小侄兒失蹤時，自己還年少輕狂，跟老頭子大吵一架，被趕到國外去了。

說起來，他也就在孟肖彥出生時，見了那麽一次，滿月酒時抱了一下，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粉雕玉琢，人人誇贊的小孩兒了。

聽到孟肖彥居然被奇跡般地找回來了時，他還有些不相信，後來看到人了，才恍惚想，看來這世上真是善惡無報，居然讓老爺子能将這香火傳下去……

但很快他就發現，他的這個小侄兒似乎對他的養父十分依賴，他私下裏查過郭齊玉，平平凡凡的一個人。

但讓他也很佩服的是，一個三流大學的大學生撿到了這個小孩兒，居然選擇的是自己收養他！

這份勇氣和擔當，他實在想不到會是個那麽瘦弱膽小的年輕人會有的。

孟世然撇撇嘴，看着兇狠的小侄子，有些心虛，畢竟自己的确是懷着看好戲的心情來的。

“滾出去！”

孟肖彥又低吼了一聲。

孟世然無意再逗弄不乖的小孩兒，聳聳肩，無所謂地站起來，出門前，卻又回頭，語氣淡然，“你把他看得太重了，超過了孟家。”

“絕對不可以有任何東西比孟家的聲譽名望更重要，你最好記在心裏，小屁孩兒。”

孟世然關上門，慢騰騰地踱回了自己房間。

孟肖彥看着滿地狼藉，蹲下身，慢慢将他們收起來。

衣服上是廉價的洗衣粉香味，淡淡的，孟肖彥深吸一口氣，有些貪婪地将頭埋在了衣服堆裏。

門外傳來腳步聲。

很輕微，但是孟肖彥一聽就知道郭齊玉，他急忙将衣服全部往床下一扔，行李包也用腳踢進去，然後站起來，看向門。

外面的傭人似乎跟郭齊玉說了句什麽，郭齊玉答了聲“好”。

郭齊玉走進來，眼眶紅紅的，但沒哭。

孟肖彥心疼極了，孟家老爺子的強勢和固執，他已經在剛剛見識過了，想來郭齊玉也是在那老頭子那兒受了委屈了。

他決定先将今天郭齊玉去了哪兒做了什麽的問題放在一邊，他走過去，剛剛伸手想要抱郭齊玉，就見郭齊玉往自己放行李包的那個角落看去，然後瞪大了眼睛。

“我的東西呢？”

孟肖彥撒起慌來不打草稿，“我覺得那些太舊了，扔了。”

“扔了？”果不其然，極其心痛的表情讓郭齊玉看起來像個丢了蘿蔔的兔子。

孟肖彥點點頭，“我們明天去買新的好不好？”

郭齊玉卻沉默了，坐在床角。

孟肖彥突然覺得情況不太對，“你要走？”

郭齊玉不答，但想了想開口說道：“小北，你以後在孟家還是要懂禮貌，記得多喝水——”

“你要走去哪裏？”孟肖彥打斷他的話。

郭齊玉一愣，“回W市啊。”

“那老頭子讓你走的？”

“你，你不要這樣說，我是覺得這樣可能會更好一些……”

“放屁！”

“小北，不要說髒話……”

“放屁！放屁！放他媽的屁！”孟肖彥接連說了好幾句，見郭齊玉臉色不好了，戛然而止，他對郭齊玉說道：“你等着，我去找那老頭子！”

如果再給孟肖彥一個選擇，那天晚上他絕對不會離開郭齊玉半步。

走到孟老爺子門前，得到的只是老爺子已經睡下，無論如何都不肯見他。

孟肖彥又耳尖地見到了車喇叭的響聲。

沖出去時，連車的尾氣都沒有吃到。

他站了許久，孟家，包括他的親生爸媽，似乎都在老爺子的嚴令下不準出來。

良久之後，他兩腿麻木地慢慢走了回去。

回到房間，那個錦盒還被自己扔在床上。

他打開看了看，是一塊玉佩，看起來成色很好，孟老爺子出手的東西，必然不會是次品。

孟肖彥緊緊捏着錦盒。

心裏默念着那四十分鐘的長跪裏他一遍遍不斷告誡自己的話。

你要記着你只有郭齊玉，只是郭小北。

作者有話要說： 又斷了幾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