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車子停在了一棟高層公寓樓下,江可舟對麻醉的不良反應特別大,直到現在仍是恹恹地沒精神。嚴知行是個鋸嘴葫蘆,口風極嚴,江可舟心知問了也是白問,幹脆閉嘴裝死,由着他将自己帶進屋子。反正不管他們要做什麽,總不會比進窯子賣身更慘了。
嚴知行熟悉這間公寓,卻并不進去,只站在門邊叮囑江可舟:“這棟房子是葉總的,你可以先洗澡休息。不要亂動東西,不要進主卧,不要私自出門——門口有攝像頭,我會叫人留意你。”
他說一句江可舟點一下頭,無比乖順配合。
嚴知行又說:“晚一點我會再過來。”
“不用這麽麻煩,”江可舟說,“你們救了我,我已經很感激了。等明天恢複了我就走,替我謝謝你們葉總,”
嚴知行權衡了一下,覺得還是先不要告訴他事實真相比較好。他點點頭,公事公辦地說:“那我先走了。”
江可舟洗了個澡出來,沒有換洗衣服,便胡亂裹了件浴袍。他見客房收拾得十分齊整,不好意思上去亂滾,便在客廳沙發上躺了下來。沙發長度有限,好在足夠寬。江可舟連日勞累,又被打了麻藥,入睡速度快得像被人打了一悶棍。
傍晚時分,葉峥一進門就看見江可舟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長腿委屈地蜷着,手搭在臉頰邊,腕上還有斑駁的青紫色傷痕。他聽嚴知行說了回來路上的小插曲,好笑地看了嚴知行一眼,對方立刻會意地詢問:“叫醒他?”
“不用。”葉峥脫下西裝搭在椅背上,悠然道,“早死晚死都得死,讓他晚死一會兒。”
嚴知行從來不在這種事上試圖去理解他老板的腦回路,只需要當一個安靜如雞的花瓶就可以了。他從公文包裏拿出幾頁打印紙放在茶幾上:“這是您要的合同。”
葉峥在對面沙發坐下來,擡了擡下巴:“放着吧,你可以下班了。”
也許是因為缺乏安全感,潛意識裏還是覺得害怕,江可舟朦朦胧胧聽見有人聲和腳步聲,神經驟然緊繃。嚴知行前腳剛走,他後腳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坐了起來,動作過大差點掉下沙發,還把對面的葉峥吓了一跳。
“這一驚一乍的。”葉峥抽了頁紙巾擦幹茶幾上的水,見江可舟見了鬼似的盯着他,揚起入鬓長眉,“怎麽,這才幾個小時就不認識我了?”
“沒……不是,”江可舟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葉先生……”
葉峥倒了杯水推給他:“喝口水,壓壓驚。”
江可舟捧着杯子,輕輕舒了一口氣:“我……多謝您救了我,謝謝。”
葉峥臉上掠過一絲笑意,并沒有回應對他的感謝。雙方相對無語,氣氛近于凝滞。江可舟知道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麽,繼續感謝或者表個決心。可他從小就性子獨,堅信“求人不如求己”,乍然受了葉峥這麽大的恩惠,竟有些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話題。
葉峥注意到他躲閃的視線,越發覺得有趣。他懶得再裝大尾巴狼,指了指茶幾上的合同,開門見山地說:“我不是做慈善的。你可以看一下合同,沒問題就簽,如果不願意,就當今天這事沒發生過,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江可舟還沒搞懂他的意思,答應了聲“好”拿過合同,看了幾頁後驀然變色,擡頭緊盯住葉峥,抓着紙頁的手指止不住地發抖:“你什麽意思?!”
葉峥微笑道:“字面意思。”
合同一式兩份,白紙黑字,上面羅列了數項條款。
第一條,甲方葉峥于西京甲所以一百八十萬人民幣的價格買下乙方江可舟。作為回報,乙方自合同生效之日起成為甲方情人,建立包養關系。
第二條,合同約定包養期限為五年,包養費用按每年三十萬人民幣計算。
第三條,合同約定期間內,被包養人不得公開關系,不得出軌,除特殊情況(如死亡、殘疾等)外不得主動解除合同。
……
第九條,包養人有權随時解除合同。合同一旦解除,按當日所在年份結算費用,餘款不退不補。
江可舟從小窮到大,錢數到了十萬以上對他來說就沒有了實際意義。他被那一串十萬百萬的數字晃花了眼,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活生生的人也可以論斤按兩、明碼标價。
六十萬的賭債翻了兩倍,價碼甚至高到他都有點“受寵若驚”。
可他是個人,他每天拼命地打工賺錢再苦再累也要活下來,不是為了當一件任人擺布的昂貴的商品。
只因為投錯了胎,所以就活該一輩子都陷在泥淖裏爬不起來?
江可舟腦海裏盤旋着無數問題,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先問哪一個。
“別着急,你可以慢慢想。”葉峥說。
“為什麽?”他茫然地擡起眼睛,眼裏盛着一點點凄楚的乞求,幾乎令人心生不忍:“為什麽……非得這樣?”
“個人愛好。”葉峥無動于衷地說,“你在甲所看着我的眼神跟現在一模一樣,我很喜歡這種眼神。坦白講,你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這點還勉強能入眼,否則你當我樂意從姓孫那王八蛋手裏直接買人?”
“在那個地方,想把你撈出來找警察是沒用的,只能按照甲所的規矩來,明白嗎?”
秩序無法解決的問題,只好靠金錢開路。
“我剛才說過,我不是做慈善的,看見個人就想救。這就是我的搭救方式,你願意接受就簽字;如果不願意……”他停住話頭,接下來的後果不用他說,江可舟自然明白。
葉峥從玄關櫃子上拿過一個紙袋,遞給江可舟:“你落在甲所的随身物品。再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
說完,他把江可舟丢在客廳,挽起袖子走上了二樓。
江可舟直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從沒如此切身地領悟到何為“造化弄人”。上午還被人五花大綁地捆在烏煙瘴氣的老房子裏追債,現在卻坐在他工作幾年也未必能買得起一平米的公寓裏看包養合同。然而環境迥異,他面臨的境地卻差不多完全相同。
身不由己,無路可走。
葉峥在二樓,房門離他只有幾米。如果現在就奪門而出,能夠逃脫的幾率有多大?
然而這個念頭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有下文,裝在袋子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舅舅”。
“喂,小舟?”
“舅舅,是我。”江可舟深吸一口氣,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樣,“怎麽了?”
“小舟啊,”王義停頓了幾秒,這才似遲疑又似試探地問道,“你還好吧?現在在哪呢?你爸他……怎麽樣了?”
這句話在江可舟心裏不輕不重地敲了一記,他突然想起一個被遺漏的細節。
給他打電話、叫他回來的人不是江宏偉,而是王義。那麽王義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打算賣了他給江宏偉抵債呢?
這個猜想太過可怕,甚至令他在溫度适宜的屋子裏打了個冷戰。
“沒事,我們都沒事,您放心吧,”江可舟語氣輕松,甚至笑了笑,“那老板看着兇,其實也不是不講道理。他說那些都是吓唬人的,真要是把我怎麽樣了,學校那邊知道也會報警的。您別擔心了,沒事的。”
“好好,沒事就好。我就說他們怎麽敢拿你……咳咳,嗨,舅舅就是怕你一個孩子應付不過來,這才給你打電話問問。”
“嗯,”江可舟閉着眼,深吸一口氣,“謝謝舅舅。您去忙吧,我先……挂了。”
他還記得高二那年,他彈盡糧絕沒錢吃飯,大中午的餓着肚子在街上逛,犯愁這周還剩兩天該怎麽過。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住他,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驚疑不定地問:“你是……江可舟?”
王義是他媽媽那邊唯一剩下的親人,他們只在葬禮上見過一面,沒想到會突然在街上遇見。
王義問了問他的近況,知道他從家裏搬出來一個人生活唏噓不已,體諒他一個小孩子生活不易,硬塞給他一百塊錢讓他“吃點好的補補營養”。
那一百塊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使他不至于活活餓暈在大街上。江可舟牢牢地記下了這份恩義,在他考上大學手中有餘錢後,省吃儉用地攢下五百塊錢寄給了王義。
他記了許多年的情誼,全心全意地付出信賴,在危難關頭哪怕他們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給一句提醒總不會太難。
可是沒有。
葉峥不知何時站在樓梯上俯瞰着他,高高在上,恍若離地三尺的神明。江可舟坐在他腳下的客廳裏,原本挺直瘦削的脊背佝偻下去,像是突然被這凄涼悲沉的宿命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就快要放棄掙紮了。
葉峥走下樓梯,來到他面前,不帶情緒地輕聲問:“考慮清楚了嗎?”
江可舟頹然地垂下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抖着手拿過合同,在末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葉峥伸手把他摟進了自己懷裏,滿意微笑:“這就對了,乖。”
葉峥給了他不到一天的時間休養,簽完合同的第二晚晚就把江可舟給帶上了床。
江可舟還沒完全接受身份的轉變,他甚至毫無經驗,全然被動地按照葉峥的吩咐做準備,像個僵硬的提線木偶。
卧室裏燈光明亮。江可舟披着一件浴袍站在葉峥面前,由着他用不露骨卻玩味的視線上下打量,十分不自在地轉過頭去。
葉峥伸手關了頂燈,只留了一盞床頭燈,淡淡地說:“脫了。”
如他先前所說,這個人就是天生的惡趣味,他身邊不缺人,卻非要抓着江可舟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不放手。江可舟越是窘迫難耐,葉峥越想欺負他。想看他滿面通紅的隐忍神态、羞恥卻不得不照做的順從,更想看那張蒼白素淡的臉染上情欲顏色,流淚哭泣乃至失神的每一個表情。
話音落地的剎那,江可舟整個人都僵住了。靜止了半晌,他才死死地咬着牙關,伸手解開了浴袍的帶子,把它脫下來在旁邊衣架上挂好。
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不知為何,葉峥突然有點想笑。
換作其他人,此時一定會放任浴袍落在地上,管它髒不髒,要的是那種充滿邀請意味的暗示。可江可舟突然來了這麽一出,怎麽說呢,他這人平時看着挺機靈,小細節上卻古板得有點呆,一下子将半露不露的氣氛破壞得一幹二淨。
葉峥站起來替他脫掉了身上的最後一件衣物,不出意外又看到他露出驚慌隐忍的神态。明明渾身毛都要炸起來了,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葉峥拉着他在床沿坐下,俯身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低聲說:“上我的床之前,記住幾條規矩”
“第一,不許索吻;第二,不許頂嘴;第三,我不在的時候,不許出去跟別人亂搞。”他用拇指緩緩揉按着江可舟的下唇,另一只手向下,在江可舟腿間不輕不重地撩了一把:“嘴巴、前面和後面,哪裏都不行。記住了嗎?”
在此之前,江可舟雖然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這些事情對他來說終究像是隔了層紗。而從葉峥給他立規矩開始,他才好像終于明白了自己在這場交易中的身份——在葉峥面前,他是床伴、玩物,只能對葉峥打開身體,卻沒有說“不”的資格。
他有點恍惚地想:我做錯了什麽呢?
葉峥勾了勾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這就委屈上了?眼圈都紅了。”
江可舟驚慌地眨眼試圖掩飾淚意,他微微別過頭,不願意在葉峥面前過于失态,啞聲說:“我記住了。”
殊不知他這個樣子比哭還容易讓葉峥上火。
“那就好。”
葉峥冷笑一聲,一把将江可舟按倒,欺身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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