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至少讓我去看看孩子吧。”

午後,郭齊玉再次提議道。

随着開學時間的臨近,孟肖彥讨好的意思不能再明顯了,他希望郭齊玉能夠點頭,跟他一起去A市。

郭齊玉遲遲不松口,孟肖彥平靜的面孔下就一直壓着一股焦躁不安。

郭齊玉這麽開口了,孟肖彥切水果的手微頓了頓,卻是不動聲色。

郭齊玉見他不說話,知道這無聲的沉默代表什麽。

孟肖彥的條件就擺在那裏,郭齊玉咬了這麽久的牙,終于松了。

“我跟你去A市。”郭齊玉覺得自己牙酸,腮幫子也疼,但是他站在那兒,看到孟肖彥眼裏一閃而過的狂喜,皺起了眉。

不計後果,不擇手段!

在這一刻,他終于确信自己撿回了一頭狼。

“那我們明天就去看他,”孟肖彥走過來,喂給他一塊水果,郭齊玉避過了沒接,孟肖彥也不生氣,接着打算,“最好是我們明天就給他辦轉院,直接跟我們一起到A市去。”

“不行!”

郭齊玉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見孟肖彥的臉色不太好,又解釋道:“醫生說了,他要在那裏觀察到十月去了。”

“反正都是在育嬰室,在哪兒不是一樣的?”孟肖彥的聲音陰沉沉的。

郭齊玉感到有些心累,不想再和幼稚的少年争論不休,擺擺手,“這怎麽會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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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孟肖彥又要發作,郭齊玉趕緊安撫道:“我就在W市待到十月,我就到A市來。”

“你不會來的。”孟肖彥看着他,像是死定了一般說道。

郭齊玉不斷地妥協着,“我會來的,你相信我,不過我不想住在孟家。”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跟孟肖彥談這個問題,似乎講到了一點點自己的意願這讓他的話變得可信了些。

孟肖彥昂起下巴,“當然不住孟家,我們住在外面,我已經看好房子了。”

郭齊玉暫不想管他是哪裏來的錢,什麽時候準備的,他只是有些混亂地點頭,然後回到剛才那個話題,“所以我能等到孩子可以出院了再來嗎?”

孟肖彥沉默了,狼一樣的眼睛死死盯着郭齊玉。

郭齊玉閉了閉眼,聽到孟肖彥低啞的聲音說道:“我不信。”

郭齊玉身形一晃,他們之間的關系猛然落到這個地步,無非是各自偏執。

孟肖彥知他秉性,而他卻對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一無所知。

而今受盡苦楚,算是知了一二。

但看他那沉沉目光,郭齊玉仍是不解,這般困惑使他開始質疑自己的前小半輩子,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錯,釀成今日這般不可解的死局。

“除非,”孟肖彥的眼神幽深,暖黃的燈映進他的眸子裏,瞳孔深處仿佛閃着一束若有若無的火苗一般,“你将這房子賣了。”

“……”

郭齊玉張了張嘴,複又閉上,定定望着孟肖彥手上那盤切得整齊的蘋果,還沒有開始氧化,郭齊玉卻似乎已經看到了它們變黃腐爛的結局。

“好。”

很輕的一聲,孟肖彥卻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端着果盤的手都有些顫抖,他太清楚郭齊玉是什麽樣的人了。

這間小小窄窄的一室一廳是郭齊玉在那樣艱難的時刻咬着牙買下來的,是他的家,他落地生根的地方。

只要他還有這樣一套小房子在W市,郭齊玉的心就永遠不可能跟着他離開,他始終回到這裏來。

即便将一生耗在這裏。

他知道郭齊玉也會望着他的眼睛,帶着些不解和堅定,“我的家就在這裏,為什麽要我離開?”

孟肖彥放下果盤,死死抱住看上去失魂落魄的男人。

“沒事,沒事,”他安慰道,“我在A市有一套房子了,我們就住那裏,你會好好的,你的家會在那裏。”

那套房子是他自己掙來的。

從當初在補習班程老師那兒了解到股票開始,他就對這種高風險高回報的賺錢方式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年他生日,想讓郭齊玉回來,就是想讓男人看看他以男人的名義去開了一個戶,并偷偷挪用了郭齊玉的存款,小小地賺了一筆,不過二千幾百元,但是對于當時窘迫的他們來說,已經算是一筆不少的收入。

只是沒來得及。

後來,他開了自己的戶頭,但他為郭齊玉買下的股仍然持續投資着。

甚至已經将他偷偷挪用的錢轉了回去,又用賺到的錢在股市裏賺了一筆時,他仍然沒來得及告訴郭齊玉。

孟家很大方,聽說他對炒股感興趣,更是花大力氣培養,一方面是為了以後接班,一方面是為了孟家的面子。

孟肖彥不去戳穿,由得他們給錢,自己和幾個同樣背景的朋友合夥搞了許多事。

身後的世家都為他們開路,大方地給他們資源,給他們人才。

擁有錢的第一件事,孟肖彥在A市全款買了一套房子,三室兩廳,有一個很大的陽臺。

“那套房子我還沒有裝修,”孟肖彥抱着他,帶着點期待,“你去了,可以選一個你喜歡的風格,你要是害怕沒有事做,可以看着裝修,以後那裏就是我們的家了。”

郭齊玉溫順地靠在他懷裏,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斜過去,正好是有些破舊的兩人沙發,上面還套着郭齊玉自己扯布去打的沙發罩。

兩人沙發是二手的。

其實這間屋子裏很多東西都是二手的,甚至三手的。

看上去都有了舊意,顏色也不那麽新,電視櫃的木漆有些斑駁。

當初為了不讓木漆掉落,郭齊玉還專門想了辦法,用透明膠将漆皮有些翹起的地方給粘起來,卻被不明所以的郭小北以為是粘錯了地方,第二天自己在家,一個人默默地将透明膠全撕下來了。

連帶着的是那大片的木漆。

這裏的東西全部布置齊整,郭齊玉自己都不記得花了多長時間。

只記得當初走進來,因為買了房,而沒錢裝修,他和郭小北兩個人帶了棉被,在家徒四壁空蕩蕩的客廳裏睡了兩個多月,才終于有錢去買了床和桌椅。

他記得當時住進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和小北蜷在被窩裏,他問小孩兒“冷不冷”,小孩兒只睜着黑眼睛,應了聲,“不冷,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嗎?”

“是啊,”郭齊玉還記得當時自己自豪的語氣,“我把這裏買下來了,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他也記得當時小孩兒小小的一聲“耶”和興奮起來時神采奕奕的眼睛。

人的一生應該有多少家呢?

郭齊玉推開兀自興奮的孟肖彥,“你不可以再這麽關着我。”

他一只手抵着孟肖彥的肩膀,自己往後退了一點,“不然,我真的報警了,擅自囚禁是犯法的。”

孟肖彥笑笑,“我不會了,我們明天去看孩子,然後就去找中介,把房子挂出去。”

郭齊玉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了卧室,不等孟肖彥追上來,将門死死關上。

他背抵在門上,聽到孟肖彥興奮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最後拿起電話,不知給誰打了,只是聽到在問有沒有中介的電話。

郭齊玉聽不下去,回到床上,将被子高高拉起。

過了好半天,郭齊玉已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孟肖彥敲了敲門,似乎知道郭齊玉只是關門,卻沒有鎖門,見沒人應他,就還是自己推門而入。

“爸爸?”他輕喚了一聲。

“唔……嗯?”郭齊玉半閉着眼,心裏有些煩。

“要洗臉嗎?”

“不洗。”男人皺着眉,翻了個身。

“還是擦一下吧,你睡。”

過了一會兒,郭齊玉感受到溫熱的毛巾在自己臉上輕輕擦拭,這才八月底,屋裏沒有空調,只有電風扇,即便不動也是要出汗的。

郭齊玉被輕柔的擦拭攪得睡意不再。

當孟肖彥輕輕拉開他的睡衣時,他睜開了眼,坐起來,将衣服拉回去,滿身紫紫紅紅的吻痕就被掩蓋住了。

孟肖彥也不失望,湊過去,将郭齊玉想往一旁躲的臉扳回來,輕輕的吻了吻,“對不起,爸爸,是我做得過了。”

這麽久了,郭齊玉沒有出過門,郭齊玉一個人在家,孟肖彥不放心,于是每次都讓送外賣的,去買一些生活用品或者蔬菜,他很大方,會多給錢。

送外賣的和他熟悉起來後,兩人幾乎就達成了共識。

在家裏,孟肖彥會去研究自己的東西,郭齊玉就睡覺。

有時候睡醒了能看見孟肖彥還在皺着眉,神情嚴肅地盯着那一串串數字。

但大多數時候他睡醒了,孟肖彥就已經在一旁毛手毛腳,索要親吻。

開局,是強迫還是半強迫這些都不重要了。

總之結局都是一樣的。

兩人甚至都很少交流,郭齊玉不想跟他說話,孟肖彥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有時候一整天,除了基本的對話,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外面世界的聲音有時會穿透牆壁跑進來。

郭齊玉就躺在床上靜靜地聽着,發呆。

無論如何,郭齊玉身上的痕跡就從未消散過,只是越來越瘦的身體讓孟肖彥抱在懷裏時會不自覺地皺眉。

即便他強忍着惡心,吃下了孟肖彥規定必須吃完的各種食物。

這不是孟肖彥第一次對他說對不起了,從一開始的冷眼冷哼,到現在的漠然,郭齊玉只覺得全身每一個毛細孔都發疼。

像是有那麽細的針,一根根紮進毛細孔裏,又順着血液,全部紮進心髒。

“你不要說對不起。”

不難預料會從孟肖彥眼裏看到驚訝,這是他第一次回應他。

郭齊玉站起來,準備去洗澡。

“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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